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终篇(中)

千岱兰的手一直在发抖。

她想把它归结于刚才疲惫的网球运动,可骗不掉自己的心脏,她的脸颊在热,眼皮也在烧,像高烧到四十度那样火热、干燥。

她想为自己空掉三分之二的酒道歉,但叶洗砚吻了吻她干燥的唇,堵住她道歉的话。

“未来我们可能还会吵很凶,”千岱兰说,“咱俩很多生活习惯都不一样,一块旅行也会吵很多架,之后如果同居,矛盾只会更多;我没有洁癖,你肯定——”

“你和爸爸妈妈也会有矛盾,更何况我,”叶洗砚笑,“这不算什么,吵架也不算什么,至少吵架让我们知道问题在哪里;一切都需要磨合——”

说到这里,他发现她眼睛周围一圈渐渐泛起来的绯红色,透出点欲碎的红。

这点红让他不忍说接下来的话。

但仍旧要说。

“我反思过,这些年,不止是熙京一个人有错,我也有,”叶洗砚缓声,“你落在酒店的那本书,我看了很久。”

千岱兰问:“哪一本?《野性的呼唤》还是《小鹿斑比》?”

“《了不起的盖茨比》,”叶洗砚说,“你标线的那句。”

千岱兰完整地背诵出:“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每当你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拥有的条件。

这是尼克的父亲在文章开篇给予他的警告。

她一直记得。

“说出这句话的人,何尝不也是有一种优越感,自认为’拥有丰厚的条件和资源’,自认为接受过优越的教育,”叶洗砚说,“有时候,我对你的那种’同情’,何尝不是另一种傲慢?你并不需要我的同情,而是我作为伴侣的共情——是吗?”

直到这句话时,千岱兰的眼泪才啪嗒落下来。

“对,”她说,“我一点都不喜欢被同情,我不想被当作弱者来看;我不认为我缺少什么,可能我的确有缺陷,但那也是我;你总是想劝我全心全意地回学校上课,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我的店生意忽然间变差,一睁眼就怕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梦。爸妈需要我,我的伙伴也需要我,我现在就好比在大雪天爬山,只能不停、不停地向上,再向上爬,因为一停下来,就可能一路滑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好孩子。”

叶洗砚搂住她的肩膀,她还很单薄,瘦弱,令他想到自己的大学时光,如她一般大时,他还在读研,已经开始和同学合伙做软件,刻录在光盘上售卖,但对于不必为金钱忧愁的叶洗砚来说,那个时候更需要的是一种心理满足感和成就感——

他在此刻意识到自己的确偏移了方向。

他低估了千岱兰过往经历对她的影响,困扰她的不仅仅是一场噩梦,激发她上前的还有恐惧。

所以她会急迫地想要抓住眼前的机遇,一刻也不肯放过。

“是我的错,”他说,“我不应该去干涉你的人生。”

不该让焦虑的她,更加失去安全感。

人和人是不同的个体,不同的花草树木,桃花也不该指点枣花开花的时间。

千岱兰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她低头,双手捂着脸。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哥哥,”她说,“有时候我也会感觉到很累,很疲倦,就像电视广告说的那样,感觉身体被掏空——但是我不能停下来。”

她的眼睛中有明熠、坚定的光。

在JW好不容易升到副店,又被人轻易开除时,在好不容易开起实体店、又被地头蛇恶意刁难时;在被打了一闷棍、又被掐紫了脸时。

千岱兰的表情如现在坚定。

无论被打倒多少次。

无论苦心经营的东西是否会被一次次剥夺、失去。

永远不要失去发芽破土的勇气。

永远不要放弃从头再来的毅力。

“我不会停下,”千岱兰说,“就算是被人推下去,我也会继续往上爬。”

“所以,这就是你刚才想同我分手的原因?你害怕争吵,所以宁可分手后从头再来,也不愿意吵到两败俱伤?”叶洗砚抬手,轻轻抚摸她脸颊,“刚刚的眼神出卖了你。”

千岱兰说:“我很害怕感情会因为争吵而变得不堪。”

她差点又用叶熙京举例子。

“我其实想,有时候,事情就该在最美好的时候结束,就像烟花,大家只要记住它在天空中最漂亮的样子就好,不要看它炸完后第二天的一地碎片。”

“我不想做烟花,”叶洗砚说,“我们是月亮。”

千岱兰的眼睛微微亮了下。

叶洗砚问:“以后,同殷慎言的私下见面,告诉我一声,好吗?”

