弥平次停下脚步。背后传来女人啪哒啪哒的脚步声。
他于是又迈开步伐,走了一会儿,便又再一次停了下来。约莫三丈外仍旧传来女人的脚步声。
弥平次觉得自己像是被烦人的东西给缠上了一样。他不知道要怎么摆脱这个任性霸道的跟踪者。
弥平次忽地站住,转过身等阿凌走过来。跟着,弥平次突然咆哮道:“回去!”
“你都把人叫出来了,那能这么便宜就回去?”
阿凌用她那美妙的声音说道。弥平次对这美妙的声音可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叫你回去,你就回去!”
弥平次又大声咆哮道。彷佛这是他唯一的武器似的。
“你在说什么呀!”
阿凌镇静得很。
“佐佐疾风之介到底怎么了?你快说!”
弥平次微微地感到些醉意,就像是在月光下和菩萨说话一样。不知是不是过敏了,月光看上去竟有些泛蓝,斜斜地罩在坡道上的阴影也拉得长长地。
“我从前是认识这个人,如此而已。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弥平次说道。
“你从前在哪儿认识的?在哪儿呀?”
阿凌的语气十分认真。
被逼得不得不说出结识疾风之介的地方——小谷城了,弥平次不由得怒从中来。
自己原是该死在那里的。如今活着的,是脱了胎换了骨的弥平次。自从离开小谷城后,原来的那个弥平次就已经死了。
现在的弥平次非但不愿意提起小谷城,凡是一切和小谷城有关的,他都不愿再提。
“罗嗦!给我走!”
弥平次怒冲冲地咆哮着。然而,对方却一动也不动。
“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阿凌毕竟是阿凌,在没有问出这个鬼模鬼样的人所知道的一切和疾风之介有关的事之前,她是绝不会善罢干休的。即使尽是些陈年往事,只要和疾风之介有关,再怎么微不足道的事她都想知道。
“快!快说!”
阿凌又往前挪近两、三步,弥平次慌张地往后退了两、三步。
“我不知道!”
弥平次烦透了,他低声说道。口气听来倒像在求饶。他反正对眼前这个少女的美貌一点法子也没有。
“开什么玩笑?”阿凌叫道。
这时,有个既白又美的东西在月光下微微地晃动。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弥平次的左颊挨打的前一秒钟,他的右手抓住了阿凌的右手腕。
弥平次发现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是如此地柔软,突然感到一阵哆嗦,他慌慌张张地放开它,但仍然有一种彷佛被火烫着了之后的刺痛的感觉,他胡乱地在空中甩了几下,就像是要将那刺痛甩掉一样。
然后,弥平次突地拔腿就跑。
幸好这回没听见她跟过来的脚步。爬上斜坡之后,弥平次回过头望了望。阿凌那小小的身影立在斜坡的半途上。正在窥伺自己这边的动静。弥平次这才松了口气。
就在这一刹那,阿凌那小小的身影又窜动了起来,开始往这头跑来了。
弥平次也不敢稍停,他沿着竹林子跑,跑过梯田的田埂,又爬上一座小坡,一口气跑到家门口,但却在那儿被阿凌逮着了。
这女人的脚程之快,令弥平次十分意外。只觉得她像是从空中一口气飞过来似的。
弥平次瞄了阿凌一眼,边喘着大气,边跨进大厅。
阿凌也跟在后头。
弥平次在炕边坐下,从吊钩上取下铁瓶,倒了些开水到茶杯里,喝了一口,然后朝着女人问道:“要不要喝?”
阿凌默默地点点头,接过弥平次倒的另一杯水,用两手捧着,边吹散热气边喝。
一发现那孩子气的动作,弥平次重新打量着她。对她那硬绷绷的介于成熟与稚嫩的姿态,弥平次大感惊讶。
“喂!你虽然长得很美,但却仍是个小孩子哩!”弥平次说道。这还是他头一回仔仔细细地打量她。而同时,在这之前始终盘据不去的戒心这时也从他心上消失了。
“十八郎呀?就放那儿吧!”弥平次说道。
“是!”
一个年轻人将锅子摆在炕边后,退了下去。
“十八郎!”弥平次叫住他。
“喂!十八郎!”
弥平次用低沉的声音叫道。但年轻人似乎心不在焉,并没有听见,他突然转了个方向,拔退就跑。
阿凌见此情景,便代弥平次叫道:“十八郎!”
年轻人应了声是,又走进大厅里来。
“叫两、三个人把那边那个柴房清一下!”弥平次说道。跟着又加了一句,说是他的女儿要宿在那儿。
年轻人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是,再一次走出门外,然后松了口大气。
他想起那位唤自个名字的美少女。这还是他头一次遇见如此难得一见的美人。这就好比说,从弥平次身上他才头一次发现如此难得一见的恐怖一样。
不一会,年轻人和一个叫阿松的四十岁左右的瘸子抱着席子走了进来。
“阿松呀?”弥平次叫道。
“是!”阿松在大门口微微地鞠了个躬。阿松为人有他冷酷的地方,比如说有一回他的妻子从崖上摔下来,摔得皮开肉绽的,他却能冷冷静静地把哀嚎着的妻子给拖回来。然而,就连这个阿松,在朝着炕边走过来时,见了阿凌,都不免陡然变色。因为就在这世上最恐怖的长相旁边,居然出现了最美丽的容颜。
这极端的对比让阿松那原就有些合不拢的双膝抖得越发厉害了。
“阿松,先去提些水来吧!”
阿凌说道。
阿松咽了口口水,不由得点头称是,跟着便走出大厅提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