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炎和李相都愣住。
只是此事同皇后有关,又从安北侯口中说出,李相脸上除了诧异还多了几分尴尬。
李相浸淫官场久已,额间清明,“陛下,老臣先告退。”
柏炎回过神来,颔首。
等李相退出御书房,许朗还抱在他腿上,浑身打着哆嗦。
柏炎恼火看他,“你做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杀你?”
许朗听出了他的怒意,颤颤道,“三哥,是我错了,我不该打皇后身边侍女的主意……”
柏炎眸色一紧,“你做了什么?”
许朗似是吓倒,哽咽道,“我打皇后身边乌娜苏主意,被皇后身边的侍卫听到,我与他起了冲突,错手杀了他,三哥我不是有意的……三哥救我!我知道错了!我日后再也不敢了!三哥,你看在我哥的情面上,一定要救我!”
许朗话音未落,只听苑外的脚步声传来,既而是大监的声音,“娘娘?”
应是苏锦没有出声。
柏炎抬眸,目光正好与她相遇。
“阿锦……”他见她拿着弓箭,双目通红。
苏锦带着弓箭入内,大监和侍卫纷纷涌入,这是要出事啊!
“让开。”她声音冰冷,箭已在弦上,根本不想多言。
柏炎自然知晓只要她拉弓上弦,许朗必死无疑。
“三哥!三哥救我!”许朗已从抱着他的起身,到躲到他身后。
苏锦微怔。
箭矢对准的许朗,便等于对准了柏炎。
“把箭放下。”柏炎沉声。
大监和身后的禁军侍卫都一脸紧张,不管皇后同安北侯如何,但如此弓箭对着陛下,就是要弑君啊……
苏锦没有应声。
“阿锦,把箭放下……”柏炎见她还是未动,知晓是一定出了事端。
许朗颤颤道,“苏锦……你这是弑君……”
弑君是死罪。
许朗话音刚落,柏炎吼道,“你给我闭嘴!”
许朗吓得噤声。
柏炎看向大监和身后的侍卫,“都出去。”
“陛下?”大监和侍卫都一脸焦灼,皇后的箭头还对着陛下处,若是出了意外,没有能担待得起。
“都出去!”柏炎恼意。
大监和侍卫鱼贯而出,再无旁人敢入内。
柏炎转眸看向苏锦,“把箭放下。”
苏锦眸间氤氲又起,“他又同你说了什么,你又信了?”
柏炎怔住。
苏锦见他的表情,便知又猜中,唇边苦涩轻笑,“你怎么什么都信他?他是许朗,不是许昭,你还要将他当许昭愧疚多久……”
柏炎噤声。
苏锦眼前业已朦胧,心中剧烈的情绪起伏,虽不声嘶力竭,却一眼可见的痛苦不堪。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心底若钝器划过。
“谁死了?”他忽得沉声。
她没有应声,只是拿着弓箭的手臂都在隐隐颤抖,是在极力克制。
柏炎心底惶恐,转眸看向许朗。
许朗被他眼中怒意和惶恐吓倒,似是明显低估了他的恼意,遂而颤颤道,“……丰……丰巳呈……”
柏炎眸间僵住,“你杀了丰巳呈?”
这就是他说得的,杀了一个侍卫?
柏炎忽得像看不清他一般,重新审视他眼前哭诉的许朗。
许朗想也不想,重新跪下抱住他的腿,“三哥我错了!三哥我真的错的!丰巳呈当时非要杀我,我同他解释,他还是要杀我,三哥我……”
许朗话音未落,苏锦淡声打断,“你信吗?”
这话是说与柏炎听的,许朗噤声。
柏炎看她。
“他会错手杀了丰巳呈,你信吗?”她声音越渐冰凉。
良久,他沉声道,“……不信。”
丰巳呈跟了他多年,丰巳呈的身手他清楚,不是许朗一句错手杀死便能错手杀死的。
一个许朗杀不死丰巳呈,十个也杀不死。
许朗诧异看他,心中知晓出了纰漏,赶紧想也不想抱紧他的腿,“三哥!我祖父死了,父亲死了,我哥死了,许家只剩了我和许童,三哥你饶了我吧,我日后再也不敢了!三哥!”
柏炎目光未从苏锦身上离开。
——我将明月和阿照交托给丰巳呈,他在我心中是亲人……
身后,却是许朗的声嘶,“三哥,你看在我哥拿命换你命的份上,饶我一命好不好?”
