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形实在太过奇怪,高二一不小心就欲言又止的多瞧了两眼。
赵府马车狭窄,能容下三人已是不易,是以尽管高二偷摸吃瓜的眼神已经足够小心翼翼,却还是没躲过萧无衍敏锐的第六感,两人莫名凌空对视了一瞬。
“……”高二微默,倏地讪笑低头:救命!天爷个姥姥唉!幸亏不是被殿下抓包,否则肯定没好果子吃!
而这厢,萧无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还揽着顾姑娘的肩,双耳一烫,瞬间松了手上的力道:“抱歉,失礼了。”
姜幼安偏眸看了眼肩,倒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萧公子何歉之有?合该我向你道谢才是,方才若非公子救我,我不知会摔得多狼狈。”说着松开紧攥着他手腕的手。
萧无衍垂眸:“举手之劳,顾姑娘不必客气。”
姜幼安闻言淡淡笑了笑,客气礼貌有余,眼底神色却仍难掩疏离。
萧无衍有所察觉,薄唇微抿,发烫的双耳渐渐冷却。
马车里转瞬陷入寂静。
气氛莫名变得冷淡。
高二垂首盯着马车座位下两人越离越远的双脚,短暂的疑惑过后总算放下了吃瓜的心,看来叶大人说得没错,殿下的确对萧公子无意,方才那番举止大约也是为了在裴驸马面前掩饰身份。
三刻钟后,赵府的两辆马车先后停在县衙门外。
赵文勋和昏倒的陈福同坐一辆马车,县衙衙役半刻前收到传信,这会儿正排成两排在府衙外候命。
下马车后,赵文勋将陈福交给衙役带入县衙,而后看向后面马车走下来的三人,嘱咐身边衙役道:“将他们请去二堂,切记不可怠慢。”
衙役领命:“是,大人。”
话落便走到三人跟前请人。
既来之则安之,姜幼安姿态从容的跟着衙役走进县衙。
高二紧随其后保护左右。
萧无衍最后走下马车,淡淡扫一眼走在前面的主仆,而后才转眸看向赵文勋下达“尽快放人”的暗令。
赵文勋心领神会,目送三人踏入府衙后才双手一背,昂首阔步地迈上台阶。
县衙二堂。
如赵文勋所嘱咐,县衙衙役对姜幼安等人还算有礼,引他们入座后又让人给他们送来了茶水,请他们稍事歇息。
不过这些只是表象,实则衙役们的看守很严格,等待间隙,高二不过是好奇往门口走了两步,两个守门衙役便齐刷刷地亮出寒枪,吓得高二连连求饶,一个箭步撤回姜幼安身边,再不敢动弹。
赵文勋安置陈福颇费了番功夫,直到鹤羽卫派了人来才得以抽身。
夜色越来越浓,当赵文勋赶来县衙二堂时高二已饿得饥肠辘辘,期间连喝了两壶水抵挡饥饿,以致于这会儿整个人浑身紧绷地缩了起来,生怕一个放松便在众人面前丢大脸。
人有三急,他水喝多了自然想去如厕,偏偏守门的衙役一个比一个死心眼,无论如何都不让他出门。
高二只好憋着。
但憋到现在属实有些憋不住了。
是以甫一看见赵文勋,高二便躬着身子激动站起:“赵!赵大人您终于来了!小的、小的想去如厕,求大人应允!”
赵文勋惊讶,抬眸瞧了眼淡然静坐的侯爷,见其面色无异转头便斥起了衙役:“都把本官的话当耳旁风了不成,还不快带人去茅房?”
守门衙役闻言不由连声认错,立马恭恭敬敬地带高二出门。
姜幼安冷静地看着这一幕,凤眸流转间便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神情收进眼底。
因此她没有错过赵文勋在听到高二的话后下意识看向萧伍的眼神。
那明显是一个向其征求意见的眼神,姜幼安从小到大不知见过多少次,最是熟悉不过,这让她愈发确定萧伍和赵文勋之间的关系不简单,也让她对萧伍身份生出疑心。
他当真只是镇远军中一个平平无奇的守备营小兵吗?
又当真如他所言从未见过镇远侯么?
