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云州和长安相隔千里,即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需十日路程。

次日一早,萧无衍与顾青树轻装简行,秘密出发。二人临行前,只将要回长安的消息告诉了顾青树的父亲顾老将军。

至于之前曾来军中求见萧无衍的谢峥门客,自他踏足云州那天起便落入鹤羽卫监视之中,每日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鹤羽卫全都一清二楚。

此人若只往长安传递消息鹤羽卫便只管监视,但若他与柔然人有牵扯,萧无衍曾下令,当诛。

眨眼便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在大燕,这天是祭祀祖先祭奠亡魂缅怀故人的日子,民间百姓们也会用刚刚收成的小麦稻米等物祭祀土地,庆贺丰收。

从前在长安,姜幼安在中元节这日几乎是从早忙到晚,白天会跟父皇一起祭拜皇祠先祖,傍晚时分父皇则会带她跟大皇姐、二皇姐出宫去母后墓前为母后烧些纸锭,还会拉着她们在母亲墓前絮絮叨叨的说上好多琐碎闲话。

这样的习惯哪怕是在大皇姐和二皇姐嫁人之后都没变过,且还多了一样,大皇姐和二皇姐会带着她去放河灯祈福。

不过用小麦稻米祭祀土地之事,她还是头一回知晓。

是以这日天刚蒙蒙亮,姜幼安便坐上马车带着锦月锦盘上街逛了一圈青禾镇早集。

直到晌午时分,三人才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医馆后院。

叶晋此时正在前院张罗医馆伙计跟坐堂的事。

“顾氏医馆”只是他们一行人在外伪装的营生,殿下千金之躯,即便她想亲自坐诊,叶晋也断不敢真让她整日整日的待在医馆坐堂。

何况这几日叶晋早已打听清楚,云州城近十年来从未有过女医,他们此番本就是隐瞒身份乔装而来,更应该低调行事。

复筛过药堂伙计,叶晋敛敛神看向他们:“一会儿没念到名字的自去桌前拿二斤糙米,念到名字的便留下上工,不过大家无需担心,今日只简单做些整理草药的活儿,酉时便能回家。”

话落,他展开名单一一念出名字:“刘小七,刘木林,赵宝儿,张黔,钱玉珠。”

顾氏医馆初来乍到,铺面并不大,用的伙计自然也不多,叶晋只留下来五人,且五人之中有两人是女子。

医馆会留下几个伙计是早在求工之前便说明的事,因此有些人并非诚心求工,乃是冲着二斤糙米而来,可这会儿听见东家竟然留下两名女子,却还是心生愤懑。

不过他们并不敢当着医馆东家的面说,拿了二斤糙米走出医馆大门之后才毫不避讳的聚众议论——

“竟然留下俩小姑娘做伙计学徒,我看这小医馆撑不了多久就得关门大吉……”

“孙兄说的对,俩小姑娘怎么给人瞧病?遇见那大老爷们脱裤子她俩好意思睁眼?”

“哈哈谁说不是呐,李兄想得可比那医馆东家周到多了……”

说闲话的人慢慢走远,叶晋记得他们,这两人一个叫孙良一个叫李祥,三日前来求工时这两人的眼睛就一直粘在放在前堂的那堆糙米上。

依他看,这两人才真是白糟蹋父母给他们取的名字,既不配“良”,也不配“祥”。

叶晋摇摇头,转而看向留在医馆的两个小姑娘:“不必理会外人的闲言碎语,医馆既留下你们,那便是因为你们比他们做得好。”

赵宝儿和钱玉珠闻言却止不住红了脸,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夸赞她们比那些男孩子做得好。

叶晋接着又看向留在前堂的三位大夫,抬手略揖了揖礼,歉然道:“医馆只招两位坐堂,然三位大夫医术精湛,各有千秋,在下实在无法决断,只能请大东家前来,还请三位大夫稍等片刻。”

李大夫闻言作揖回礼:“劳烦秦东家跑一趟。”