身前,苏锦只是目不转睛看他。
脑海中,全是许昭死的那日,他回眸看他,年轻俊朗的脸上依旧是早前灿烂不羁的笑容,伸出大拇指,狠狠擦了擦鼻尖处,亦如早前无数次在京中的时候……
他垂眸,心如刀割,“阿锦,把箭放下,交给我。”
苏锦轻嗤一声,早前最后一丝期许也似荡然无存,眼中的泪水如决堤而出一般,“就算知道是他杀了丰巳呈,你还是信他说的,你就从未想过他是骗你的……”
柏炎睁眼。
苏锦蛾眉蹙紧,手中的弓弦已拉紧,“就算知道他是骗你的,你也下不了手……”
许朗吓得起身,直接躲到柏炎身后,“三哥!”
柏炎厉声,“苏锦!丰巳呈跟我的时间不比你短,我心中不比你难过得轻。但他是安北侯,你若因为丰巳呈杀了他,他背后还有朝阳郡十几万驻军如何想!”
“你不会杀任何一个许家的人,他们每一个身上都打了许昭的烙印,若是你杀了他,他也会是你永远的梦魇,我做这个恶人不好?”苏锦忽得开口。
柏炎怔住。
许朗面如死灰,忽得惶恐大喊,“护驾,弑君!”
厅外侍卫再次鱼贯而入。
趁着柏炎怔住,苏锦弓弦拉响。
如此近的距离,弓箭擦着柏炎的鬓间而过。
他青丝悬空,弓箭却直接射中在许朗身上。
许朗到眼下似是还不敢相信。
应声倒地,眸间似是还写着诧异。
柏炎看了看地上不瞑目的许朗,再回头,怒意看向她,“苏锦!”
侍卫已经她围住。
“都出去!”柏炎吼道,侍卫只得听旨。
“非要这样吗,苏锦?”柏炎喉间压抑。
弓箭已无用处,她扔掉,“许朗的事情上,你从未信过我,而许朗来找你哭诉,你就从心中认定了,要用对许朗的好,来弥补许家,弥补许昭,你觉得我对许朗是偏见,我为何该对他有偏见?就为了同你置气?”
柏炎不语。
她抬眸看他,分明双目已被泪水染湿,“我说许朗的任何事情你都不信,便是丰巳呈死在他手中,你都会因为许昭的缘故,对他动一念恻隐,但你可曾相信过我?相信我有一定要杀许朗的缘故,而不是你想的,我对他的成见,对丰巳呈的死一时冲动?”
柏炎诧异看她。
她哽咽继续,“柏炎,你相信的永远只是你愿意相信的,你愿意听的,也永远只是你想听的……”
她其实已看不清他身影,还是低声开口,“许朗会先跑回来找你,便是笃定了,哪怕你知道是他杀了丰巳呈,凭你对许昭的内疚,你也会救他的命。更因为他笃定,丰巳呈一死,他做的事情便再无人会再知晓,这才是他要杀丰巳呈的原因。但他不知道的是,丰巳呈到最后还拖着一条命,还吊了一口气在,就为了告诉你一声,要小心许朗,他私通巴尔……”
柏炎整个人犹如雷击。
苏锦艰难哽咽,“丰巳呈是为了告诉你,许朗私通巴尔之事,才遭的杀身之祸……只是你从来相信许朗,相信他如你想的一般,是个失了父亲,兄长的许家未亡人,所以你理所当然相信他在你面前编造的所有东西,柏炎,其实你一直相信的是你自己……”
柏炎噤声。
海中只如一片混乱,木讷顿在原处。
许朗私通巴尔,容鉴派他带兵讨伐朝阳郡,而后许昭死在北关……
这一连串的因果报应就似浮光掠影一般在脑海中飞快的掠过,又道道扎进心底。
许朗害死了许昭,又杀了丰巳呈灭口,而后跑回宫中,说他错手杀了丰巳呈是因为他惦记苏锦身边的侍女,所以与丰巳呈起了冲突,而后断定他便是会责罚他,但一定会护他性命,因为他相信,他一定会顾及他是许昭的弟弟……
这一步一步,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许是早前便铺呈过的,让他相信苏锦是不喜欢许朗此人。
处处针对许朗此人。
而今日苏锦不杀许朗,许朗还会有托辞。
他只要相信许朗是自己想象中的许朗,便还会相信许朗的话。
他指尖轻颤。
苏锦见他懵住,又若剜心蚀骨,整个人在听完她的话之后,再未动弹过半分。
她转身。
“阿锦……”柏炎眸间氤氲。
苏锦轻声道,“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丰巳呈,只是……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还是,永远都不会醒……”
苏锦转身出了御书房,大监和侍卫都低头,不敢撵她,也不敢入内。
她手上和衣裳上还沾着丰巳呈的鲜血,触目惊心。
但倘若,她当日还是让长翼去查了许朗,一直跟着许朗……
那丰巳呈便不会如今日这幅模样。
苏锦在浴池中反复搓着掌心的血迹,却亦不知道,这映入心底的血迹,还能不能洗得尽、洗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