姜幼安不信。
是以当高二如厕归来,赵文勋带着笔吏略显敷衍地简单询问他们事发经过,便决定放他们离开县衙时,姜幼安心中几乎没有感到意外。
或许赵文勋抓他们来县衙本是有其他计划,但显然,裴恕的突然出现不仅对她而言是意外,对赵文勋——或者说是对赵文勋身后的镇远侯也同样是变数。
“本官带诸位回县衙只是按规矩办事,若有得罪,还请诸位海涵。”
赵文勋率衙役亲自将三人送到县衙大门,临出门前,他诚挚地向三人拱了拱手,揖礼道:“三位救了家母,改日在下定携礼登门道谢。”
这话是真心的。
赵文勋虽知晓陈福被秘密放出一事,但当初侯爷放人的本意是想通过陈福揪出东兴侯潜藏在苍鹤的暗子,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陈福竟会寻到他的府上。
若非侯爷及时出现,母亲今日恐怕难以逃过这桩祸事。
“赵大人客气了。是萧公子救了老夫人,我并未做什么,您若要谢,谢他一人足矣。”
月升中空,叶晋和锦月驾着马车已在县衙外等候多时,姜幼安懒得再与赵文勋等人周旋,说完略一颔首便迈过县衙大门朝马车走去。
高二见状朝赵县令揖了揖礼,连忙跟上。
赵文勋言笑晏晏,转头看向独自被留下的侯爷时却瞬间止了笑,悻悻提醒道:“萧公子,顾姑娘好似生你的气了……”
生气?萧无衍眉心微竖,略有不解。
他似乎并未做什么惹顾姑娘不快的事,但自从来到县衙,顾姑娘待他的态度确实极为冷淡,明明之前在赵府她还为了他与赵文勋据理力争……
思及此,萧无衍蹙眉朝赵文勋道了声“告辞”,匆匆抬脚去追顾幺幺。
只是他终究慢了一步,当他追到马车外时顾幺幺已经坐进了马车车厢。
叶晋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表妹方才上马车时的态度很明显,她今晚乏了,不想再耗心神与旁人周旋。
故而他上前一步,拦住似乎有话说的萧伍,指了指拴在县衙外那颗柳树上的马儿道:“萧兄弟,马我给你带来了,耽搁这么久,此时回营没有大碍吧?”
萧无衍闻言微默,想起傍晚时自己在医馆废墟里说要早些回营的话,眼睫不禁低垂:“劳秦兄费心,无碍。”
叶晋收起担忧的表情:“那就好,夜深了,萧兄弟回营路上小心些。”
萧无衍无声握紧背后的拳,明白今日是见不到顾幺幺了。
况且就算见到又如何?
问她是否生气了么?
但即便是,他又为何介意?
萧无衍恍然察觉自己似乎被赵文勋的话带入了误区,轻吸口气,很快便恢复冷静,抬眸看向秦晋道:“好,秦兄路上也小心些,慢走。”
叶晋笑了笑,转身上马车。
高二坐在车头揽着缰绳,众人坐稳后便低喝一声“驾”启程。
萧无衍目送他们离开,直到夜幕下再瞧不见顾府马车的影子也再听不见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才收回视线转身。
但他并未牵马离开,而是径直走进县衙。
赵文勋此时正在县衙大门后等着,听见脚步声靠近,他神色一凛,当即从门后走出来躬身作揖道:“侯爷明鉴,下官和陈福绝无私通。”
萧无衍闻言却并未停留,径直负朝县牢方向走去:“本侯信你,不必多言。”
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虽然亲手在赵府抓到陈福,但萧无衍其实从未怀疑赵文勋,他只是意外陈福心性竟如此坚定,明知东兴侯已将他视作死棋,竟也甘愿为他所用。
既如此,此人在他这儿也没用了。
“派人去驿馆将裴恕请来。”
“是,侯爷。”
赵文勋庆幸领命,当即唤衙役往驿馆跑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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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马车上。
姜幼安支着下巴闭眼假寐,叶晋静静看了会儿便果断将心中想问的话都咽了下去。
毕竟从小看着姜幼安长大,叶晋对她的脾气禀性再熟悉不过,有些事表妹若想让他知道,那么即便他不问,表妹也会将消息递到他耳边,但若表妹不想让他知道,那么就算他日日追着表妹问,表妹都不会向他透露只言片语。
不过么……今日属实是叶晋想多了。
姜幼安这会儿不想说话单纯只是饿乏了,待三刻钟后,他们回到府中用下晚膳,姜幼安刚刚恢复精神便将今日在赵府发生的事悉数告诉了叶晋。
末了,她还抿茶润了润侯,一脸正色的下起定论:“总之,萧伍和顾勺的身份绝对不是他们说的那么简单,我们日后还是少与他们来往为好。”
叶晋听罢面色有些凝重:“幺幺,若当真如此,恐怕应当再查查他们的底细才稳妥。”
姜幼安轻摇下巴:“不可,我们如今已经进了苍鹤,倘若他们与镇远侯的关系当真比我们知道的要亲近,贸然去查,只会打扰惊蛇。”
叶晋:“可与他们断绝往来……万一也引起他们怀疑呢?”
