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芮没有料到自己刚说要“约会试试”,就把自己经年以后的第二次初吻给献出去了。霍蔚高中时亲她,总是矜持地、生涩地、浅尝辄止地,而这次就不一样了,他直接把她按倒在座位上,亲出了一种穷途末路的狠劲儿。张思芮中间数次想要推开他,数次犹豫作罢。她并非一个温暖的人,但仅有的温度,是愿意悉数留给霍蔚的。
霍蔚在镜头里的吻戏也有激烈的,但即便是那场炸瘫了微博的获奖电影里的吻戏,也不如当下跟张思芮的激烈。当然,这个比较结果是霍蔚离开张思芮,看到她的衣服皱成一团,头发也从发圈儿里掉出来以后得出来的。
张思芮就像没看到霍蔚的不自然,她揩了揩嘴角,问:“喂,明天有没有空?”
霍蔚转开目光,微喘着,道:“有。”
“我跟同事调个休,我们约会去。”
“……好。”
霍蔚很难得睡得安稳,既没有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怪梦,也没有出现喘息困难的症状,所以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情绪甚至称得上是愉悦的。结果起床拉开窗帘看到灰蒙蒙的天色,愉悦立刻就打了折扣,再看到张思芮十分钟前发来的表示要迟点过来的信息,本就寥寥的愉悦感终于耗得涓滴不剩。
叶惠传了个剧本过来,是业内“著名”的孙大导演自己写的,霍蔚洗漱完只看了个开头就烦了,一挥手就扔出去了,扔出去还不算完,给叶惠回了个电话,告诉她孙涛脑子里没东西,剧本里都是屁的逻辑,以后他的剧本收了直接扔垃圾桶里。
叶惠叼着包子,一把推开起腻的男友,瑟瑟点头。
张思芮知道韩捷的哥哥韩数只能单线思考,但没想到如此单线,前一晚约好的八点一手交车一手交早餐,结果她拎着早餐准时上门,他却杳无音讯。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找韩捷告个小黑状,他就眯缝着眼睛一步三晃地回来了。
——韩数是个IT大神,眼下这模样,如果不是被人蹂.躏了,就是通宵加班。
张思芮眼看着韩数出了电梯越过自己晃晃悠悠直奔大门,忍不住出声提醒:“韩数哥你回头看我一眼。”
韩数艰难地睁开眼,他看到张思芮,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但很快就回忆起来,他情不自禁地打着呵欠,道:“哦,抱歉,思芮,我差点忘了,给你车钥匙。”
张思芮把早餐递过去,再接过车钥匙,问:“你这多长时间没睡了?”
韩数想了想:“有二十来个小时吧。你借我车干什么?”
张思芮犹豫了下,笑道:“跟一个朋友出去转转,我看天气预报今天有雨,北城那里不是有片花田?”
韩数没反应过来顺势点点头。
两人匆匆道别,韩数低头输开门密码,张思芮转过走廊去乘电梯。
韩数密码输入只剩下最后一位数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不对——张思芮并不是一个有情致特意调休跟人去花田的人。他转头望着她的背影,问:“思芮,他是个什么样的朋友?”
张思芮脚下顿了顿,笑着回头:“是我前男友。”
“只是前男友吗?”
“不只。”
韩数垂下眼睫,轻轻按下最后一位数字,他没再去看她,仿佛真得累得不行了,只模糊地应了声:“哦。”
张思芮挥了挥手:“再见。”
韩数眯着眼睛笑,也跟着挥了挥手:“不用急着还车,我这两天休息,不出门。再见。”
张思芮感觉自己一早上都在敲门,霍蔚的门尤其难开,她敲了足有十分钟,他才大汗淋漓地出现。霍蔚侧头在肩膀上擦了擦汗,露出个转瞬即逝的笑容,转身走回客厅。张思芮跟着他进去,看着他坐在地板上剧烈地喘着,但好像还是不能平息,干脆仰面倒下。
张思芮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霍蔚的情绪有点不稳,虽然他表现得好像只是由于大量运动造成的身体上的疲乏。
“做什么运动呢,大早上一身汗?”
“跑步。”
“你跑成这样,心脏没问题?”
“……没问题。”
张思芮没有再深问,只抱膝蹲在他身边等着,数分钟后,他的面色缓过来了,面上的汗也落下去了,她伸手拉着他起来,温声催促着他去冲澡。
她在他厨房里溜达了一圈儿,最后带走了两瓶罐装啤酒。
两人把车开到北城远郊,刚寻了处开阔地停稳,雨就落下来了。张思芮解开安全带,去车厢里把长沙发拉长成床,再打开下面的小柜子,有条不紊地取出棉被、抱枕、咖啡机、面包机等,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面带笑意望着霍蔚。
“霍蔚,高中的时候我挣不开你,但现在你肯定打不过我。”
“什么意思?”
“你看看车窗外面,破地儿荒得连个耗子都没有,天下着雨,我正在铺床……你有没有点危机感?”
