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炎往瑞盈苑中去,刚好黄昏将至,府中四下开始掌灯。
一路上,遇到各处负责掌灯的小厮,都纷纷停下,朝他拱手问候,“见过侯爷。”
柏炎心有旁骛,有时应声,有时未应。
心中皆是瑞盈之事。
早前在洛城,他带柏子涧和区廷截下瑞盈,她眼中被人识破的害怕,想侥幸博他同情的哀求声,到后来他坚决让区廷送她回京,她歇斯底里的哭声,他迄今历历在目。
瑞盈是母亲的心头肉,亦是她最小的妹妹。
是爹在世时的掌上明珠。
他不能眼见她往火坑里跳,便是她恨极了他这个三哥。
他只是没想到,阿锦敬茶那时,瑞盈会同他起冲突。
他自然知晓母亲是为了在阿锦和府中下人面前维护他的颜面,但亦让瑞盈同他之间的隔阂愈演愈深。
他也知晓,母亲定然知道了因为生辰宴的缘故,罗晓代表南阳王府入京,会在京中呆到腊月年关之后,瑞盈应当听到了风声,所以母亲才会敲山震虎。
瑞盈的性子同母亲最像,他是怕母亲适得其反,逼得瑞盈铤而走险。
思绪之间,对面灯火阑珊处,似是有人朝他缓步而来。
他皱着眉头,缓缓驻足。
屋檐下,灯火昏黄,仿佛与远处的落霞融为一体。
落霞在轻尘中轻舞,苏锦眸间似含着笑意,踏着轻尘朝他走来。
他敛了眸间忧色。
她亦装作不察,双手背在身后,一面缓缓踱步上前,一面笑眯眯道,“方才正好在花园遇到瑞盈苑中那只叫‘胖丁’的猫,遂一道送了回去,在苑中说了会儿话,吃了些点心才回来……”
言外之意,他无需担心。
是直接宽了他的心,亦避免了他出声问起的尴尬。
柏炎抬眸看她。
她伸手牵他,“路有些滑,炎哥哥牵我?”
他惯来知晓她有颗七巧玲珑心,遂从善如流,伸手握了她的手,牵她在身侧,一道往清然苑中回去。
“瑞盈苑中的栗子糕做得好吃,我这几日都什么胃口,就在她这里多吃了两枚栗子糕,她说明日让小厨房多做些,再送到我们苑中来……”
她是让他宽心。
柏炎温和笑笑。
他早前是想问,瑞盈可有为难她,她是怕瑞盈同敬茶那日一样,将气撒在她身上,与她起冲突。
但眼下,她话里话外已同他说明,她尚好。
柏炎遂未多问。
“今日可好些了?”他转而问其他。
苏锦笑笑,“好些了,晨间起得也晚,母亲让陶妈妈每日匀出半日来苑中照顾我。陶妈妈细心,好些事情我都不大懂,但陶妈妈都周全,告诉我哪些忌口,哪些不忌口,我有些吃不下东西,陶妈妈便让人煲了汤,我就着喝了些,晌午过后便好多了。”
柏炎是未想到母亲会让陶妈妈来照顾苏锦。
母亲是极挑剔的人,尤其是对身边的人,他知晓母亲离了陶妈妈会不习惯,母亲能让陶妈妈匀半日来清然苑照顾苏锦,是母亲不善特意表达的关心。
苏锦又道,“母亲体恤,让我不必晨间去请安,这两日都是等古嬷嬷走了之后,才去的母亲苑中。母亲亦未多留我,只让我早些回去休息。”
柏炎笑笑,“听母亲的,她是过来人。”
苏锦也不推辞。
两人一面踱步,一面继续说话,白巧和丰巳呈远远跟在身后。
“你明日去东宫,我正好朝中有事,路上不能送你。等下朝之后,晚些我来东宫接你。”他同她说明,“青苗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京中的女眷基本有印象的,青苗都认识,明日让青苗跟着你,赏梅宴上便大抵不会出错。”
苏锦唇畔勾了勾,应了声,“好。”
柏炎亦想起当日去见安阳侯和陆朝安,临分别时,陆朝安同他说的一袭话,“太子逼我,是因为晋王之事牵连,早前范侯一门欲加之罪,也是因为范侯私下欲与晋王府联姻,将妹妹嫁到晋王府,此事隐秘,是东宫在晋王府和范侯府中都安插了内线,所以了如指掌。柏炎,你搅了东宫的安排,眼下东宫许是未及反应,许是暂时不想与你闹翻,但日后,你若在京中行事,务必小心谨慎些。东宫居上位,却不是德才兼备者,恐有不顺,需早做打算……”
柏炎缓缓敛眸,“明日让丰巳呈同你一道去吧。”
丰巳呈?苏锦诧异。
赏梅宴相邀的应当都是女眷,丰巳呈若去……
