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福了福身,遂低眸上前,余光瞥到一侧的柏炎,只见柏炎神色里挂着紧张,同早前在盛家见盛家太老夫人时是全然两幅模样。
——我尊重我母亲,却也有几分忌惮她,我一只摸不透她心思。
苏锦想起柏炎的话,业已踱步至许氏跟前。
柏炎当日在苏家朝祖母和娘亲行得大礼,苏锦亦恭敬行了大礼,“母亲。”
陶妈妈微微顿了顿,目光柔和看向柏炎。
柏炎看了看苏锦,又转眸看了看许氏,应是担心许氏会为难她,心中一直没底。
陶妈妈也转眸,询问般看向许氏,是问问要不要扶夫人起身?
许氏并未理会柏炎和陶妈妈二人投来的目光,眸间悠悠看向苏锦鬓间插好的那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她认得这枚步摇,也知早前有人花了多少心思。
许是淡淡开口,“抬头我看看。”
苏锦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眸看向主位上的许氏。
自方才入内起,苏锦便一直低眉,未敢四处打量,早前许嬷嬷曾教导过,高门邸户家宅的忌讳,与柏炎的母亲初次见面,最好的方式便是低眉顺目,谦恭孝顺。待许氏要见她的时候再抬头,如此才不会突兀和没有礼数。
许氏和她的目光遇上。
许氏的目光自带了几分威压,陶妈妈有些担心看向苏锦。
苏锦的目光没有推却,大方看她。
许氏嘴角微微勾了勾,陶妈妈知晓这个笑容应当是对苏锦方才的表现满意,心中遂而松了口气。
许氏早前是没想到苏家的女儿教养好。
既无小门小户的不知礼数,没见过世面,以为自己天真烂漫,处处都有人护着的不知天高地厚,也无小家子气的唯唯诺诺,她一个眼神便会吓得失魂落魄,上不得台面。
她的恭敬孝顺,与大方得体都拿捏得很好。
更恰到好处的是这张脸。
明艳不失端庄,温婉里带了妩媚,这等好看并不轻浮。
美目里似是天生含着亲和的笑意,很亦让人生出亲近来。
却又恭顺,不张扬。
明眸青睐里透着灵光,大方得体,亦不会让人觉得轻易能欺负了去。
许氏目光看向柏炎,“扶苏锦起来吧。”
柏炎上前照做,正欲开口让她谢过许氏,苏锦已轻声道,“多谢母亲。”
柏炎眼底淡淡笑意,没有再吱声。
许氏尽收眼底。
陶妈妈亦笑笑。
许氏朝柏炎和苏锦道,“婚事临近,这两日有得你们二人忙的,先回苑中吧,若是有什么要帮衬的,来苑中寻陶妈妈。”
两人应是。
许氏又道,“侯府不比别处,京中亦人多眼杂,你刚来京中未必能处处周全,我让陶妈妈给你苑中添了几个丫鬟,先用着,不合适再同我说。”
柏炎抬眸看她。
许氏也未避过柏炎目光,语气凿凿,不容置喙,“不是往你们苑中添眼线,大婚在即,不日又是宫中生辰宴,身边的人需利索些。”
柏炎未出声,看向许氏的目光中透着不悦。
许氏也不退让。
一侧,苏锦颔首,温声道,“多谢母亲,苏锦记下了。”
许氏目光扫过她一眼,遂又看向柏炎,“多少年了,这性子也不知收敛些,好好同苏锦学一学,日后也不会碰壁吃亏。”
柏炎没有应声。
许氏冷冷道,“你也休沐了一月有余,即便婚事在即,也不能耽误了去朝中,留人口舌。”
柏炎这才低头拱手,“柏炎记下了。”
……
从许氏苑中出来,柏炎没怎么吱声,苏锦亦大致知晓了柏炎同许氏的相处。
她是没想到今日见许氏如此顺利,似是比……早前在严州见外祖母都要顺利得多……
只是心底忐忑似是还未退去。
尚在思寻中,柏炎低声道,“阿锦,母亲很喜欢你。”
苏锦意外。
柏炎继续道,“母亲若不喜欢你,今日很难过她这关,她未曾说你,便是夸赞之意。”
自小到大,许氏对他都是如此,惯来严苛,未曾数落便已是夸赞。
他知晓许氏对苏锦满意。
苏锦莞尔,“许是,我有长辈缘?”
她分明打趣。
柏炎自先前一直板着脸,眼下脸色也难得缓了缓,微微挂起了笑意,只是没有应声。
她不是有长辈缘,而是……诸事都为了顾及他,才会得体妥帖。
“我今日可有出错?”她见周遭无人,才低声唏嘘。
终究还是心中藏怯的。
柏炎笑笑,“没有,母亲不是还让我同你好好学学?”
苏锦愣住。
柏炎道,“她对你满意,胜过我。”
苏锦恼火,“柏炎……”
柏炎笑出声来。
“对了,怎么不见柏远?”苏锦记得自先前入府起,柏远似是就特意掉在后面,柏炎似是也并未多问,后来他们去见柏炎母亲,柏远也未一道,许氏也似是没有问起。
那柏远去了何处?