霍蔚笑了:“好,你来。”
张思芮一言难尽去烧水了。
两人在封闭的空间里一坐一卧,一起望着淋漓小雨里模糊不清的世界。咖啡煮好了,张思芮下床倒了两杯回来,一杯给霍蔚,一杯自己小口小口地喝着。车窗外,齐腰高的荒草趴下去,露出零星的不知名的小花——原本是要去北城花田的,但张思芮在立交桥上转晕了,下错了出口。
两人以前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也一起看过一场雨。
是个周末,她在家里睡觉,他一个人去了超市,买了一堆食材上门,给她做了一顿名符其实的黑暗料理。两人正埋头吃着,天上突然下起了雨,她看着瞬间就把世界淹没了的大雨,正嚼着米饭,突然就哭得收不住了。两人当时虽然是在交往,但彼此还比较生疏,甚至都未曾牵过手。他伸手生涩地比划了半天,最后只是用力握住了她的胳膊。她哽咽着问他能不能不回家,他犹豫了下,转头跟家里撒了个谎,留下来了。
夜里,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隔着她的小熊、小兔子——霍蔚在此之前并不知道张思芮也像她那些个扎小辫儿的小跟班儿一样喜欢这些鸡零狗碎——她一直睡不着,他也是。她说她很想爸爸妈妈,要是能打个电话就好了。
张思芮跟彭靖宇在一起的时候,向来不提自己的爸爸妈妈,彭靖宇有时候主动提起,她三言两语就揭过去了。她是个务实的人,深知不能挽回的事情讲出来也没有意义,她不需要安慰,而他也不能感同身受。却跟霍蔚说了。她那时想,大概是霍蔚实在沉默寡言,她知道他不会冒然出口安慰他,也大概是这位霍家的“小美人”曾经是她家餐桌上的话题之一,她看在她爸爸妈妈生前都喜欢这个安静男生的情面上,愿意再减少些戒备。
霍蔚看着窗外的景色,突然道:“其实你一开始敲门的时候,我就听到了,但我没有给你开门。”
张思芮问:“是因为我迟到?”
霍蔚道:“嗯,我不喜欢任何突然的变动,我不喜欢你明明说好什么时间到却没有准时到。”他顿了顿,转头望向她,继续道,“我也想看看我不开门你什么时候走。”
张思芮默了默,道:“我如果一直敲不开门,就会尝试给你打电话,如果电话打不通,我会尝试联系叶惠,请她帮忙找到你。跟你约好了的,总得听你亲口说不来。”
霍蔚低头抿了一口咖啡,嘴角微微牵起来。
张思芮有个疑惑自打重逢就埋在心里,她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问:“喂,你是不是初二开始喜欢我的?”
霍蔚疑惑地:“嗯?”
张思芮挠了挠脸,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你那时候说我化妆好看。”
霍蔚道:“我一直觉得你好看,化不化妆都好看。”
张思芮闻言立刻打开了手机的前置镜头重新认识自己。
两人在房车里吃喝看雨消磨了一个下午,刚回市区就接到韩捷的电话。韩捷问眀了张思芮的位置,很火大地要她立刻去两百米开外的一家花店见面,否则以后吃饭、逛街、编排领导找别人去。张思芮知道那家花店,是局里一位已故同事的女儿开的,大家买花都去那里。
两百米的路,张思芮再磨蹭,也一眨眼就到了。她下车前在霍蔚不解的目光里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暗戳戳给自己打气。
“我最多十分钟就回来,你就不要下车了,不安全。”
“好。”
张思芮刚刚走进花店就被人拽住了后脖领子,她僵硬地回头,正撞上韩捷大得要吃人的眼睛。她嘴里絮絮叨叨劝着“消消气,消消气”,顺应着韩捷的力道一起来到并没有什么人的干花区。
韩捷气急败坏地道:“你哪来的前男友!付崇峥也有房车,你是故意跑去借我哥车的,你刺激他干什么?!”
张思芮舔了舔嘴唇,轻咳了下,直截了当道:“我错了。”
韩捷一连串精彩纷呈的挖苦词令被这干脆的道歉堵在喉口,面色黑成了锅底,她呲牙瞪着张思芮,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
张思芮默默移开目光。其实就像韩捷总是在强调的,张思芮只要装傻,以韩数的性格,他是不会主动跟她表白的。但她不愿意装傻。韩数是个天才,但在感情方面却一直懵懵懂懂的,而且有奇怪的羞耻心——上个月只不过想要约她看个电影,都能把自己憋出一场病。她希望韩数能赶快放下她,睁大眼睛,看看周围别的能给他热烈回应的女生。
张思芮耐心地一直等到韩捷的情绪稳定下来,道:“我很喜欢你哥哥,我以前每次去你家,都希望你哥能从房间里走出来,眯缝着眼笑着说一句,思芮你来了……我觉得他的感情特别珍贵,不应该浪费在我这里。”
韩捷烦躁地道:“那你就跟他试试啊!”
张思芮道:“我是独生女,我那是对哥哥的向往,我早跟你解释过的。而且我喜欢的是霍蔚。”
韩捷简直想打人:“霍蔚!霍蔚!你还有完没完了?!霍蔚知道你个脑残姐姐粉是谁么?!”
韩捷正说得激烈,就看到前方自打进门一直在无聊看花的男人,突然转头望过来,韩捷以为自己声音太大了,给了他一个抱歉地眼神,他眉眼向下弯了弯,毫无征兆地轻轻扯掉了口罩。
韩捷差点当场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