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炎一路从正殿出了内宫门,又从内宫门一直出中宫门。
因得早前的宫内的厮杀,中宫门处连一辆马车都没有,全是被砸碎的马车木架碎片和倒下的马匹,柏子涧已侯在中宫门处,手中牵了两匹马,是一直在等他。
“侯爷!”柏子涧见了他,牵马上前。今日生辰宴生出太多变数,东宫又将侯爷单独留下,柏子涧心中没底。
柏炎果真脸色阴得发沉,“回府再说。”
柏子涧应是,又将手中马匹的缰绳给他。
柏炎跃身上马,这一路从中宫门去往外宫门的路上,有燃烧的火光,还有混在一处的禁军和外地驻军的尸首,鲜血染红了整条去外宫门的路。
柏炎眸间黯沉。
自出了宫门,一言不发。
宫外亦不是安宁景象,随处可见的尸体血流成河,昭示着昨夜的激烈厮杀。沿街各处都有纵火和屠杀的痕迹,是借着外地驻军入京护驾的名义,铲除异己。
今日命丧殿中的那些晋王心腹,家眷应当都是没了。
柏炎想起方才殿中,在他面前一个个倒下的人,悉数身首异处,这朝堂中的肮脏血腥,比战场上的厮杀更残酷。
柏炎喉间咽了咽。
一路快马回府,府外的侍卫迎上替他牵马,“侯爷!”
“夫人回来了吗?”柏炎问。
侍卫道,“早些时候回来,是叶大人送回的。”
柏炎安心。
侍卫亦接过柏子涧手中的缰绳。
柏子涧随柏炎一道入府,柏炎沉声道,“叫上邱遮,在万卷斋等我。”
“是。”柏子涧应声。
柏炎径直往清然苑回,折回苑中的时候,陶妈妈刚从内屋中掀起帘栊出来。
陶妈妈见他一脸倦色,都知昨日的生辰宴京中出了大事,侯爷和夫人都在宫中滞留了一日,陶妈妈也不多问,朝他福了福身,问候了声,“侯爷。”
柏炎声音不大,“夫人睡了吗?”
陶妈妈颔首,“睡了,夫人方才一直在等侯爷,后来兰姐儿害怕,来了屋中,夫人一直搂着睡的,哄了好些时候,兰姐儿总算是睡着了,夫人自己也阖眸睡了,应是本也困极了……”
柏炎微微颔首,没有应声。
他是陶妈妈自幼看着长大的,也素来亲厚,陶妈妈关切道,“侯爷,你还好?”
柏炎脸上不仅是倦色,还有黯沉,怒意。
陶妈妈不知昨夜宫中发生了什么,但昨夜有在外的驻军冲入了京中,和京中驻守的禁军厮杀,整个京中都乱成一团,不少人家都遭了劫,火光冲天,杀人放火,连人带宅子烧了的都有。
这宫中应当也不太平。
平阳侯府有侍卫和暗卫守着,冲入城中的驻军和禁军都没在侯府处停留,但府外的厮杀声和喊杀声,还是让人心中怕得很。
兰姐儿的父母都不在身边,昨夜侯爷和夫人也都不在,吓得一直躲在被子里。
清然苑中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守着,到今晨,似是警戒才过去。
不多时,夫人和侯爷也相继回了府中,应是府外定了。
柏炎是怕苏锦担心,才快步来的清然苑,她有身孕在,昨夜近乎一夜未合眼,方才见他留在殿中,分明是心中悬而未决,一直心惊胆颤着,眼下应是疲惫至极,要歇上些时候。
柏炎朝陶妈妈道,“陶妈妈帮忙照看些阿锦,我还有些事要去万卷斋,稍后阿锦醒了,让人来万卷斋告诉我一声便是。”
陶妈妈应好。
京中出这么大的事,侯爷自有事情要斟酌,这府中的事,陶妈妈尽力帮衬。
目送柏炎背影出了苑落,陶妈妈心底忍不住轻叹,老夫人前脚才走,这京中便出了这么大的事,算算日子,也应当走到半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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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卷斋内,柏炎砸了茶盏,砚台,最后索性连书架也一道踢了。
柏子涧和邱遮都没有吭声。
今日生辰宴上,庐阳郡王倒戈的一幕,太过触目惊心。柏子涧和邱遮眼中掩不住的震惊,当时都将目光投向柏炎处,见柏炎阴沉着脸,隐忍未发。
这次东宫和庐阳郡王瞒过了所有人,包括天家和晋王。
也瞒过了侯爷。
云山郡借道之事,东宫只怕将侯爷的心思悉数摸了去,至少侯爷并不是站在东宫这边的,再加上还有许家支持晋王,许老爷子眼下过世……
柏子涧和邱遮都觉屋漏偏逢连夜雨。
自今日起,平阳侯府于东宫便是芒刺在怀。
“人派出去了吗?”柏炎也砸得七七八八了,能在案几前落座开口了。
柏子涧和邱遮都舒了口气。
柏子涧拱手上前,“昨日生辰宴上庐阳郡王倒戈,末将已让宫中眼线趁乱出城,去追老夫人和四爷、大小姐,信鸽很快能追上,再一路快马加急,应当不出三两日,便能将老夫人一行截下,再绕道越州,将老夫人一行送往云山郡府邸暂留。”
昨夜出事,柏子涧当机立断,至少抢回了半日时间。柏炎抬眸看向柏子涧,心底微舒一口气,越快,母亲和柏远,瑞盈越安全。
柏子涧何时都稳妥。
邱遮亦上前道,“侯爷,庐阳郡王府倒戈,东宫应是猜出了侯爷意图,侯爷需尽早准备……”
柏子涧也看向柏炎。
柏炎看了看邱遮,又看了看柏子涧,忽得,轻声道,“现在不是时候,宫中才生了事端,正是人多眼杂之时,此时风吹草动都会打草惊蛇,先不动。”
柏子涧和邱遮都应是。
柏炎抬眸看向柏子涧,“上次给老师送信,老师有回信吗?”