秦大夫则道:“只要今日能有结果就好,若是不成,我便去别家药堂看看,秦东家莫要觉得我说话直,实在是家里老幼全靠我一人养活,再拖不得了。”

另有一位姓裴的大夫什么都没说,只抄着手斜斜靠着椅子,目光毫不掩饰地看向留在药堂的五个伙计,似乎是在观察这几人中有没有可造之材。

叶晋离开前快速看这三人一眼,回到后院,却见殿下竟趁锦月锦盘在厨房忙活的时机,俯身贴在冰鉴前贪凉。

“咳!风寒才好几日妹妹就忘了食不下咽、寝不安眠的苦楚啦?”

他说话前故意重咳,惊了姜幼安一跳,急忙慌慌张张地往后退了两步。

待看见来的人是叶晋不是锦月,她松口气,缓步扯过身旁的椅子坐下:“表哥找我何事?”

叶晋见状没再揪着冰鉴的事不放,转而道:“是坐堂大夫的人选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妹妹可愿亲自出题考考前堂那三位?”

姜幼安问:“他们医术太差还是太好?”

叶晋:“自然是好,若医术差,一个都不留便是。”

姜幼安:“……那咱们医馆是穷到捉襟见肘连大夫都养不起了吗?”

既然医术好,全留下就是,何至于让她出题考人?

再者说,将来顾氏医馆必定会遍布云州九县一镇,届时只怕馆中的坐堂大夫不够,哪会怕大夫多?

叶晋经过这番敲打显然也转过弯来,不禁晒笑:“是我糊涂了,我这便去前堂把好消息告诉三位大夫。”

“去罢。”姜幼安轻轻点头,玉手趁其不备悄悄靠近冰鉴孔口。

长安,御书房外。

甫一回长安,萧无衍连侯府都未回便来到宫中面圣。

夕阳西下,姜文弗刚刚换上寻常布衣,准备微服出宫去祭拜亡妻。

听见刘喜传话,他忍不住嘟囔:“来的真是不巧,朕每年都是这个时候去见永薇,若去晚了,永薇定会生朕的气……”

可人是他传令入长安的,若让其在御书房外候着,恐会无端惹臣子猜忌。

如今甘州未复,萧无衍尚有大用,动不得。

“罢了。”姜文弗叹气,对刘喜道:“让他随朕一道去祭拜皇后,听闻他生母少时跟皇后是手帕交,永薇应当不会怪朕带她手帕交的孩子去看她。再派人去知会莘儿和芜儿,若两位驸马得空,也可一同前去。”

刘喜公公笑着应声:“奴这便去派人知会两位公主,皇后娘娘喜欢热闹,若今日能见到两位公主的驸马定会开心。”

姜文弗闻言脸色好了些,朝刘喜挥了挥手:“宣镇远侯来内殿。”

刘喜应是,躬身退出御书房。

御书房外殿庑廊,萧无衍听见刘喜公公的传话不由想起一些往事。

母亲在他三岁那年病逝,父亲将侯府中馈交给庶母谢氏,自那以后,他在侯府的日子便愈发不好过。

次年宫宴,庶母带庶弟入宫,将他一人留在偌大侯府,还令府中下人不准给他送吃食,生生将他饿了一天一夜。

若非宫宴次日,皇后娘娘特意遣宫人来侯府探望他,或许早在四岁那年他便会被谢氏活活饿死……

思及此,萧无衍进殿后看见一身布衣的皇帝,当即沉声叩拜:“臣叩见陛下,谢陛下隆恩。”

姜文弗虚扶住他,笑容慈爱:“萧爱卿平身。”

时候不早,君臣二人并未在御书房耽搁时间,刘喜叫来底下的小太监派他们去两位公主府上传话后便回了御书房,请皇帝和萧无衍出宫。

姜文弗让萧无衍与他一道乘马车。

除了顾永年,朝中文武百官听见这话都会诚惶诚恐地垂着头道“臣不敢”,但萧无衍却没有半分扭捏,坦荡应是,跟在姜文弗身后目不斜视地坐上马车。

姜文弗不禁对他另眼相看,这孩子才十九岁,十九岁便能有这般从容气度的人,满朝文武都找不出第二个。

此等人才,若是能忠心为大燕,大燕他日定能再现当年文帝之荣。

“萧爱卿,你明年便及弱冠,家中可有为你安排亲事?”