这已经是极大、极艰难的让步,叶洗砚不再去要求千岱兰和对方断绝联系,因为他在此刻意识到殷慎言和千岱兰家庭、父母的密不可分——他没办法去理解,但他可以约束。

“可以,”千岱兰说,“我以为你要和我分手,所以才——”

叶洗砚无奈一笑,将她抱在怀里。

“好孩子,”他安慰,“怎么能这么想?我今天晚上的确很难过,尤其是看着你离开,跟在后面,发现你静悄悄地去找殷慎言……你甚至还给他送了伯母煲的汤,我都没有喝过。”

千岱兰说:“那汤里放了黄豆和花生,你还是不要喝了。”

叶洗砚笑了。

“我今晚真的很难过,”他低低出声,再次重复,“看到你在他家的时候,我差点转身就走;但如果那么做了,你会更加没有安全感,甚至会认为,和我分手是很正常的事情,庆幸自己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对吗?”

千岱兰说是。

叶洗砚真的很了解她的性格。

“吵架不是目的,我只想解决我们的问题,那些横亘在你我间、阻碍我们近距离接触的问题,”叶洗砚缓声,他清楚,先前的’冷战’或许也是她对这段感情丧失安全感的原因,即使他今天非常生气,也按耐着情绪同她讲这些,“感情方面,不要再对我撒谎了……岱兰。”

他拉着千岱兰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

千岱兰很难过,但不忘飞快地四下看了眼:“这里可能有监控,晚上我再悄悄地摸好不好……”

“暂且忽略胸肌,感受一下它下面的心脏吧,”叶洗砚微笑,“感受到了吗,它现在很疼。”

千岱兰感受到了。

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隔着皮肤跳跃在她掌心生命线上。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谴责你的行为,我爱你,并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和你分离,”叶洗砚说,“我自己也有错误,也在尝试去给你提供更多安全感。可是,我……”

说到后面,他停了一下,随后微笑。

“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这种难过情绪,别担心,几天而已,”叶洗砚说,“或许,我需要冷静对待因这件事而起的醋意,现在的我不够理智。”

千岱兰问:“你明天是不是要回深圳?”

叶洗砚颔首。

上午去医院看正在术后休养的梁亦桢,下午回深圳的机票。

千岱兰说:“你今天还在围那条旧围巾,我再给你买条新的。”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条围巾,”叶洗砚微笑,“忘记了吗?那是你送我的礼物。”

那一年,她亲手织的围巾。

叶洗砚戴了将近四年。

千岱兰说:“可是它已经很旧了,现在我可以买更贵的……”

“心意不会旧,”叶洗砚捉住她的手,触碰自己的脸,深深,“再多金钱也比不上那条围巾,你就算买金丝织的我也不想换。”

千岱兰说:“金丝织的可贵了呢,我前几天去买那个布契拉提,一个镂空蕾丝工艺的手镯要好几万呢。”

叶洗砚摇头,故意逗她:“不换。”

千岱兰顺着话题往下:“钻石做的呢?也不换吗?”

“太扎,”叶洗砚微笑,“我还是更喜欢岱兰送的这一条。”

千岱兰叫:“哇你好坚定,那既然它现在升值这么快,哥哥是不是要给它的创造者一点好处?”

这样说着,她手心向上做讨要状,叶洗砚笑着低头,吻了吻她生命线。

亲得千岱兰哆嗦了一下。

叶洗砚心中清楚,他现在仍不够理智。

千岱兰也知道。

尽管,已经尽量克制地表达那种伤心,但千岱兰也依旧意识到,这一次,她的谎言真的伤害到了他。

只是叶洗砚的宽容特质,让他并未借此迁怒、争执——他察觉到千岱兰的患得患失,加之前车之鉴,才让这场“争执”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锥心刺骨的自我剖析。

这种剖析的确触动了千岱兰的心,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层层剥掉皮,打开壳子,被一览无余地看到她那孱弱到只剩半瓶的酒。

他看见了她被两次失败感情喝走后留下的空洞。

但他没有高高在上地惋惜。

离别之夜,千岱兰反复思考着这些谎言对他的伤害;

叶洗砚也没有逾矩,他的确为此伤神;

若人痛苦有十分,他忍无可忍之下能出口的,也只有一分而已。

他同自己说。

她年龄还小,之前谈过的两场恋爱都很糟糕,现在同他这样步调不一的男性恋爱,还被人误会是被包养的小姑娘……怎么想,都不应当是她一人的错。

理智让叶洗砚选择沟通,而不是吵架发泄。

他不忍再让可怜的爱人,再有不愉快的恋爱感受;

叶洗砚宁可自我压抑——说到底,比她多活了这么些年,难道连这点事情都难以包容?

