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中,只有矛的白穗冷清地浮在半空中。和白穗隔着一段距离,疾风之介也正屏息作中段姿势。
好一会儿,双方一动不动。
终于,当矛尖轻轻一晃时,疾风之介就紧跟着挪动身子至以白穗为焦点的位置。
渐渐地,双方的喘息声愈来愈剧。
只见白穗往横一划,才一瞬间,便如电光石火般直逼眼前。
“疾风!”
弥平次那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留神,疾风之介已跃到弥平次身旁,两人面对面,身子紧挨着身子,当中却夹着那支矛。而弥平次如岩石般强劲的手则箝住了疾风之介抓着剑的手腕子。
“武艺还真是不错嘛!就这样和这座城同归于尽的话,是可惜了些。再怎么说总还是会出人头地的。别再犹豫了,快给我滚吧!”
说罢,两人立即同时将矛柄往对方身上推,然后各自纵身跃开。
黑暗中,矛穗朝天竖着。嘎吱一声,疾风之介将刀收回鞘中。
这时,疾风之介才初次憬悟到弥平次是个可怕的对手。方才若是就那样杀下去,还真不知鹿死谁手呢!
“你现在就给我走吧!”
“那你呢?”
疾风之介头一次开口问道。
“我呀?我绝不逃。主公对我家三代恩重如山,我已经决定和这座城共生死了。我要拚死杀敌,杀到矛穗全都散落为止。”
“我今天夜里也不逃。我会留到失陷前。”
“你若真这么做,就只有死路一条。”
“也许可以杀出一条血路也不一定。”
“别蠢了。这又有什么用?你反正已经决定活下去了,今夜就走了吧!”
“我不逃。”
疾风之介又说道。事实上,疾风之介并没有殉城的意思。倘若他事先知道明天就逃不了的话,或许便会摸黑出走。可是一被这个痘子脸的弥平次拿着矛喝令逃命,不知怎的却不想逃了。他觉得自己或许是教这个下定决心在明天决一死战的弥平次给吸引住了。
其实,疾风之介还真羡慕无意服事二主的弥平次呢!他想,自己要是也有这样的城、这样的主公,该是多么幸福?身为一个武士,玩命本是义务,但自己却不想玩命。这是怎样的一件遭天咒的事呀!
总之,他觉得自己非得活到遇到一个能教自己甘心玩命的主公为止不可。认真想起来,自己似乎并不真贪生怕死。但却不想死得毫无意义。要死也得了无遗憾,满足地死去。
“我再说一次,到了明天你可就活不了了。”
丢下这么一句话,弥平次便又跫跫地走回城楼。
这时,疾风之介心想——况且,我还有一件任务未了。隔了个中城,尽管很难想像内城的情势,但那儿应该会有一个姑娘,和大伙儿一样面临明天的决战。
他发现自己之所以不想逃离此地,大半还是为了要让她免于厄运。
“疾风吗?”黑暗里有声音传来。
“谁?”
“立花十郎太!”
十郎太走了过来,静静地立了一会,跟着又扫视四周,然后说道:“没人吧?”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弥平次怎么了?”
“刚回去了。”
“没杀掉他吗?”
“别说杀他了,还差点被他杀掉呢!”
而后,隔了一会。
“这家伙真是不错。明天要真被杀掉,还挺可惜的。”疾风之介感触良深似地说道。
“没人吧?”
十郎太再次叮问,跟着突然压低嗓子说道:“今天夜里一块儿逃吧!两个人一起的话,总会有办法的。我也不想当这座城的牺牲品。已经白干了好些年了,将来或许能混出些名堂来也说不定。让我们另起炉灶吧!至于走了之后该么办,我现在正在想。看我的好了,我一定会好好安排的。”
疾风之介并没有答腔。打一开始,他就觉得十郎太不会是和小谷城共存亡的人,这下子果然不出所料。但想来,十郎太若真死于此地,也是有些可惜。
疾风之介对十郎太那种在战场上来回逡巡,只一心要取下敌将首级的眼光倒并不怎么嫌恶。那发红的眼睛炯炯有神地避开乱兵杂沓,只物色能换得战功的将军头,其实正足以显示这男人绝不是个寻常人。据说他从前本在浅井的仇敌六角氏麾下,为了个人前途,他居然可以轻易换主。而浅井也的确比六角要好些。
至少到昨天为止还是这样。不过,这男人可真是时运不济哪。
“我不能跟你走。”疾风之介说道。
“为什么?”
“我必须和另一个人走。一个女人。”
说罢,在黑暗中疾风之介突地想起女人那白皙的颈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