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锦躺在龙塌上咳嗽得昏昏沉沉。
太医来问诊,眉头皱起。
四平悄声道,昨日陛下和娘娘淋了有一‘小’段时间的暴雨……
太医遂想起昨日的电闪雷鸣,神色略微古怪得看向四平。
四平也奈何,大人您看诊就是了,旁的别问了。
太医也知晓不好多问,这要多问,许是就触到陛下霉头上去了。
今日晨间起,娘娘便开始咳嗽,迷迷糊糊躺在榻上,陛下一直阴沉着脸。
去早朝前,特意让人唤了太医来。
等太医来了丰和殿,娘娘便一直烧着。
太医看过,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娘娘身子畏寒,昨日又淋了这么久的雨,是染了风寒,这风寒还不轻,可得仔细着……”
四平心中咯噔一下,自古风寒有大有小……
四平紧张,“陆大人……”
太医道,“下官先去开方子,让宫中煎几副药,让娘娘按时喝了,这些时日都需好好养着,照顾仔细了,最怕这季节风寒反复。”
四平连连点头。
下了早朝,柏炎回了丰和殿,苏锦还浑浑噩噩睡着,脸色绯红。
柏炎伸手,额头烫得怕人。
柏炎心中一惊,烧了……
“四平!”柏炎出声唤人。
四平上前,将太医的话复述一遍,又道娘娘方才喝过药,睡过去了。
柏炎眉头微拢,都是他,昨日胡闹过了头。
她烧成这幅模样,脸色烧得发红,睡着时亦蹙着眉头,不时咳嗽两声,应是难受至极。
他心底仿佛揪起。
她在他身边近乎没有病过,她这一病,他措手不及,也忽然意识到,他是任着性子胡来惯了,她也都惯来由着他,少有说不字。
她再如何,都是自幼养在深闺中的女儿,怎么能同他这样常年在外的人一道折腾。
是他平日里对她的关心太少。
她的心思却都在他这里。
柏炎掌心攥紧,俯身吻上她睡梦中紧蹙的眉头,轻声道,“小阿锦,都是哥哥的错,□□后不闹腾了,你快些好……”
四平一听,浑身抖了抖,遂踮着脚尖,轻轻悄悄退出了殿外去。
……
等苏锦醒的时候,有人在塌边守了许久。
“阿炎……”因烧着,她唇色干涩。
“喝水吗?”他轻声。
她颔首。
柏炎起身,苏锦又用一侧的帕子捂着嘴重重咳了两声。
柏炎折回时,她一口气喝了一杯。
柏炎又去拿,她又喝掉。
她喝水的时候,柏炎伸手摸她的额头,“怎么还烧着……”
声音里透着忧色。
苏锦笑笑,“哪能那么快好?”
柏炎脸色微微沉了沉。
苏锦看了看他,轻声笃定,“过两日便好了。”
柏炎亦看她。
苏锦心底顿了顿,伸手去握他的手,半是撒娇半是哄他,“哥哥……”
他伸手抚上她脸颊,她脸颊上滚烫的热意传到掌心,他心底似是揪起,喉间咽了咽,沉声道,“是哥哥不好……”
她打断,“哥哥最好了!”
他怔忪看她。
她靠上他肩膀,呢喃道,“小阿锦的卿卿哥哥最好了,是世上最好的人,最好的夫君,最好的哥哥,最好的心上人……”
他想她是烧得有些糊涂了,才会说这些话。
她身上比她脸颊还烫。
他抱紧她,她愿意在他身上靠着便靠着,他伸手牵了被子给她盖上。
她说着话说着话,果真便睡了去。
过了稍许,等她睡安稳了,他才将她放下。
太医吩咐要卧床,她多睡才能多恢复得好。
……
黄昏时候,太医再来,苏锦似是烧得更凶了些。
太医开了些更狠的方子,又嘱咐白巧若是再烧,可以用凉水给娘娘擦擦手脚,关键是多饮水。
白巧连连应声。
苏锦困着,又咳嗽着,不怎么想喝水。
不喝水,烧退不下来,只要一发抖,体温又会再高些。
一整夜,柏炎守着她都未合过眼。
临到天明时,她又开始发抖,柏炎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嘴对嘴喂了进去,她迷迷糊糊睁眼看他,他对着嘴喂了她整整一碗水。
……
早朝回来,白巧说娘娘早些时候自己喝了不少水。
应是怕他再折腾。
恰逢四平端了药来,柏炎去喂。
白日里,苏锦还是要比夜里清醒得多,他喂她,她一勺一勺得喝。
药汁溢出,他给她擦嘴角。
趁旁人不注意,温柔,轻轻的碰上她嘴角。
“阿炎……”苏锦怕他亦会染上。
他竟淡淡撒娇,“就一次,我尝尝药苦不苦……”
苏锦脑子里还有些沉,只是唇边挂着笑意,还是照旧往他肩膀上靠。
这次不说乱七八糟的胡话了。
他亦安静抱着她,她很快入睡。
……
如此烧了两三日,终于退烧,只是咳嗽和风寒还未好利索。
苏锦整个脸似是都小了一圈。
只是不烧了,精神头好了许多,却也遵医嘱,多静养。
一日里还是会去殿外苑中,透透气,不怎么走太远,回来的时候,案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酸梅糖,她剥了一枚放口中。