这种压抑的情感,在次日终于有了叶洗砚发泄、爆燃的一刻。

病重的梁亦桢躺在病床之上,同叶洗砚说了几句话后,便疲倦到无法继续;

叶洗砚清楚他时日无多,但也是个不错的对手,金钱和权力容易致人愚蠢;叶洗砚公平地欣赏着还带有脑子的每一个人——哪怕商场对手如梁亦桢,哪怕情场对手如殷慎言。

他没想到会撞见梁曼华和准未婚夫蒋卫新的争吵。

叶洗砚本该乘电梯下楼,阴差阳错间,却听见消防通道楼梯中,传来剧烈的争吵;门没关严,他听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一直在拍她?”梁曼华气急败坏,“昨天是我们订婚的日子,你却一直在拍千岱兰?难怪你不肯让我看你手机!你还有点良心吗?”

“是梁叔——”

“啪——”

梁曼华一巴掌扇在蒋卫新脸上,骂他:“还叫梁叔?谁让你叫我爸叔的?你这种人还配喊他叔?你还真以为订婚了就万事大吉了?你真以为仗着我喜欢你就为所欲为了?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当初是谁上赶着巴结的!!!”

蒋卫新狼狈极了。

他改口:“是千岱兰,是她一直在引诱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一直对我笑。照片也是她要求我拍的,让我传给她——忘了吗?梁叔手上戴的那个镯子,还是千岱兰给他套上的,她连梁叔都敢挑逗,不然梁叔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让人改遗嘱,要把JW的股权都留给她,那些本来是艾米的……”

叶洗砚变了脸色。

他向两人走去。

“你个扑街啊!”梁曼华连扇他三巴掌,“你哪里能和叶洗砚比?我以前只知道你自恋没想到这么深——千岱兰又不傻,她疯了才会放弃叶洗砚看上你,你怎么能编出这么蠢的理由?”

蒋卫新说:“可梁叔将遗产留给她——”

话没说完,叶洗砚推门而入。

蒋卫新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被叶洗砚一脚踢中心口,后退两步,咕咕噜噜地从楼梯上跌下去,跌到夹缝的二层中,嘶嘶地吸着冷气,低低地喊痛。

梁曼华吓了一跳,毕竟刚才的谈话涉及到叶洗砚的女朋友,一时间尴尬极了:“叶先生。”

叶洗砚问:“可以把我女朋友被偷拍的照片删了么?”

梁曼华手中不停,三下五除二,利落地删得干干净净。

“谢谢。”

叶洗砚礼貌地说。

他没看地上的蒋卫新。

后者也不敢上来,只蜷缩在楼梯边角,身体和嫁入豪门做赘婿的梦一同悄然碎裂。

“这件事和岱兰没关系,”梁曼华快速地说,她是个聪颖的人,毕竟接受过正统的继承人培养,纵使生气,也绝不会在此刻情绪用事,“都是蒋卫新偷拍,你别听他辩解——岱兰和我爸什么关系都没有,我爸突然改遗产,是因为艾米让他失望;我爸剩下的时间不多了,JW是他正式接手、成功的第一个项目,也像他的第一个孩子;他一直希望能找一个让JW走更远的继承人,而我在这场考验中失败了……”

“不用同我解释这些,”叶洗砚微笑,“谢谢你。”

关于叶洗砚的去而折返,病床上的梁亦桢并没有任何意外。

那只打开的镯子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旁边小桌上。

他平缓地说:“遗嘱是无条件赠予,岱兰下午才会收到通知——现在她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知道吗?”梁亦桢笑,“她很爱你,当我告诉她,我想将JW的股份转让给她、但前提条件是,要她同你结婚、生子时,她居然拒绝了。”

叶洗砚问:“你考验她?”