柏子涧微怔,“似是没有……”
柏炎诧异,许家出这么大的事,大半月过去,老师不应当没有回应。
邱遮亦看向柏炎。
柏炎问道,“钱老到谨州了吗?”
柏子涧忽然想起,“前日到了,忘了同侯爷说一声。”
柏炎指尖轻叩桌沿,心中更有些猜不透这次老师不做声的意图。只是忽得脑海间灵光一闪,指尖微微滞住,脸色蓦地煞白了几分。
“侯爷?”
柏子涧和邱遮面面相觑,分明看出些许端倪。
柏炎微微敛眸,“我今日有些乏了,先派人去京中各处打探消息,其余的事情,什么都不要做,明日再议。”
柏子涧和邱遮都拱手应声。
临到出万卷斋,柏炎似是随意唤住柏子涧,“子涧,你等等,夫人的事我同你交待一声。”
柏子涧是家臣,所以府中的事柏子涧都在上心。
邱遮一人出了万卷斋。
柏子涧上前,“侯爷,方才说夫人何事?”
柏子涧抬眸看他,目光锐利,“有眼线。”
柏子涧僵住,倏然,明白侯爷跟本不是在说夫人之事。
柏炎轻声道,“许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师不应当没有任何回话,老师不回话,只有一个意思,不回话要好过回话,老师应是猜出了我这里有眼线在,所以不少消息应当都被人拦截知晓过了。东宫知晓我的意图和举动,也断定了昨日生辰宴上,我不会做任何动作,所以无论是庐阳郡王借道,还是早前忽然要除安阳侯府,都不是空穴来风之事。当局者迷,我怎么没想到,是我这里出了内鬼……”
柏子涧也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侯爷不说,他也不察,但似是生辰宴上的事,东宫是吃死了侯爷的所有举动的,柏子涧忽得后怕……
柏炎轻哂,“昨夜生辰宴上,若不是夫人拉着我,在晋王和心腹在殿中拿着血书,义愤填膺说起范侯一事时,我应当便冲进殿中给范允喊冤了,因为范允还有一个独子在!若是给范允伸冤,他的独子还可沉冤得雪!但眼下仔细回想,若我昨日在殿中说了收留范允独子这番话,便成了窝藏逆贼之后,东宫虽不敢,却真有由头可以将我和夫人扣在殿中!”
柏子涧脸色都变了。
柏炎脸色微沉,“东宫恐怕一直都知晓范允托孤给我,也知晓范允身前曾留书给我,也料定我的性子,昨夜在旁人给范允伸冤时不会坐视不管。昨夜这一出大戏,原本是东宫布好给我跳的,若非夫人拦着,怕是已进了人家事前就备好的圈套里。东宫是生了要除掉平阳侯府的意思,今日离殿时却同假意我摊牌,又是杀鸡儆猴,又是投橄榄枝,本以为是在试探我,眼下想,却应是在拖延时间,另谋手段……”
柏炎随手扔了另一本册子,“东宫好深的心思!”
柏子涧深吸一口气,“侯爷先前说什么都不做,是说给邱遮听的?”
当初范侯的消息是邱遮送到侯爷处的,侯爷当时便气了许久,而平阳侯府所有的动作,邱遮也都是一清二楚的,庐阳郡王能在晋王身旁潜伏数载,邱遮跟在侯爷身边也时日良久,得了侯爷信任的。
细思极恐。
柏炎看他,“未必是邱遮,也许,眼线并非只有一个人,多放些消息出去。”
柏子涧会意。
柏炎再开口,“以夫人的名义,给平城,严州,谨州都送些年货去。”
年货?柏子涧不解,此时送年货做什么。
柏炎指尖轻叩桌沿,“送去谨州的,老师会明白我知道他的意思,送去严州的,除了盛家,还有宴书臣,他聪明得很,知道我的意思。”
柏子涧豁然开朗,许多事他们不便,但是宴大人可以做,譬如云山郡的驻军,借道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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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清然苑中,已然入夜。
苏锦在外阁间中来回踱着步,因是双生子,四个月的身子已经很显怀,应当来回踱步了许久,腰间有些吃力,才回撑手托着腰,见他从苑外入内,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快步迎了上来。
“柏炎……”她方才就想去万卷斋看他,但宫中出了这么大事端,她知晓他琐事缠身。
今日殿中东宫单独留了他,她心中似缀了一颗沉石一般。
一路回来的马车上,见京中街道都是凌乱尸体,不少宅子都被火烧,尽是断壁残垣景象,她一颗心就未曾安定过。
方才陶妈妈是说他回来过了,苏锦安心了几许。
但未见到他人,她始终静不下心。
当下也顾不得脚下台阶,也没让青苗扶着,自己冲出了外阁间去。
见她眼神焦急,伸手扶着腰,快步朝他奔来,柏炎心底似冰雪融化。苑中天寒地冻,光秃秃的树枝上还挂着前日里未曾消融的雪挂。
他取下大麾披在她身上,也不说旁的,俯身低头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