她知晓是长翼。
在宫中,长翼似是很少露面。
除了她有事唤他,便是往这丰和殿中放酸梅糖。
再往后,苏锦虽退烧了,风寒也好得不怎么快,一直从五月中下旬病到六月中旬。
整个人又清瘦了些。
这月余里,京中生了不少事情,她有些知晓,有些不知晓。
如今暗卫一直在,长翼照旧还会每隔一段时日就同她说起暗卫传来的消息。
柏炎似是也不准备将暗卫遣散了,还是放在苏锦手中。
苏锦也是听长翼说,当日所幸是青木亲自送的安平离京,沐老应是知晓侯爷下不了手,亦安排了后手,要替侯爷做这个恶人。
等安平出城,沐老在京中训斥了侯爷一顿,而后怒气匆匆出了宫中。沐老是柏炎心中举足轻重的长辈,苏锦猜得到早前柏炎顶了多少压力。
听闻此事过后,沐老再未入过宫。柏炎过府,也闭门拦在府外,长翼复述侍者原话,如今陛下主事,自有主见,亦无需老臣再辅之……
‘老臣’两个字都说出来了,定然是气到一定程度了。
沐老浸淫官场几十余年,安平的事有自己的判断。
只是沐老惯来待柏炎极好,此次安平的事是真将沐老触怒了。
那一阵她病着,一直在丰和殿养病,柏炎什么都未同她说起,今日长翼说起时,声音有些低沉,“沐老弥留了,侯爷赶去沐府了。”
苏锦微微愣住。
那柏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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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府内,大夫朝钱誉道,沐老已是回光返照,多说些话吧。
沐敬亭膝下并无儿女,早前沐家子弟被沐目镜送出了京中,如今,陪在身边的反倒是钱誉。
钱誉知晓他时候已不多。
“钱誉,我要先你一步去见媚媚了。”沐敬亭坐起身看他,唇畔勾了勾。
钱誉也笑,“见到媚媚,替我告诉她一声,我舍不得多多,要多照顾多多些时候,等到多多成亲生子,我心中安稳了,再去见她……”
沐敬亭打趣,“那你要小心了,我这回捷足先登。”
钱誉莞尔,“你不也早认识她吗?”
沐敬亭叹道,“是啊,谁让她喜欢你,我有什么办法。”
钱誉噤声,眸间氤氲,“沐敬亭……”
沐敬亭轻笑,“人终有这一日,我双腿断了这么久,能活到今日已经挣足了。”
钱誉沉声,“你还是不见柏炎吗?”
沐敬亭敛了笑意。
钱誉道,“他是忤逆了你的意思,亦知你是为他好,但他有他初衷和心思,未必就是坏事,沐敬亭,你未免对他严苛了些,谁说帝王都需一幅模样,我看柏炎很好……”
沐敬亭重重咳嗽几声。
钱誉替他缓背。
沐敬亭叹道,“我没有子女,替他计量半生,看他从蹒跚学步的婴童,一直到十一二岁就去军中……”
钱誉出声打断,“就像看到那时候的你……”
沐敬亭看他。
钱誉笑,“沐敬亭,他是他,你是你,你一手扶他登上皇位,已经做了够多了,他有权选择自己日后做何种样的帝王,也清楚自己要承担何种样的后果。他不是小孩子了,他在军中的时间比你久,打过得仗比你多,经过的生死起伏也胜过你。你我只是比他年长,却未必比他知晓得更多,更未必清楚他要什么,知晓他日后会如何,何不宽心……他日后要走的帝王之路未必同你我想的一样,那是他的帝王之路……”
沐敬亭愣住。
钱誉轻嗤,“一看就是没孩子的人!事事都要做主,实则他们想要的,并非你想让他们要的,沐敬亭,我比你懂!”
沐敬亭恼火。
只是恼火过后,两人都相视而笑。
钱誉知晓他已宽心。
“我让柏炎进来?他在府外侯了许久了,你不让他见你,他会抱憾终身。”钱誉不遗余力。
沐敬亭摇头,“钱誉,我不会见他。他要知道一件事,便是做帝王之后,要清楚知晓诸事的后果,要知晓取舍,我不见他,他心中才会一直记得,这才是我给他的最后一课……”
钱誉轻叹,“你啊,做人太毒……”
沐敬亭自嘲,“因为我最清楚,从顶峰跌到低谷的挣扎滋味,我不想看他付后尘。”
沐敬亭言罢,又重重咳了两声,钱誉眉头微皱,再度上前替他缓背,“你啊,还有什么话要我帮你交待给他?”
沐敬亭摆手,“我有些累了,眯一会儿,眯醒了,再同你下棋……”
钱誉眸间氤氲。
沐敬亭要躺下,钱誉上前扶他。
沐敬亭安详阖眸。
钱誉深吸一口气,片刻,出声唤了唤,“沐敬亭……”
已无人应声。
……
府外,侍者开门。
柏炎眼眶都是红的,心中似是料到,侍者低声道,“陛下,沐老去了……”
柏炎心底好似重器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