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一边罩着雾。从薄雾的最西边突地驶出一条小船,跟着有四、五条同样的小船紧随其后。小船的划行速度极其缓慢,它们徐徐地向这儿行来,不仔细看的话,可还真没法瞧见。
再将视线转向薄雾的东边。不知打什么时候开始,那头也有几条船在就快散雾了的湖面上蠕动着。小船陆陆续续地从雾中驶出。
雾散了之后,湖面上漂着一层黎明的曙光,但岸上却仍笼罩在薄暗中。弥平次正一动不动地挺立在岸边的断崖上。
他的脚下正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草原上唯一突出的岬角。岬上的岩石形成一绝壁伸入湖中。就在这断崖上的一个角落,弥平次一动不动地立着,彷佛连自己也成了岩石的一部分似的。
一条、两条,弥平次数着在黎明的湖面上蠕动着的小船。一确定共有三十八条时,这才初次将视线转向更前端的湖面上去。天空里,如纱一般的云游走着。弥平次猛一转身,开始朝岬头走去。
弥平次的步伐相当迟缓。在小谷城时,他的步伐尽管迟缓,也还能让人感受到一种精悍。但在过了将近一年的现在,这种动作只会教人觉得毫无元气。
不过,他身边的人却对他的这种迟缓动作感到恐怖极了。因为,就在这动作迟缓、如山一般的身躯上,戴着一张面无表情的纠髯鬼脸。而这张脸上更有一张绝不随便开口说话的嘴。
表情是一点也没有。一脸的痘子和两道笔直的刀疤躺在一张晒得红黑的皮肤上,便足以将那些想一窥他的心意的人峻拒于外。你完全无法想像他究竟是高兴抑或是生气。
总之,镜弥平次的外表让人完全无由揣测他的喜怒哀乐,就这一点来说,他是相当与众不同的。
折回长有两三棵松树的岬头,弥平次立刻从那儿走下散布着小岩礁的湖岸去。
岸边有十个左右的男人正在升火。大伙儿原本喧闹不休,弥平次一走近,便立刻静下来,两、三个人并且让出座位。
“大哥,他们好像回来了哟!”
一个正盯着湖面的人说道。弥平次也不回答,只朝着篝火那边挪了挪下巴。
弥平次的这个小动作究竟表示什么,男人们一时之间竟意会不过来,但旋即猜出可能是要他们在火堆里添些东西,两个壮丁便立刻从搁在身边的旧板子堆里拿两、三片丢进火里。
不久,当最先到达的小船滑进岩礁之间时,围在火堆旁的男人们便跑过去,走进水里,把船拖上岸来。两个装束异乎寻常的男人立即像蝗虫一般从船上跳了下来。一个只在身上罩了一件及膝的棉褂子,腰间佩着一把刀。另一个的打扮也差不多,不过他在兜裆布里插了把短刀,背上又背了把长的。
“唉呀,真够冷的!”
两个人朝着火堆跑来,稍稍对弥平次点点头后,便说道:“只干掉大约二十个坚田的人,生意可不算好哩!”口气听来像在向弥平次报告,又像在自言自语。
弥平次没有回答,只管盯着烧着废船板子的红色火舌。
这时,小船陆续靠岸。每一条船上都有两、三个打扮一样奇特的人跳上岸来。
像说好了似的,他们避开水面,用两脚跳上岸后,便四处升起火来了。
弥平次离开火堆,盯着这四、五十个汉子彷佛正在物色人选。最后,他走近其中的一个火堆,朝一个正烤着火的打赤膊的男人叫道:“阿源!”
男人回过头,说道:“大哥呀?”维持同样的姿势,他又说道:“这回可输惨了!”刺了青的皮肤上长满了疙瘩。
“坚田那边放话说是要派很多人出来。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不好对付,但没想到竟然会是和尚。”
“和尚?!”弥平次低声说道。言下似也颇感意外。
“大约有十个左右。这些和尚就算倒着摆,也不会流出血来的。我们拿他们没辙,只好将他们一个个按到水里浸水,然后就给赶回坚田那边去了。”
“那坚田那些人呢?”
“我们教训了两条不听话的船,其余的都散了。”
弥平次默默地伫立着。跟着却又说道:“没生意的话,也没办法啦!大伙儿先散了再说。”
“是!”
之后,弥平次穿过这群野汉子,离开这个他们泊船的老地方。他头也不回地爬上湖岸边矮丘上的一条小坡路。
弥平次离开好一会儿后,几十个男人这才各自跳上船,从湖面上向四方散去。他们各回各的部落。
小船散了。岸边只剩下五条小船和十二个男人,此外还有几处火堆仍冒着烟。
男人们一边吵嚷着,一边绕过岬尖将五条小船藏妥,跟着便一个接一个地往弥平次适才爬过的斜坡走去。岸上只剩下三个人。他们原本一直烤着火,最后却像说好了似的,一骨碌地全卧倒在火堆边了。不到半晌,便个个鼾声如雷了。
三个人的刀全夹在裤裆上,抱着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