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蔚载着微醺的张思芮回来,一路也没说话。张思芮假借上厕所,在他跟她的同事们打招呼合照时,去了安全门那里,他知道的。当然,她喜欢他,不喜欢韩数,他也是知道的。但知道归知道,他还是烦躁。她为什么要去安慰一个追求者?就让那人伤心难过以后互不打扰不行么?
张思芮假寐中睁开眼,胡乱抹一把脸,略有些不耐烦地问:“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霍蔚转头看了看她:“不关你事,睡你的。”
张思芮调直了座椅,直直望着他,道:“你这样真的不是个好习惯,我要有哪里做得不对,你就明确告诉我,你要不说,我下次还这样做,因为我自己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我反而觉得是你有问题。”
霍蔚虽然不高兴张思芮去安慰韩数,却也知道当下压不住的烦躁情绪,焦虑症也要背一下锅,但张思芮这样明确说他有问题,就触了他的逆鳞。
霍蔚冷冷道:“我有什么问题?”
张思芮当下就要脱口说出“你有焦虑症”,但觑见霍蔚防备的表情,她默默咽下去了,转而道:“我刚就是随口一说,是个假设。你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霍蔚转头目视前方,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特地去安慰你的追求者。”
张思芮顿了顿,道:“他是韩捷的哥哥。”
霍蔚:“我知道。”
张思芮按捺着脾气,再次解释道:“我告诉过你,我以前常常去韩捷家里蹭饭,跟韩数的关系也不错,我不能明知道他在伤心而不闻不问。韩数是个一根筋的人,而且心理比较……不够成熟,得要有人给他画个明确的句号。”
霍蔚油盐不进:“我还是很讨厌你关注他。”
如果是其他女生,听到男朋友吃醋,大约是暗暗开心的,但张思芮是个异数,她感觉白瞎了一堆解释,此人怎么讲不听,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反问道:“你也太不讲理了,霍蔚,你在镜头里跟人亲吻上床,我也没说什么。”
霍蔚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但我那是假的。”
张思芮低头抠了抠胳膊上的蚊子包,道:“假的你也亲吻上床了。”
霍蔚面色青得就像他饰演的“武将军”每每杀人时那样。
两人反正是在吵架,索性以往的不满也都一并发泄出来。
张思芮不高兴上个月是霍蔚妈妈郭汝明的生日,霍蔚却没有告诉她。两人明明是交往关系,他妈妈生日,她却没有任何表示,显得她特别没礼貌。霍蔚不情愿地解释,是去年年底霍嘉若依旧特别自我的态度让他很生气,所以除非霍嘉若主动求和,不然他不会带张思芮回去受气。张思芮很无语地问,亲生的父子,互相给个台阶不行么?他闻言抿唇默默看着她,目光凉飕飕的,像是在指责她不知好歹。她顶不住他怨愤的目光,梗着脖子道,那你跟我说一声,我买个礼物,你帮忙带过去也行啊。他一愣,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显然之前并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操作。
霍蔚不高兴自己买给她的衣服她一次也没穿过,他表示如果她不喜欢,当初买单的时候就应该直接说出来。张思芮一开始相当嘴硬,表示自己是喜欢的,只是她常常要出现场,跟各种人打交道,如果打扮的太出挑或太咄咄逼人,容易跟人产生无形的隔阂,不利于开展工作。霍蔚转头望着昏暗里她的轮廓,哂笑,毫不留情道,你在说谎。张思芮一窒,抿了抿唇,愤愤道,我喜欢款式,但我不喜欢价格,衣服就是衣服,一万四买一件日常薄毛衣,我觉得人是疯了。
两人就从这天起,开始了似有若无的冷战。
——“似有若无”的意思是彼此依旧在同一张桌上吃饭、同一张床上睡觉,但除非必要,互不打扰。
两人冷战期间,《非死即活》突然提档两个月上映了。霍蔚及霍蔚相关的话题开始了新一轮的屠榜。由于霍蔚不参加真人秀,不接综艺节目,在大疆的力保下也没什么绯闻,网友扒来扒去,最后大部分还是一些旧事或者偶尔几张路透照片:
霍蔚在某个圣诞节前夜里,跟徐回一人抱一个小孩并肩离开华府公寓,去买圣诞礼物顺便吃宵夜——两人邪恶的CP粉因此很是狼血沸腾了一阵。
霍蔚在洛杉矶音乐会上那首燃爆现场的钢琴曲《巴比伦!巴比伦!》,以及霍蔚离开舞台前那个略显仓促的飞吻。
霍蔚在华语电影第三十三届座谈会上直言回答记者的提问:在预算和时间充足、投资人不干预、故事题材和剧情不受政策限制的情况下,如果把电影拍成了烂片,首要原因就是导演能力不足。
……
张思芮偶尔也跟着一同出现在榜单上,但总是很快就被撤下。网友倒也能谅解。霍蔚并不活在粉丝经济下,不需要曲意讨好粉丝,不想暴露的私生活和私人关系就可以粗暴地撤掉不暴露,且张思芮是个刑警——最近几年缉毒警和刑警被犯案人员报复的新闻屡见报端。
霍蔚跟着剧组跑了几个一线城市做宣传,再回来时,刚好赶上了张思芮的休假。两人同时整天在家,原本“似有若无”的冷战就变得欲盖弥彰了。高中交往时,如果有矛盾,多是霍蔚低头,重逢以后,则多是张思芮低头,而此时,两人之间的关系没有最后一层遮掩,彼此也随性多了——“随性地”感觉自己没错不想道歉。
不过生气归生气,倒没耽误两人情绪上来的时候默不作声做些不和谐的事儿——张思芮隐隐感觉这不符合情侣吵架的一般流程。第一晚张思芮想着,既然大家心情都不好,那就各睡各的吧,结果她去哪个房间,他就抱着枕头跟去哪个房间——反正他有所有房间的钥匙。她以为他这是要服软道歉的意思了,结果他跟来是跟来,直到两个各自关灯睡觉,他也没跟她说话,十分气人。
“思芮,许言午加班,我们去看电影。”
“什么电影?”
