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回极难接到霍蔚的电话,尤其是霍蔚约酒的电话,所以很干脆地就应了。霍蔚约在圈内人常去的“差不离”酒吧。两人几乎是同时到的,然后彼此也没怎么寒暄,各自点了几碟小吃,就开始碰杯小酌了。
徐回道:“熊一澄给你气得够呛。你就是不肯演他的《人术》,他一早就跟人说剧本是给你量身打造的。”
霍蔚冷冷道:“他说量身打造就量身打造?我特别烦他,做什么都不肯老老实实地按规矩来,总爱钻研些歪门邪道的。吹一波给我量身打造,请你转交剧本,请顾闻给我打电话施压。”
徐回笑道:“我知道顾闻也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感觉要遭,熊一澄使的劲儿大了。”
霍蔚转头去喝酒,显见是不想再聊熊一澄这个人了。
徐回低头扒拉着碟子里的鱿鱼,突然头也不抬地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霍蔚咬着杯口不解地望着他:“嗯?”
徐回道:“你不像是没事儿找人出来喝酒的人。”
霍蔚顿了顿,神色自然道:“那你看走眼了,没什么事儿,就是馋酒。”
徐回:“……”
结果两人就在莫名其妙的气氛里都喝到了最舒服的晕乎乎状态。然后也不知道是谁无意中说了句什么,两人面面相觑,突然就开始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比赛——看是武七七还是张思芮收到消息先到。
赢家没有奖励,输家也没有惩罚,实在是很幼稚很无聊了,两人在绝对清醒的状态下是锯掉脑袋也不会较这个劲儿的,但当下晕晕乎乎的,好胜心极强,居然一个比一个认真。
结果当然是武七七到的早。武七七所在剧组的导演十分上道,在徐回探班期间,给了武七七传说中弹性的工作时间。而张思芮一如既往地忙,忙嫌疑人关系网的筛查,忙移检资料,忙各个专业向或政治向的会议,她看到他的信息和未接来电时,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
——以至于霍蔚本来希望保持一个微醺的状态,便于突破心里障碍耍赖服软,最后闷闷不乐地喝得酩酊大醉。
武七七十分和善地向匆匆赶来的张思芮道歉,表示自己只顾跟徐回吵架了,没看住霍蔚,她顿了顿,瞠着杏核似的大眼望着张思芮,继续道:“而且我真不知道霍蔚只是多喝了一罐啤酒就能醉成这这样。”
张思芮低头跟木木呆呆的霍蔚对望,十分无力地解释道:“他不能混酒喝,一混就醉。”
张思芮跟着就犯了愁,道,“而且一醉就不睡觉折腾人”
两人高中交往时,他就混酒喝醉过一次。是在她家里。她几乎要被他折腾惨了,他不睡觉,也不许她睡,抓着几张数学卷子非要给她讲题,她家客厅和卧室的白墙上至今还留有他深更半夜写下的解题步骤。
武七七:“……”
张思芮重新琢磨了刚刚的每个字,然后假装时光倒流,若无其事地重新道:“而且一醉就兴奋,睡不着觉,折腾来折腾去的。”
武七七善良地就当没听到刚才回复里的BUG,她望着一直顾自在抓水杯的霍蔚,疑惑地道:“我看他挺安静的。”
张思芮道:“他跟你不熟。”
张思芮载着醉醺醺的霍蔚回到家时,罗汝明正寂寞地吃着最后一口饭,她听到门口不寻常的动静,一瘸一拐地出来,刚好看到霍蔚正把张思芮按在门上毫无章法地亲吻。罗汝明脸一烫,正要转身离开,突然闻到一阵浓郁的酒味,跟着就瞥到霍蔚顺着张思芮的身体在往下滑,她一愣怔,赶紧上前,跟张思芮一起抓住了霍蔚。
张思芮忙乱中低头看了看罗汝明的脚脖子——虽然没伤到骨头,但肿胀了两倍有余,十分惨不忍睹。她将霍蔚往自己怀里捞了捞,道:“阿姨,没关系,我能撑得住他,麻烦你帮忙倒杯水洗个毛巾?”
罗汝明伸手在霍蔚脸颈上揩了揩,慢半拍地应了。
张思芮一鼓作气直接把霍蔚带到了楼上的卧室。霍蔚突然盯上了床头上方的一个鹿角挂件,一直试图伸手去触碰,她索性踩在床头柜上取下来塞给他,然后趁着他低头研究的功夫,用最快的速度帮他套上睡衣。
罗汝明端着水盆和毛巾上来了,她站在霍蔚另一侧特别局促地解释道:“思芮,我不知道应该是用热水还是冷水,电视里都是热水,但我想物理降温,应该是冷水。”
张思芮也没留意过这个,但还是第一时间给了罗汝明肯定,道:“是的,阿姨,冷水。”
罗汝明闻言神情明显一松,她将浸好的毛巾交给张思芮,道:“我再下去倒杯水。”
张思芮看着罗汝明跛脚走路的样子,正要说“我下去吧阿姨”,霍蔚突然摔了鹿角挂件,在罗汝明背后非常生气地宣布道:“我讨厌霍越!”
张思芮一时没想到霍越是谁,但还是直觉赶紧捂住他的嘴。
罗汝明僵了僵,慢慢转过身,在室内温暖的黄光里,跟霍蔚如出一辙的眉目露出恍惚的神情。霍蔚回家时是四岁半,四岁半正是刚记事的年纪,但他一直表现得好像他根本不记得霍越,霍越只是一个名字。
张思芮觑着罗汝明的神情,缓缓松开了手。
罗汝明回到霍蔚跟前,轻声问:“霍蔚,你为什么讨厌你姐姐?”