柏炎宽慰,“明日不会只有丰巳呈一个,东宫亦不会怪罪。”
苏锦嘴角抽了抽,不会只有丰巳呈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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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醒来,柏炎已去早朝。
他昨日便同她说起过,今日不能送她,晚些时候来东宫接她。
她亦心底澄澈。
简单用了几口早饭,白巧和玉琢来了苑中给她更衣上妆。
衣裳是这两日云墨坊赶制的,去东宫,要符合基本的穿着礼数,但亦要照顾她腹中的胎儿不被嘞到,云墨坊是花了心思的。
白巧和玉琢伺候她更好衣,又替她上了一个清浅的淡妆,相映益彰。
只是原本同瑞盈约好了今日同去赏梅宴。
临到出发前,忽然说老夫人没有同意,柏瑞盈又哭闹上了一回。
苏锦眸间滞了滞。
……
等到马车缓缓停在东宫门口。
门口的侍从和宫女见了马车上的吊牌是平阳侯府,遂快步迎上了来。
青苗撩起帘栊,正好有东宫的婢女上前,“尊驾可是平阳侯夫人?”
苏锦莞尔,“正是。”
宫女福了福身,低眉道,“娘娘让奴婢在门口迎候夫人,等夫人了,直接引夫人去见娘娘。”
苏锦笑了笑,道了句,“多谢。”
车夫置好脚蹬,宫女和青苗一道伸手,扶了她下马车。
等她下马车,周遭的先前的嘈杂声似是忽得安静下来,苏锦转眸看向东宫一侧的小门处,先前似是围了大大小小不下几十一百余人,都是等着通融入东宫赏梅宴的。
这其中,就有周穆清!
眼下冬宫门口的马车缓缓停下,她倒是没注意平阳侯府的马车吊牌。只是先前站门口的宫女,正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心腹宫女之一,名唤红柚的,忽然恭敬迎上。
这厢便都愣住了。
能得宫女红柚亲自等候招呼的人,自然不是普通权贵。
这厢还在挤破头皮的,都是没有收到东宫请帖的,眼下忽然见红柚动了动,朝眼前的马车快步迎上,语气亲厚且热忱问了声,“尊驾可是平阳侯夫人?”
光是听到平阳侯夫人这几个字,这一处拥挤的人群便足以瞬间安静了。平阳侯前几日在京中大婚,近乎京中多半的权贵都去捧场,盛况空前。
这平阳侯夫人自是不一般的客人。
早前京中并没有太多关于平阳侯夫人的传闻,后来忽然就有些隐晦的传闻在京中传开,但大抵都应是些空穴来风的,很快便消失了,只是听闻这平阳侯夫人早前是嫁过人的……
她就是苏锦?
周穆清全然僵住,死死盯着苏锦那张侧脸。
怎么可能?
她心中不敢相信,便一直推开身前的人想要拼命看得更清楚些,前面的人被她推得有些烦了,遂也不满得推了推她,“能站松一些吗,你踩到我鞋了!”
周穆清心中正是有气的时候,似是正好这处动静大了些,苏锦应声转眸,与周穆清照了一个正面。
周穆清猛然心底一震,苏锦处却只是轻描淡写扫过一眼,多一丝停留都没有。
周穆清心底似受了侮。辱,对方要么不认识她,要么是认出来了,却根本就没将她放在眼中。
正好前面的人实在有些恼了,“还推!”
周穆清亦恼羞成怒,“谁踩你鞋了!”
身前那人也来了气,同她置气起来。
管小门的管事妈妈忽得就有些火了,“再吵的,就先请离开!”
周遭都狠狠瞪了瞪周穆清一眼,还有人心中怨恨都是她的缘故,让周遭跟着挨了骂,遂又有人暗地里怼她。
周穆清忍不住愤恨!
只是再愤恨,她都不愿意离开,她好容易才排到这里。
但苏锦,一个连柳郎都看不上眼的人,名为和离,实为休戚的二手货,有什么好的金贵!凭什么一朝得志,就被人奉若上宾,大方迎入了东宫去?!
周穆清咬牙切齿,山鸡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她也是山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