“非死即活。”
“不去。”
“……你们战线拉得也太长了。赶紧收拾东西出来,我在万达一楼的砂锅麻辣烫店里等你。你出门记得戴个口罩啊。”
——就像韩捷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挑张思芮当伴娘,张思芮也没有别的选择,有任何棘手的事情,只能听取韩捷这个“狗头军师”的意见。而韩捷这个没节操的“狗头军师”,在得知他俩冷战的第一天就痛心疾首地要强压着她的脖颈子亲自上门向霍蔚道歉。
《非死即活》片长一百四十六分钟。张思芮虽然直击过拍摄现场,但那跟剪辑师剪辑出来的成片根本是两码事。两个人看到中途,彼此一对望,都已经哭得没有人样儿了。悲催的是,一个出门没带纸巾,一个最后一张纸巾在麻辣烫店用掉了。两人不约而同将视线移至座位下方的购物袋——里面是韩捷新买的血贵的纯棉睡衣。
韩捷一脚将购物袋踢到张思芮够不着的位置,哽咽道:“你想都不要想。”
张思芮哗啦啦淌着眼泪情真意切道:“我保证不擦鼻涕。”
两人正纠缠着,隔壁递来半包纸巾,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目不转睛地望着大荧幕里撂下一句“孙子后悔”强要了“小雀斑”的霍蔚,咬唇抽泣着叮嘱:“姐姐,省着点用,我剩下的也不多了。”
电影播到霍蔚中枪栽进深坑里以后,所有的背景音乐突然停了,大雨的声音也停了,天地间只剩下霍蔚的喘息,从清晰急促,到缓慢悠长,再到几乎听不见。上面突然传来“小雀斑”的挣扎哭喊——他们其实早就已经形同陌路了,他微微瞠大了黑眸,呼吸也再度清晰了,甚至夹杂着几声使不上劲儿的呛咳。但也不过一瞬。他的意识只剩下一点点残星,爱恨也是。他在“小雀斑”一连串的“滚开”里,积攒着微末的余力,脑门抵着树根轻轻翻了个身,天上刚好有一群雨燕掠过,他眯着眼睛看看飞鸟,看看自己潮湿的埋骨地,断了呼吸。
韩捷擤着鼻涕道:“你说霍蔚以前想考北大数学系?他考什么数学?他还能成第二个华罗庚?顾小公子需要他,温达尔也需要他,我爱霍……温达尔。”
张思芮收拾着两人制造的垃圾,道:“他数学一直是全校前三的,也不是不能成为第二个华罗庚。”
韩捷腆脸抽走高中生最后一张纸巾,转头道:“不重要,你什么时候去跟霍蔚道歉?”
张思芮懒得回答她,转头去看荧幕,结果荧幕刚好切换到了大雨里霍蔚伤痕交错的青灰色的脸。“小雀斑”伤心欲绝地一直试图把他搂进怀里,但他断气以后太重了,她搂不动。张思芮看着霍蔚不断地被扯起来,再不断重重砸在地上,眼神微微瑟缩,片刻,低头认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韩捷立刻给她鼓掌。
然而张思芮却没能如愿在当天道歉。罗汝明跟自己的姐姐罗汝曼一起去斐济旅游,在当地跳伞时出了个小事故,扭伤了脚,霍蔚收到信息立刻就订了机票,跟顾闻一起连夜飞去了斐济。
张思芮估摸着时间,在第二天午饭前给霍蔚打了个电话,向他询问罗汝明的情况。情况并不严重,最起码没有伤到骨头。霍蔚说,斐济当地天气不好,很多航班都取消了,他们应该最早后天回来。张思芮倒不在乎他们明天回还是后天回,斐济是个好地方,他暂时也没有要紧的工作,多停留一两天没什么不好。
她正要结束通话,突然想到霍嘉若在德国出差,归期未定,便跟霍蔚商量道,“你看要不请你妈妈回来跟我们住几天,你爸爸不在家,她一个人在家也不方便。”
霍蔚道:“有保姆阿姨。”
张思芮一愣,随即跟上了霍蔚的思路,他不是不想罗汝明来住,他只是反驳她那句不严谨的“一个人在家”。
张思芮直接道:“你就去问问她愿不愿意。”
霍蔚愣了愣,半响,道:“好。”
张思芮听到霍蔚怏怏的答复默默掐了自己一把。她刚刚审讯过一个“老油条”,“老油条”是个混不吝的主儿,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扯淡的垃圾话,给她激得牙花子都要出血了,所以一时没有压制好自己的脾气和态度。她刚要再踅摸个话题缓和下气氛,就听到霍蔚那端出现了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