霍蔚毫不犹豫道:“丑,天天哭,太烦人了。”
罗汝明耐心道:“她没生病时很漂亮的,她哭是因为她疼,你也看到过的,她一咳嗽就呛血……而且那时她不哭的时候,你也愿意上楼去跟她玩的。”
霍蔚瞠大黑眸望着罗汝明,像个理屈词穷的小朋友似的,半晌,突然恼羞成怒地故意挑衅道:“你越喜欢她,我就越讨厌她,虽然我早就忘了她长什么模样。”
罗汝明温柔地道:“嗯,你可以讨厌她,是我做的不对,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姐姐那时隔着我的肚皮每天都亲你,她给你准备了很多小礼物,都是她当时最喜欢的,手办娃娃、钻石发卡什么的。你满月时,她抱着你不小心跌了一跤,两条胳膊都擦伤了,却不敢哭,怕吓着你。”
霍蔚愣愣地跟罗汝明对视,半晌,突然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角,不情不愿道:“我不讨厌霍越,我刚刚骗你的,你不要生气。”
罗汝明的眼眶倏地红了,她含着眼泪笑道:“我没有生气,霍蔚,你松开,我去给你倒杯水。”
霍蔚小心地盯着她看,像是在观察她是不是真的不生气。罗汝明也不催他,就只是耐心地用目光安抚着他。他极磨蹭地一点点松开了手。
张思芮目睹整个过程,感觉霍蔚醉酒以后解锁了一个撒娇的新技能,他撒得浑然天成,罗汝明很明显扛不住,自己以后估计也够呛。微博上说,男人撒起娇基本就没有女人什么事儿了。张思芮深以为然。
窗玻璃上有噼里啪啦的落雨声,霍蔚的目光瞬时就被吸引过去了,他凝神听了片刻,扶着墙过去落地窗前坐下。张思芮趁机开着浴室的门,关注着霍蔚的一举一动,洗了个五分钟的战斗澡。
“张思芮,你洗澡怎么不关门,你太流氓了。”霍蔚看雨中间突然回头评价道。
“嗯嗯,我以后改。”张思芮低头套着睡衣不走心地敷衍着。
果然就如张思芮预测的那样,是个十分难熬的夜。霍蔚醉酒跟清醒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他醉酒时就好像凭空冒出一个副人格,极能撒娇,也极能折腾,偶尔还语出惊人,张思芮应付得心力憔悴。
“张思芮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只是出去看看雨,两分钟就回来的,你为什么不许?那我热怎么办?我都出汗了怎么办?”
“张思芮你过来!我胳膊上为什么有一个包?!你是不是故意指使蚊子来咬我的?!你真是个坏女人!”
“思芮,我们床前卧了一窝兔子啊,红眼睛、长耳朵,我给你数数,一、二、三、四、五……不行,太多了,我数不过来。嗯?门口还有两只大熊猫,大熊猫不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是你偷回来的??”
“思芮,你有没有听到我肚子里的声音,我肚子里好像有人在问我问题……什么?吃饭了没?我吃过了。今年多大?二十六?二十七?思芮,我多大了?”
“思芮,你口袋里有没有钱?我需要大约一百二十块钱。”
“思芮……”
张思芮最后实在受不了,翻身压到了霍蔚身上,胳膊叠着他的胳膊,大腿贴着他的大腿。她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恶狠狠地瞪着他,问:“喂,你到底是谁,你把原来那个霍蔚藏到哪里了?我数三个数,你给我交出来。”
霍蔚垂眸看着她,不解地道:“我就是霍蔚啊。”
张思芮邪狞一笑:“你胡说,霍蔚是我男朋友,我能不认识?”
霍蔚黑眸里是转不过弯的坚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一字一顿道:“但我就是霍蔚啊。”
张思芮突然不说话也不笑了,霍蔚以为她不信,正费劲地想着要怎么证明自己,张思芮突然一偏头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跟个一言不合就翻脸的狗似的。
他伸手覆住她的牙印,怒目而视,然而片刻后,也只能怨念地默默揩去她的口水——她可真脏,但她是张思芮,也不能发脾气,也不能揍她。
张思芮却还嫌不过瘾,她蛮力掰开他的手,在原来的位置上埋头又来了一口。她总算能微末体会到电影《二两砒.霜》里那句矫情而血腥的情话了:你恨他的时候是真恨,恨不得一口一口咬死他个不讲理的王八犊子,但你爱他的时候也是真爱,恨不得再把他的骨血一口一口吞进肚子里,化作你骨血的一部分,到死也不分开。
霍蔚不明白张思芮为什么这样,他唇线微微颤了颤,眼底起了微恼的水色——张思芮太霸道了。
张思芮不理霍蔚的委屈,再在同一个位置上咬了第三口,终于解了一时的迷思。然后她就傻眼了。霍蔚不肯跟她睡同一张床了,她腆脸道歉也不行,答应他咬回来也不行。
雨越下越大,隐隐有瓢泼之势,张思芮蹲在落地窗前,挠着脸迭声求饶:“霍蔚,你咬回来,咬出血也没关系,不要生气了。”
霍蔚回头冷冷地看她,半晌,伸手将她往后一推,平声道:“你不要蹲在这里,你挡着我的大熊猫了。”
张思芮望望霍蔚眼里煞有介事的“大熊猫”,再望望窗外不知掉到谁家屋檐上的似在嘲笑她的斜长闪电,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