姜幼安放下茶盏,摸着肚子舒舒服服地呼了口气,“表兄,我是说少与他们往来,并非断绝往来,只要与他们相处时小心行事即可。况且每年春耕秋收后柔然人都会举兵进犯,想来镇远侯也清闲不了几日。”
叶晋闻言却讶然:“表妹的意思是,春耕后柔然人会发兵?”
姜幼安点点头:“嗯。”
镇远军驻扎云州四年,前三年送往长安的战报父皇都让她看过,从中发现柔然人进攻的规律并非难事。
然叶晋不知其中内情,难免忧心,低声询问:“殿下,可要想办法将消息传去军营?”
姜幼安轻怔,悠哉摸着肚子的手不由抬起,缓缓落到桌面。
表兄突然唤她“殿下”代表他将此事视作政事,而非兄妹闲聊。她无奈,只好正正衣冠,郑重其事的告诉他:“无需多虑,我能在战报中发现之事,镇远侯久居前线又岂会不知?”
叶晋紧皱的眉头稍微松了松。
姜幼安接着道:“表兄还记得咱们在定州橘田县结识萧伍顾勺之时,他们在做什么吗?”
叶晋沉吟:“在……帮定州百姓收粮?”
姜幼安淡淡颔首:“正是。由此可见,镇远侯早就发现了柔然觊觎大燕粮草的心思,也早就做好安排,防患于未然。”
叶晋闻言总算放下心来,但转瞬又忍不住忧心起另一件事:“既如此,镇远侯为何从不曾主动发兵柔然,若打柔然人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趁此机会便能收复甘州,难不成……镇远侯当真包藏祸心?”
说到最后,他声音压得极低极低。除了姜幼安,便是连守在屋中的锦月都听不真切。
“此事不可妄断。至少,镇远军如今休养生息并非为此。”
姜幼安起身,抬头望向天边皎皎如玉的明月:“四年前镇远军虽收复云州,但我大燕也损伤数万将士,且彼时定、云两州元气大伤、百废待兴,连年战事亦使国库空虚,若不转攻为守、屯田养兵,定、云两州的百姓恐怕未必会有今日这般安稳的生活。”
即使每年柔然人都会挑起大大小小的战事,但不可否认,镇远军十有九胜,从未伤及定云两州的根本,也从不曾让柔然讨到半分便宜,反倒是让原本驻扎在云州城外的柔然大军一步步退回了甘州城内。
叶晋听到此处,心中忧虑渐消,同时看着越来越有太子风范的表妹忍不住感叹:“幺幺,你长大了啊。”
姜幼安:“……”说什么呢,这家伙无缘缘故起什么深沉兄长范儿?
她拧着眉心默了默,又默了默,到底还是没“默”住,撩起袖子就追着叶晋打了过去。
而叶晋早在她撩起袖子的瞬间便一个箭步冲到门外,边喊边跑:“时候不早,幺幺,为兄先睡了啊!”
姜幼安追到门外:“睡什么睡!起来挨打!我这会儿吃饱喝足精神正好呢!”
离开长安后她为了不惹人耳目才假装乖顺,但此事定是给了叶晋错觉,让他忘了谁是山中大王,竟在她面前撒起野来!
“别别别!我错了!表妹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叶晋边跑边求饶,声音忽远忽近的,可谁让他激起了姜幼安的气性,今日不抓住叶晋打一顿,她绝不罢休。
于是今天晚上的顾府难免叽里咣啷地“鸡飞狗跳”了一阵。
幸而院子够大,并未扰到邻里。
而次日,姜幼安和叶晋又收到一个好消息。
裴恕昨天夜里从县衙带走了陈福,今日一早便押着陈福赶回了长安。
据暗卫报,县令赵文勋本还想留裴恕两日好好招待他,却被裴恕以“本驸马此行出门太久,恐阿芜思念成疾,不敢耽搁”为由给拒绝了。
听见这肉麻兮兮的理由,姜幼安很是无言,那张白皙小脸险些皱成包子。
想他思念成疾?二皇姐知晓裴恕在外这般坏她名声嘛?
不行,回长安后她定要与二皇姐好好说道说道。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正与大公主一块围炉煮茶的姜芜忽然鼻尖微酸,冷不丁“阿嚏”一声。
“唔,是不是安安想我了?”
姜芜用绣帕捂着鼻口,秀眉微蹙,眼中满是思念。
大公主姜莘闻言吸了吸鼻子,发觉自己没有任何想要打喷嚏的意思后果断摇了摇头:“非也,若真有想你,想必那人该是你的驸马爷。”
姜芜:“……”
若是那厮,倒也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