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檐下灯火摇曳,明暗光影此起彼伏地掠过众人。
陈福千辛万苦逃到县令府,此刻被擒却不显半点惊慌,反倒“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挑衅萧无衍:“镇远侯还真是神机妙算,竟亲——”只是话未说完,便被萧无衍一掌劈晕。
姜幼安奇怪地看着这一幕,眸光不禁深了深。
赵府小童见自家大人跟老夫人平安无事,急成一团的小脸总算舒展开来:“大人,老夫人!”
他呼喊着跑过去,赵文勋搀搀扶着饱受惊吓的老母亲,吩咐小童:“阿山,你先带娘亲回房。”
小童点点头,从赵文勋手中搀过赵老夫人。
与此同时,赵府家仆闻讯而来,瞬间包围整个后院。
赵文勋长袖一挥,负手看向萧无衍和姜幼安等人道:“请诸位,随本官去一趟县衙。”
本官?难道此人便是苍鹤县令赵文勋?
姜幼安眉心微拧,看了眼高二。
高二忙点了点头:“东家方才正是想到赵大人的身份才让小的唤姑娘回府……”话落他不动声色地偷瞄了眼萧伍,真实原因当然不是这个,但这会儿用来当作他突然跑来寻殿下的理由却是再合适不过。
姜幼安自然分得清高二所言哪些为真哪些是假,闻言当即走到萧伍身边,将其挡在身后道:“我等来赵府乃是好心提醒,并无恶意。即便翻墙救人亦是无奈之举,如今赵老夫人无恙、贼人被擒,赵大人不道谢也就罢了,因何带我等去县衙?”
赵文勋似是没想到会被女子质问,眼底不禁闪过一丝讶色,可想起方才侯爷的交待,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摆谱:“姑娘误会,本官也并无恶意,只是事情发生的太巧,总要查清你们和贼人当真没有关系才好。”
“所以在贼人清醒之前,还请诸位莫要反抗,老老实实的随本官去县衙。”
随他话落,赵府家仆迅速拿着木棍围了过来。
高二见状立刻赶到姜幼安身边,神色戒备地盯向众人。
姜幼安凤眸微眯,眼底顿时渗出冷光,陈福出现在县令府邸本就透着怪异,如今赵文勋又非要将他们带去县衙,谁知这背后是否藏着镇远侯的阴谋?
双方剑拔弩张,似乎随时都会动手打起来。
幸而萧无衍及时攥住顾幺幺的手腕,向前一步,清声在她耳边道:“顾姑娘,我们行事无愧于心,想必赵大人查清真相后定会放我们归家。”
姜幼安微默,转头看了一瞬萧伍的眼睛。他有双天生勾人的桃花眼,只是晦暗如海的漆黑瞳仁恰到好处地压下他眉眼间的缠眷,叫人不会轻易对他生出情念,当然,也叫人无法瞧清他的真实。
姜幼安突然想起方才萧伍打晕陈福的事。
或许……她的担忧是多余的。此刻发生的一切,包括赵文勋要抓她和萧伍去县衙都只是镇远侯计划中的一环。
若如此,她倒是想会会那镇远侯。
心念起伏间,姜幼安回眸望向赵文勋:“既然萧公子相信赵大人,那我等便去一趟县衙。”
总算完成了侯爷交待之事,赵文勋心底大松一口气,只不过面上还得端着,眉心一皱,挥退家仆道:“都散开罢。”
不想话音刚落,垂花门处却突然传来一声不着调的调侃:“哟!赵兄!府中这是做什么呢这么热闹?”
这声音怎听着如此耳熟……姜幼安心里生出股不妙的预感,轻睁凤眸,难以置信地瞧了眼高二。
高二面色讪讪,很是心虚地垂下了头:天可怜鉴!他早想把消息告诉殿下,可实在是没找到机会……
见他这副神情,姜幼安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今日真是不该管赵府这桩闲事。
然正这般腹诽着,她余光瞧见萧伍沾满灰尘的衣衫时却忽生一计——她如今身着女装,只要裴恕无法看清她的脸,那她在裴恕眼里便只是一普通女子,既然如此,又何须担忧身份暴露?