姜文弗问着心底已然盘算起来,这般好儿郎绝不能便宜外人,明日得空他便要宣顾永年跟叶世言进宫一趟,问问他们可中意镇远侯这个女婿。

萧无衍毕竟还是十九岁的年纪,乍然听见皇帝提及婚姻之事,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此刻竟然瞳孔微震,不自觉眨了两下眼睫。

片息后,他才恢复镇定:“回陛下,不曾。”

姜文弗眼睛一亮:“那萧爱卿心中可有心仪的女子?”

萧无衍垂首:“陛下,臣如今只想为大燕收复甘州,除此之外,臣从未想过其他。”

后面这句话实乃一语双关,既是告诉皇帝他无心婚娶,也是在告诉皇帝他没有反叛之心,所行所为皆是一心为燕。

姜文弗听罢失笑,身子微微向后仰了仰:“萧爱卿,前些时日言官上奏,言朕自你三年前承爵之后从未召你回来述职,斥朕懈怠政务,朕这才传密令召你回长安,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啊。”

密令上还写着镇远侯可有空再回,一切以战事为先。

萧无衍正是看见这些话,才果断赶回长安面圣。

这两个月是小麦稻米成熟的季节,柔然六月初刚刚吃了败仗,定要休养生息,且柔然强占大燕城池,便是看中大燕的土地富饶,物阜民丰,自然不会在丰收之时轻易出战。

思及此,他神色微凛:“陛下,臣明白,回京述职乃臣应尽之责。”

亦明白皇帝的言下之意,此次召他回长安,乃是朝中有人在针对他。

姜文弗闻言又慈爱笑了笑:“明白就好,萧爱卿放心,朕不会将你留在长安,只需明日跟朝臣一块上回朝,朕便能放你回云州。”

萧无衍揖礼:“谢陛下隆恩。”

话落不久,马车渐行渐缓,没一会儿外头便传来刘喜公公的声音:“陛下,萧将军,到了。”

萧无衍扶皇帝走下马车。

天色早已昏暗,皇后墓前却烛火通明,大公主、二公主以及她们的驸马整整齐齐地守在墓园门外等皇帝。

甫一瞧见皇帝,两位公主一脸嗔怒,人却片刻不停地走到皇帝跟前一左一右搀住皇帝手臂:“父皇,您若是再晚来半刻,母后可要生气了。”

皇帝笑呵呵的跟两公主走进墓园:“杞人忧天,朕哪敢惹你们母后生气……”

萧无衍无声站在夜色中,看着皇帝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脑海中不禁闪过幼时与母亲相处的模糊画面。

尽然这些画面已然很遥远,但这晚回到镇远侯府后,萧无衍还是去祠堂给母亲上了一炷香。

次日,朝堂之上。

皇帝言而有信,在萧无衍述职之后照例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接着便当着群臣的面对道:“云州战事变幻莫测,不可不防,萧爱卿莫要在长安耽搁,择日便动身回云州罢。”

萧无衍当殿叩嗯,下朝后便让顾青树回家收拾行囊,即刻启辰回云州。

然而在二人临出宫门前,身后却传来一宫人的急切呼唤:“萧小侯爷,萧小侯爷——”

顾青树听见喊声比萧无衍更早回头,便瞧见小太监手上捧着什么东西快步朝他二人走来,担忧道:“莫非是陛下又有事寻你?”

萧无衍回身,看着宫人越走越近,脑海中不禁浮现太子殿下三岁那年粉雕玉琢的模样。

“不是,这是太子殿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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