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至很少谈论关于她爸妈的事。
她爸是个渣男,用一个准确的形容词来说,就是个凤凰男。
他出身西南小镇,遇到姜至妈妈时,伪装了一副温柔儒雅,上进好学的面目,常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衬衫,认真的泡在图书馆里,学习之余,向她送出一封又一封的书信。
他无疑是个有文采的人,每一封信词藻简单,笔触认真,却句句都在说“想你”。
于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就这么沦陷了。
几乎是毫无招架之力的,陷入了甜蜜的爱河。
她坚信的认为找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坚信自己的爱情大过一切,坚信真爱可以跨越阶级和金钱——
以至于她后来被她的坚信打脸的彻彻底底。
姜至总不太愿意回忆往事,她最早的记忆是在五岁,外公的公司出现意外,她们一家也从漂亮的房子匆匆搬到出租屋,一座两室一厅的破旧老小区。
那时她父亲一家都仰仗着外公的公司养活,那个没用的男人更甚,他空读十几年的书毫无用处,花的全是外公给的钱。
那两年,他们开始频繁的吵架。
温柔贴心的爱人变了一副嘴脸,说出的话也一句比一句恶心,那天晚上,他对她说,虽然她现在家里一落千丈,但她至少还有漂亮的脸蛋和性感的身体。
“我知道那有多爽,别人也一定会这么觉得。”
那是姜至亲耳听到的。
也是从那天起,姜至觉得妈妈的状态变得不对。
她十岁那年,他们终于离婚。
而姜至,她从记事起就目睹这些,看着妈妈情绪一天比一天消沉,她以为长大就好了,可她曾经娇生惯养的妈妈,在她们的家里,用残忍的方式,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死之前没有跟任何人告别,甚至是姜至这个唯一的女儿,她哪怕跟她说一句:放学不要回家——
不要打开那扇门。
姜至都不一定会是今天这个状态。
她亲眼目睹了,她是第一目击人,她甚至在之后被迫反反复复的回忆。
于是那画面根深蒂固,扎根在她心里。
她后来那两年的状态,和妈妈死之前的状态很像。
痛苦,消沉,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她想凌虐自己,她想去死。
强烈的自责,内疚,无用感席卷而来,在她意识到这些后,她想起祁鹤说的,要学会求助。
于是她去了一家心理咨询机构。
那里的心理专家说,她这是抑郁症,伴严重失眠。
她需要治疗。
之后的几年里,姜至一直在吃药。
她控制的不错,年初去复诊时,她的心理医生说,她快好了。
是的,因为有祁鹤。
哪怕他是个冷漠严格的人,他依旧给予了姜至陪伴,成长,教会了她自信,努力,用他强大的掌控力,把她从灰暗的人生路上硬生生拉了回来。
姜至到这个时候,都从来没给告诉过他这些事。
她会自己努力克服这些,就像祁鹤一直教她的那样,她也很努力的,不给他带来麻烦,不让他烦恼。
小至只是,生了点不重要的小病,可小至其实想活着,她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顽强成长。
入夜的别墅静的可怕,立夏时节带来夏的燥热,祁鹤站在二楼走廊上,前面两步远,是姜至的房门。
她的房间门也没有锁。
她会害怕把自己放在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所以从来不锁门,走廊上开着两盏灯,从春到秋,从日到夜,这两盏灯从不会关。
黑暗下会有什么?
会有无限的恐惧和痛苦的回忆,她抗拒无边的黑暗,于是他默认为她留这两盏灯。
已经成为这个家几年来的习惯。
他今天有得到一份对话资料——
“你觉得你现在很痛苦是吗?”
“是的,我在想,我或许死了会更好。”
“那为什么没有?”
“是……是还有对我好的人。”
“他对你很重要?”
“嗯,十分,超级,特别。”
她用上所有表示极致的形容词,然后她躲起来哭,她心思敏感,想到的事情也隐秘,她是最乖巧的好孩子,她害怕给人带来麻烦。
特别是祁鹤。
而此时,祁鹤依旧站在这里。
身后的那两盏光打在他脸侧,一半是明一半是暗,正如他此时的心境,原本是广阔无垠,波澜无惊的海面,如今这片大海在沸腾,在令人惴惴不安。
他原本以为,他在栽培一棵小树,树叶郁郁葱葱,树干茁壮成长,他只需要让它长得更好。
现在才发现,其实这棵树,它葱郁的外表下,枝干在已经被虫蛀烂。
被虫蛀有多痛。
他无法感同身受。
早上姜至起床时,祁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眼底有青色,平淡的眼神夹杂着疲惫,姜至脚步声传来,她刚洗漱完,脸颊素色白净,和祁鹤说“早上好”。
现在才六点,她是昨晚睡得早今天才早起了,祁鹤怎么也起这么早。
祁鹤目光有一个长长的停顿。
“今天准备做什么?”祁鹤问她。
五一有五天假,他们很幸运,加上调课一天,有六天假,现在还剩下两天。
她刚比赛完,肯定想放松。
姜至几乎都没想,她说:“你那天打回来的报告,我要继续写。”
祁鹤的课这周正式结课,上次他辅导过姜至,她也改了一部分,祁鹤勉强算她过了。
那时姜至没有太多时间,现在比赛结束了,她有时间,所以准备推翻重写。
祁鹤既然打回她的报告,那肯定是她做的特别不好,就算勉强给她过,她自己依旧不能轻松放过自己。
所以,继续写。
重新写。
写到让祁鹤满意。
为止。
祁鹤问:“准备一整天都待在书房?”