柏炎眼中笑意不敛,“你不必担心他,他在养精蓄锐。”
养精蓄锐?苏锦不解。
……
许氏苑中。
柏远“嗖”得一声跪下,“娘!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跑去江洲斗蛐蛐,还放狗咬了顾云筑,顾云峰一鞭子还打上了三嫂,三哥已经教训过我了……”
许氏怒目看他。
柏远“哇”得一声哭出来,一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面跪着挪向前,“娘!远儿是真的知道错了,日后再不敢了,若是再闯祸,娘亲你就拿鞭子抽我!”
许氏出声,“你三哥罚你了?”
柏远忙不迭点头,“在云山郡偏厅中跪了两宿,人都跪晕过去了……”
许氏冷声打断,“不是跪了两个时辰就回去歇息了吗?”
柏远愣住,好似忽然谎话被戳穿,忽得也敛了方才的哭声,支吾道,“是……可是……我都跪晕过去了嘛……这自然就回去歇息了……”
陶妈妈听得都闹心了。
许氏目有愠色,“你三哥没打断你的腿?”
柏远当即摇头,大声道,“怎么会?!三哥同我可好着呢!给我讲道理,吃饭夹菜,斗蛐蛐,下棋,逛街,反正后来同三哥一处,我也没闯祸了……”
许氏和陶妈妈都是微怔。
见势头正好,柏远继续摩挲,“娘……远儿知道错了,远儿日后都听娘亲和三哥的话,不乱跑,也不自处惹是生非了,老老实实在家中,端端正正,刻苦读书……”
许氏敛目,“行了,耳朵都听出茧了。”
柏远当即心底心花怒放,表情上还藏不住。
许氏道,“回你苑中去,禁足一月。”
“啊?”柏远不干,“娘,不可以!”
许氏看他。
柏远忽得灵机一动,“初八就是三哥三嫂成亲的大好日子,我怎么都得去帮衬啊,当天宾客肯定多,府中一定手忙脚乱,就需要人机灵,手脚利索,脑子清醒……”
许氏头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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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了许久,似是终于到了清然苑门口。
柏炎驻足,苏锦也跟着停下脚步。
“阿锦,到家了。”他温和开口。
苏锦抬眸看她,心中因他口中“到家了”三个字,莫名加快了跳动。
他笑着看她,“我们的家,日日相守。”
苏锦低头。
他也未吱声,上前将她打横抱起,苏锦心底惊呼,但在侯府中,终究没有叫出声来,只是低声道,“柏炎……”
她今日才到府中,见了许是。
她是怕被旁人看见,初来乍到,便留下不好印象。
苏锦脸色微红。
柏炎坚持,“我们自己苑中,没有说道。”
她微顿。
柏炎眼底噙笑,“我让子涧收拾了许久,他这一个月就未闲着。”
苏锦眼中惊喜,似是昨日柏子涧也说起过类似的话,说她再不来,柏炎险些要将苑子都拆了。
她当时以为柏子涧是夸张之词。
柏炎抱她入内。
她亦揽上他后颈。
只是方才入内,眼中便是讶然,整个人全然怔住,这……
这苑中的布置,和平城家中,她的苑中近乎一模一样,若非这苑子比家中她的苑子大上许多,她会以为,将她在平城家中的苑子整个搬来过来……
“柏炎……”苏锦眼中氤氲。
他转眸看她,“这样可是就不想家了?也不陌生了?”
她眼中氤氲着,嘴角却微微勾起。
“去屋中看看。”柏炎这厢却未完。
苏锦颔首。
苑子很大,仿景却都似在平城。
等入了外阁间,苏锦却又愣住。
这里的布置摆设,和云山郡的外阁间如出一辙,就连早前他那柄放在外阁间观赏的剑也似是复刻或搬了过来,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鼻尖微红。
从外阁间到内屋,俨然就是云山郡府邸的复刻。
似是早前与他一处的回忆,都在脑海中蜂拥而至。
“柏炎……”她唇间轻颤。
他眸间笑意微敛,“还有。”
她低声笑笑。
临近窗户口,他悠悠推开。
她抬眸望去,从内屋看去的景致,便是早前在苏家,从她屋中看去的苑中景致,她心底的暖意好似在这一瞬达到极致。
“等道开春,就让人在苑中这处种上海棠,从这里望出去就同你苑中一样了。”柏炎轻声清淡,内里带着柔和润泽。
“阿炎……”她不知当如何开口。
他笑笑,抱她从耳房出到后苑,后苑竟也同云山郡别苑的后苑一般,爬满葡萄藤和蔓藤的架子,下面是浴池,周遭有高深茂密的植物将后苑与别处隔断。
阳光透过蔓藤透了下来,窸窸窣窣照在一池水波上,也悠悠照进她心里。
柏炎放她在一侧小榻上,漆黑温润的眼睛看她:“夫人,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