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上有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当你开始关注某件事时,你就总会在生活中遇到跟这件事相关的信息。比如,你买辆红色的车子,就会发现大街上遍地是红色的车子,你开始学画画,就会发现身边很多人原就有一手好画工。
张思芮前一晚刚刚在霍蔚那里听到一句“焦虑症”,第二天午饭后就在办公室听到了有关焦虑症的特别写实的解释——付崇峥的一个嫌疑人声称自己有“焦虑症”,只要看到想要的东西,就压制不住想将之据为己有。当然,他充其量是盗窃癖,并非焦虑症。
付崇峥问:“我常听说抑郁症,也大概知道抑郁症是什么情况,但焦虑症有点陌生,有谁知道这个?”
韩捷咬了口凉透了的煎饼果子,道:“我知道,我高中的一个室友就是这个病。平日里没有任何异常,但发作起来却特别吓人,会出现胸闷、心慌、震颤、出汗,甚至呼吸困难的症状。他们家当时跑了很多家医院,做了各种各样的检查,花不少钱,却都查不出毛病,后来不知道得了谁的指点,去看了心理医生,算是确诊了。”
张思慢慢合上抽屉,脑海里是昨晚霍蔚抓着自己胳膊时的模样——胸闷、震颤、出汗、疑似呼吸困难。也许还有更多症状,但他极力掩饰,她看不分明。
付崇峥若有所思地挠着下巴上的胡茬:“听起来很痛苦。”
韩捷懒得起来去倒水,生往下咽饼,她梗着脖子含糊不清道:“焦虑症分急性的和慢性的,急性的据说有濒死感,十分痛苦,慢性的好些,但也特别折腾人。”
赵大千在几人正讨论的时候推门进来。俞晏和周小年那边的审讯工作推进得不顺利,他抿唇扫了一圈,最后指定付崇峥和张思芮接手。有些嫌疑人不经吓,需要警察一个□□脸一个唱白脸,互相打配合开展审讯工作;有些嫌疑人油盐不进,就需要付崇峥和张思芮这样哪个看起来都不好惹的一起硬刚。
——两人不负众望地在四个小时后攻克了嫌疑人的心理防线。警方根据嫌疑人的口述,黄昏时分在一棵不起眼的行道树下挖到了凶.器。
付崇峥端着大茶缸子跟张思芮并肩下楼:“在想什么?”
张思芮回头看了看正在被带往另一个方向的嫌疑人,问:“有人是天生的坏吗?”
付崇峥笑了笑,不客气地道:“有人是天生的容易变坏。他们总有一万种理由,错的总是别人。就这种人,我跟你说,什么道理都不如一颗子弹管用。”
张思芮:“……”
付崇峥:“哎,话说回来,你上次在影视城开枪,报告都写完了吗?”
张思芮哀怨地盯他一眼,撇嘴离开。
付崇峥:“……”
下班时间过去两个小时后,张思芮终于忙完案头的工作,她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霍蔚打来了电话,他表示自己正在新城分局门口。张思芮一挥胳膊把桌上的零碎物品全部扫进包包里,全然忘了自己以前有多宝贝它们,她砰地合上抽屉,踢上斗柜门,转身疾步往外走。
“思芮姐出什么事儿了……”周小年紧张地跟着站起来。
“没你事儿。”张思芮的声音飘荡在楼道里。
张思芮一路跑出大门,一眼就看到霍蔚。霍蔚正坐在分局大门左侧的马路牙子上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发呆,虽然不时地有车来来往往,但谁也看不出路边只露个背影看起来有点奇怪的男人,是大疆的电影招牌霍蔚。
霍蔚听到小跑的脚步声,略有些迟钝地收起手机。他的表情在焦躁和压抑焦躁中急剧转换,仿佛正在经历考试结束前的最后一分钟,却在转头望向来人的一瞬,收得不露痕迹。
张思芮略带犹疑地停在霍蔚面前。霍蔚的面色实在过分苍白,衬得唇色愈发暗红,默不作声平铺直叙看过来的时候,看得人无端慌张,仿佛时间倏地倒转,她依旧是跟在爸妈后面舔冰淇淋的小女生,他依旧是霍家院子里闷不吭声假人似的小孩儿。
张思芮紧张地抿了抿唇,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霍蔚问:“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不去找我?”
张思芮一愣,回道:“不,我打算明天去找你的,我明天休息。”
霍蔚看着她没说话,半响,牵起嘴角笑了笑,有些失望地道:“你个混账东西,你连我号码都没有,你去哪儿找我?”