也就是说不出门。
姜至点头。
片刻后,祁鹤又问:“没有想去的地方吗?”
毕竟好不容易放假。
姜至的得到欲一直很少。
那是因为她乐得满足,才从不会抱怨自己有的太少,相反她太有自知之明,明白珍惜永远比渴求重要。
姜至却愣了下。
她脑中的记忆突然窜出来,以为被祁鹤知道了,她主动承认说:“我没有再想着去找那家蛋糕店了。”
虽然昨天晚上做梦还梦到了,但今天早上起床就已经忘记,她在学会克制自己,只有克制才更长久。
不能放纵。
一次的放纵会让整个城堡崩塌。
蛋糕店。
祁鹤倒没想到。
他并没有说她。
他说:“姜至,劳逸结合也很重要,你把自己逼得太紧,效率会更低。”
“我明白。”姜至点头,“可报告是我现在第一要做的事!”
她现在不把这当做一种劳动,那就不存在劳逸结合。
她把头发扎成松松的低马尾,脚趾藏进拖鞋里,啪嗒啪嗒跑到厨房,转头问祁鹤早上要不要喝咖啡。
祁鹤点头:“可以。”
姜至给他做了一杯,端过来时忍不住说:“祁先生你昨天晚上肯定没有睡好。”
他的眼睛那么憔悴,姜至当然看出来啦,他倒时差的时候都没有过这样的疲倦。
姜至关心的问:“是有什么棘手的事吗?”
姜至现在的心情还不错,她笑起来,说:“我能帮上忙的话要告诉我。”
即使姜至知道以她的能力,还帮不上祁鹤的忙啦,但她是有这个心意在的。
她当然想,不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她尽量!
姜至在还没吃早饭时就进了书房。
她卸下了一个巨大的枷锁,做任何事都轻快起来,一头栽进小书房里,各种资料书堆了半截,只可惜她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晚上吃饭时姜至的情绪已经明显不对。
她不像祁鹤,还学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总是开心很明显,难过也很明显,祁鹤和她说话时,喊了她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啊?”姜至发懵。
祁鹤看她筷子上夹了两粒米,只动了面前一盘菜,还是只夹了一根蘑菇,他问:“进展不顺利?”
他是说报告。
姜至小声的摇头:“没有。”
她这样太明显,祁鹤也放下了筷子,继续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姜至手指攥紧,她还是说:“不因为什么。”
她不说,祁鹤脸色不太好,他盯了她两秒,之后收回目光,没再追问。
姜至回到房间,她打开手机,看别人提前透露出来了复赛名单。
她找了三遍,没有她的名字。
即使意料之中的事,她也很失望。
她还不敢告诉祁鹤,是想等自己先难受过了再接受他的责骂,不然一天之内,她再被骂,真的会难受到爆炸。
她还看到很多不好的言论。
别人在谈论她都没有进复赛,又说只有她一个人报告被打回来,在说她用的杯子用的笔,谈论到她其实是个绣花枕头。
姜至没忍住,眼眶一下就湿了。
外面祁鹤在敲门:“姜至。”
他敲了两下没应,祁鹤呼吸顿了下,说:“我进来了。”
姜至起身时,她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立马擦掉,乖乖站起来,那双眼睛可怜的要把人一起融化掉,谁都看得出来她在忍,她认真记着祁鹤的话,努力掩饰下自己的懦弱。
祁鹤低声:“你现在有了很不开心的事,却依然觉得不能告诉我。”
他语气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是只有关心,很耐心的关心。
他在询问她原因。
姜至紧抿着唇,她在害怕,她不敢和祁鹤说。
一秒、两秒……
一分钟的沉默。
在她以为,祁鹤要生气的时候,她看到,他提起手上的袋子,那里面是一个新鲜的,更大的,更漂亮的——
她没有吃到的蛋糕。
同样的一家店。
一个更大的蝴蝶结。
那么漂亮诱人 。
“如果吃到了这个,会开心一点吗?”
在突然意识到什么时,姜至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愣愣看着面前的祁鹤,不敢信他是要把这个拿给她吃。
她怔怔的看着,不敢接。
祁鹤看着她脆弱的眼睛,他的声音如天神般降下——
“我在担心你,姜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