啧,方才真是杞人忧天了。
姜幼安得意暗叹,转身时左脚绊右脚,半边身子便突然不受控制地倒向地面,幸好她“反应极快”地拽住身边少年结实有力的手臂,而萧伍似乎与她心有灵犀般伸手揽住她的腰,继而手臂略略用力将她带入怀中。
下一瞬,姜幼安如玉般白皙的脸颊如愿沾到萧无衣衫上灰扑扑的尘埃,甚至因担心他身上残留的尘埃太少而使劲在他肩头蹭了蹭。
萧无衍却未发现她的小动作。毕竟此刻他也在躲避和裴恕打照面,顾幺幺的意外摔倒恰好了他机会,救下人后他不动声色地揽着顾幺幺转了半步,只留给裴恕一个几乎融进黑夜的背影。
另一厢,裴恕高声调侃赵文勋后则飞快扫视起这间热闹非凡的宅院。
须臾,他的目光精准落在被赵府家仆架在手中的半百乞丐身上。他不曾见过陈福,但依年纪和身型来看,整间院子也只有这乞丐符最合罪臣特征。
陈福一案本由萧无衍亲自侦办,人也被押在镇远军密牢。
整个苍鹤任谁都知道,裴恕若想要人只能去镇远军中找镇远侯去要,但谁让镇远侯躲着不见人呢?
不仅不见,还派人想方设法的拦着他,净带他去那些不入流的教司赌坊。
那姓顾的也不打听打听,这些地方他早就不屑去了。
最紧要的是,他可不想被人添油加醋的传回长安告到阿芜那儿去。
此地山高路远,万一惹了阿芜生气他连哄人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日后回到长安免不得被阿芜打进“冷宫”反省。
是以原本并不着急要人的裴恕如今却被激起斗志,镇远侯越是不想交人,那他还非要不可了。
“贤弟!”赵文勋一声中气十足的惊呼唤回裴恕思绪,又见他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一脸真诚地道:“不知贤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啧。”裴恕垂眸,似笑非笑地环起双臂,毫不留情戳破赵文勋心虚的寒暄:“没办法,谁让赵兄不肯来驿馆见我。”
“贤弟误会,非我不愿去见你,实在是……不能去见你啊。”赵文勋面露难色,心下却早已打定主意,只略略斟酌便意有所指道:“唉贤弟啊,我这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摆明是在把锅扣在镇远侯头上。
黑暗中,萧无衍的眉心无声跳了跳。
姜幼安则在赵文勋的只言片语中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看来今日之事当真在镇远侯的计划之中。
这厢裴恕倒是不疑有他,淡声道:“理解,赵兄,我也不为难你——”说着却转身,一双锐利的狐狸眼直扫院落中的陈福:“只需将此人交给我便可。”
“这……”话已挑明至此,赵文勋便是想装糊涂也装不下去了,更何况侯爷的身份此时万万不能被发现。
末了,他只好叹口气道:“也罢,贤弟要人,我自是不敢推脱,只是我总要向侯爷有所交待,还请贤弟多给我一日时间,明日傍晚我亲自将此人送去驿馆,贤弟以为如何?”
裴恕沉吟,看了眼院落里身材健硕的赵府家仆,又看了眼跟在自己身边勉强算是高大的随从,很快便斜睨赵文勋一眼,识时务为俊杰道:“赵兄可要说话算话。”
赵文勋忙不迭点头:“我以我的项上乌纱担保,贤弟大可放一百个心。”
接着便急声吩咐家仆:“快!把他们押去县衙!”
裴恕闻言扫了眼院落里的男男女女,但夜色太浓,根本瞧不清模样,因此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兴趣缺缺地收回视线,与赵文勋闲聊起来。
“赵兄去忙吧,我去陪伯母,好久没吃伯母做的一品鲜了。”
“这……贤弟,今日娘亲恐怕做不了饭菜,她方才受了些惊吓。”
“惊吓?那我且去哄哄伯母,今儿吃不上不要紧,明日我再来就是。”
“……”
二人闲话间,姜幼安和萧无衍有惊无险的穿过垂花门,及至赵府门外,又被赵府家仆押上马车。
只是跟在他们身后上马车的高二这会儿莫名有些摸不着头脑。
明明已经脱险,殿下为何仍任由萧兄弟揽着她的肩?
还有殿下那只手,怎么也还紧紧攥着萧兄弟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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