“JW是我的孩子,它如今市值近百亿,”梁亦桢平缓地说,“如果你是我,在为孩子选定合适的继承人之前,你也会做同样的考验。”

“我不喜欢考验爱人,”叶洗砚说,“梁先生,当怀疑产生的那一刻,你已经在心里给对方定了罪。”

说到这里,他起身,拿起床侧那个镯子,将它掰成两段,重重地丢入垃圾桶中。

“如何处置遗产是你自己的事情,”叶洗砚礼貌地说,“我只希望你约束好自己,别再给我女朋友带来困扰。”

……

千岱兰在下午才收到律师的通知。

上午,她去租借的专用摄影棚拍摄了新品和部分街景,唯独没拍赵雅涵和张静星带来的那两套。

这两套衣服都被千岱兰收起来,说今天太晚了,有点冷,留着明天再拍。

两个人都没看到对方带来的衣服。

这次为了配合拍摄,千岱兰带来很多很多的奢侈品,高跟鞋,包,手镯……这些光彩亮丽、价格高昂的小东西引来不少称赞。

赵雅涵和张静星都再度感慨着千岱兰的富有、舍得花钱,还有男朋友的慷慨。

唯独千岱兰,此刻再看它们,却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被赵雅涵和张静星小心翼翼传看的黑色Birkin,能装下的东西,也不如一个大尺寸的帆布袋——后者反而更轻便,自重更轻。

赵雅涵提醒张静星,小心指甲上的倒刺,别把皮划伤了,这可是box皮,没有自我修复能力,娇气得很。

张静星立刻缩回手,艳羡地看着这只包。

千岱兰笑着说没事,包就是买来用的,不是供着的。

但知道这只包价格的张静星,仍旧碰也不敢碰了,只是频频地望。

拍摄结束,卸妆后的千岱兰疲惫地穿着宽松的旧毛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失去那些奢侈品的妆点后,你变难看了吗?

——1:2配货换来的包包,真的能让你感觉到快乐吗?

——花高价格买来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使用着,担心把它划伤、担心它淋雨、担心它变形;拥有它,得到的担心超越过虚荣被满足的愉悦了嘛?

——你真的需要这些奢饰品来让自己看起来值得受尊敬吗?

——你真的只能通过奢侈品来让他人尊敬吗?

千岱兰猛然站起。

她视线一一扫过桌上的东西,这屋子里套着各品牌防尘袋的包,首饰,盒子……堆在一起,好像同时失去了魅力。

她想起叶洗砚戴着的那条旧围巾,那条她选了羊绒线织的围巾,手艺绝算不上精妙,材质也不是最好,样子现在看也不够时髦。

但他一直戴着。

不仅仅是那条围巾,她做的那件衬衫样衣,叶洗砚也穿着,不仅仅是日常,重要社交场合也会穿。

在他眼中,这些东西俨然比奢侈品更加珍贵。

冷不丁,千岱兰想起自己从他那里收到的那只油蜡皮2.55。

那个内袋中,他以钢笔手写的小卡片。

「比奢侈品更珍贵的,是你内在的勇气」

什么时候,她眼中渐渐地只看到奢侈品、而忽略掉勇气了呢?

什么时候,她开始患得患失,开始在意金钱和阶级,而忘却最初时、一腔热血追爱的心了呢?

门被人敲了三下,赵雅涵叫千岱兰,满腹疑惑:“千姐,你怎么请律师了?出什么事了?”

千岱兰:“啊?”

律师是梁亦桢的。

对方带来了梁亦桢新更改的遗嘱。

在梁亦桢离世后,千岱兰将合法继承他名下JW的那些股权。

只需要千岱兰在手续上签个字。

千岱兰没想到对方来真的,也没想到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好事——她一直以为对方上次是在开玩笑,或者另有目的。

在律师的引导之下,她晕晕乎乎地握住笔,钢笔尖落在白纸上,按出一道生硬的横,她正欲签下自己名字,却觉掌心出汗,把这支钢笔笔身弄得也有点下雨过后的滑。

这是叶洗砚送她的钢笔,致敬伍尔芙的产品,笔尖上是两棵榆树,致敬了她的文学巨著《海浪》和《到灯塔去》,可这么长时间了,千岱兰还没有真正静下心去读过这两本书——你的理想在渐渐偏移吗,千岱兰?那个爱学习、勤奋苦读、坚定不移敢追爱、从不犹豫、从不患得患失、从不怀疑自己、放开膀子就是kuku猛干的她,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被她忘在脑后了呢。

律师催促:“快签呀,千小姐,只要您签上名字,这份遗嘱就能正式生效了。”

千岱兰艰难提笔,又写下迟钝的一横。

今天的她突然不会写连笔字了。

金色笔夹上的红色宝石闪着光芒,像黑暗中的灯塔,晃了她的眼睛,她身后是暴富后报复性消费买的奢侈品,很多只为拍摄而买,很多甚至一次都没用过,包装盒都没拆过。

她似乎从未真正拥有过它们。

这种突然的拥有,真的会让她感到快乐吗?