张思芮神色复杂地收下“混账东西”这句听起来居然有点可怜的脏话,低头登陆微信页面,翻出跟叶惠的聊天记录,伸到霍蔚面前给他看。她昨天离开医院前跟叶惠互加了好友,要了霍蔚的电话号码。
霍蔚看着屏幕上张思芮要到电话号码后的笑脸表情包低头半响没说话。
张思芮道:“你跟我道歉我就原谅你。”
霍蔚沉默着,半响,不讲理地道:“我不道歉。”
张思芮百味杂陈:“你不道歉我也原谅你。”
霍蔚不太方便在外面吃饭,尤其是饭点在外面吃饭,张思芮干脆就直接把他带回了自己家。倒也不远,开车十五分钟的事儿。张思芮做饭水平不行,属于也就毒不死人的级别,多少年都没有一点长进。霍蔚倒是做得不错,但经年以后第一次上门,不好直接就给人系上围裙。张思芮多番考量后,在回家途中点了外卖。两人到家十来分钟,外卖到了。
霍蔚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再看到张思芮必然有很多情绪要表达——她用不辞而别,给他划了一条深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迈不过这条沟。但其实两人居然心平气和地一起吃完了这顿饭。他中间不小心失控了下,她夹过来的菜他一点不给面子地直接丢出去了,她也没恼,自己给自己铺了个“不能浪费”的台阶,夹回去吃了。
张思芮夹起一个蟹黄包往嘴里塞的时候,又看到了霍蔚手臂内侧的烫疤。
张思芮以前总感觉她跟霍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比如,张思芮常听人说,霍家的“小美人”第一架琴就是施坦威钢琴,但施坦威钢琴具体是个什么概念,张思芮是不清楚的。比如,霍蔚有两个几乎高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收藏着各类大部头书,当然,也有漫画——霍蔚也看漫画,这让张思芮松了口气,确信他不是个假人——但张思芮只有各科课本、各种练习册,她连大家都爱看的武侠言情小说都不看,无趣极了。他们的性格也不互补。他不热情,她不温柔,他脾气冷,她脾气犟。而最能体现这种不互补的,刚好就是这道疤。
她跟霍蔚那时刚开始交往,彭靖宇实在是不放心,趁着个午休跑来跟她道歉——他只是玩性大,倒也不坏。结果两人一起目睹了楼梯转角霍蔚轻拍一个女生脑袋的画面。她清楚地看到,霍蔚点了点头,女生的眼睛一下子光芒大盛,女生激动地想要去抓他的手,他虽然借着喝水避开了,但满眼都是笑意。
她抿了抿唇,就像没看到一样,面不改色地接受了彭靖宇的道歉,转身就要回教室。彭靖宇惊诧地截住她,问她为什么不去问问霍蔚什么情况。她躲不开,意有所指负气道:只要他不跟我分手,他是不是还有别的女朋友,我根本不在乎。
张思芮至今仍记得彭靖宇接下来的那一番话。彭靖宇一直是幼稚张扬的,但那刻却像是一夕之间长大了。他直视着她,道:思芮,我们分手,你一点问题都没有,全是我的问题。我家里是什么情况你知道的,千倾地就我一根独苗儿,我被惯的有点混蛋,我喜欢的就得是我的,我不喜欢的扔了也就扔了。但我只是个例,很多男生不这样,霍蔚他也不这样。
彭靖宇跟她分手,她怎么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虽然彭靖宇到最后也没有说出口,但她其实知道,大约是生活里剩下的东西不多了,她的控制欲和独占欲格外地强,一天打七八个电话给他,他一开始还能体谅配合,后来就烦了。
张思芮忘了自己回复彭靖宇什么了,也极有可能什么也没回复,只低头挣脱他走了。
结果霍蔚却在隔天的饭桌上寒着脸问起了这件事——霍蔚虽然看着特别高冷,但跟她交往以来,反而一直是较包容的那个,只要不过分,基本有求必应。所以当下突然露出阔别已久的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冷淡表情,张思芮的大脑“嗡”地一下,瞬间就麻了。
霍蔚问:“你真的不问问我,那个女生是谁?”
她暗恼彭靖宇的大嘴巴,在霍蔚失望的目光里不自在地转开视线,去看白汤里绿油油的几根小青菜。霍蔚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大男生,翻着菜谱给她做出一道鲫鱼豆腐汤,她其实是非常感动的。如果他能放过她,假装没有昨天的插曲,她就更感动了。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并没有因为她沉默就不追究,他问:“你真的不在乎我有几个女朋友?”
她梗着脖子,半响,硬声道:“不在乎。”
霍蔚突然笑了。霍蔚是特别高级的长相,往日里即便高兴极了,眉眼间也总有挥之不去的疏离感,但这回的笑却是吊儿郎当的,带着轻慢和挑衅,特别叫人搓火。他缓缓道:“不在乎是么?来,我们接个吻吧。”
张思芮并非暴躁易怒的脾气,但当其时一下子就上头了,她感觉自己给霍蔚刺激得血液都沸腾了,她忘了自己其实是有点喜欢霍蔚的,也忘了自己根本不想跟霍蔚分手,就跟个狮子似的瞪着眼睛抓起碗就砸了过去——碗里是霍蔚刚刚盛给她的鱼汤,刚出锅的、滚烫的、只是碰到碗壁就感觉要烫掉一层皮的。霍蔚的面色一下子就白了。
张思芮看着在霍蔚面前滴溜溜打转的骨瓷小碗,半响没反应过来,再过半响,突然抬手,给了自己极重的一个耳光。
“你回去吧。”她横臂遮住眼睛,唇线狠狠压下来。
“你以后不用再来看我了,要高考了,我知道你时间也不够用……对不住。”她力图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起伏。
霍蔚疼得额头直冒汗,却笑了笑,轻声道:“我没有别的女朋友,那女生是我叔叔家的妹妹……你太犟了,你问我我就会告诉你。”
张思芮不肯抬头,半响,用卫衣上的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呜呜哭起来。
……
张思芮回过神,有点脸红,她假意轻咳数声,支支吾吾道:“要不我给你买点祛疤的东西吧,镜头里露出来也不好看。”
霍蔚闻言看了她一眼,道:“不用。”
张思芮点点头,夹起尾巴乖巧吃饭。
霍蔚突然道:“喂。”
张思芮刮着碗底最后一口汤:“嗯?”。
“你没忘记我们没有分手吧?”
张思芮顿了顿,僵硬地咽下差点呛死自己的最后一口汤。
霍蔚望着她,低声道:“你当年只是不告而别,并没有跟我分手,所以这些年我一直没有答应别人的追求,这件事情,你要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