这一刻的千岱兰,忽然间想见见叶洗砚。

律师提醒:“千小姐?”

千岱兰抬起头。

在律师讶然的注视下,她低头,将钢笔合拢。

那份等待她签署的协议,此刻只有两道黑色、生硬的横线。

“梁先生在哪里?”千岱兰说,“我想见见他。”

抵达病房时,梁亦桢精神还不错,正倚靠在床上,戴着眼镜,看《巴黎圣母院》,看到千岱兰进来,和煦同她打招呼,并不感到意外。

千岱兰没有和病人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表示,希望梁亦桢能改掉遗嘱。

她不想继承JW的那些股权。

这个答案令梁亦桢意外了。

他摘下了眼镜,毫无阻隔地看她:“为什么?”

“因为我想和叶洗砚在一起。”

梁亦桢失笑:“当初我同你说过,我将JW的主要控股权交给你,就是希望你能和洗砚在一起。”

“正是因为你希望,所以我才更不能去接受,”千岱兰说,“我不想让他以为,我是因为想要得到这份股权,才选择了他。”

梁亦桢重新正视她。

“我当然知道这是很大一笔钱,可我也有属于自己的品牌,虽然它现在影响力还小,但未来,网购会改变人的消费习惯,网店也会冲击线下实体,”千岱兰说,“迟早有一日,我的’红’,也会超越JW,成为女装中的头部品牌。”

梁亦桢微笑:“等待一棵树生长是漫长的,千小姐。况且,现在的丰收也不耽误你的播种,你有能力平衡好它们,甚至可以用这棵硕果累累的树、去哺育另一棵小树苗。”

“我不能,”千岱兰说,“说实话,现在的我已经很难平衡好事业和学业了,如果再继承您的这份股权,恐怕我真的要在学业和事业上做一个取舍。”

梁亦桢说:“比尔·盖茨也曾从哈佛大学退学。”

“但是很少有人宣传,他的父亲是一名著名律师,母亲是银行董事,曾外祖父曾担任国家银行行长,”千岱兰说,“以前年轻的时候,我曾这样和人争执过,后来我才发现,这些中途辍学的人,背后大多有富裕的家庭和人脉支撑。”

梁亦桢笑:“难道叶洗砚不曾在这方面给予你安全感?他难道不是你最大的人脉?”

千岱兰说:“梁先生听过《致橡树》吗?我更想做自己扎根土地的木棉树。”

梁亦桢说:“现在你面前就摆着一片肥沃的土地。”

“但这片土地或许需要我牺牲学业、甚至爱情作为代价,”千岱兰终于说出口,“我经常会面临很多取舍,尤其是在学业和事业之间,我经常会为了我的店而选择请假,压迫学习时间,不参加校园活动……但是,这一次,不想再舍弃我好不容易考取的大学。”

梁亦桢不说话了,他合拢那本《巴黎圣母院》。

“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千岱兰说,“抱歉,梁先生,这世界上,还有比金钱更重要的事情……我男朋友之前经常讲这句话,我始终不以为然,但今天,我终于明白了这点。”

她下定决心,缓缓起身,向梁亦桢轻轻一鞠躬。

“我不会接受这份赠予,也不会在之后的协议书上签字。”

“叶洗砚不会因为这点小问题选择和你分手,”梁亦桢未置可否,“你难道不想为他做个小小的考验?”

“我不喜欢考验人性,更不喜欢来试探自己的爱人,”千岱兰说,“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看过一本杂志,上面有一篇封面人物的采访,他有句话,我特别喜欢——”

她慢慢地完整复述。

“当怀疑产生的那一刻,你已经在心里给对方定了罪。”

作者有话说:

本章引用过的话,之前标注过一次了,但防止万一,还是二次标注吧。

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每当你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拥有的条件。

——《了不起的盖茨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