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巴掌

千岱兰不知道叶洗砚要谈什么样的合作。

以两人目前的“工作”、状态和经济实力来看,他们似乎只能在床,上合作。

mm

那束巨大的花,千岱兰试着抱了一下。把一大笔钱抱在怀里的感觉的确很好,但花束太重,对于一个刚刚高考完、筋疲力尽的人来说,这是个极大的负担。

所以还是杨全将花束放在副驾驶位置上,笑着问千岱兰考得怎么样。

千岱兰两手一摊:“说实话,没什么感觉了,考来考去好像没啥太大区别。”

杨全还想继续追问,叶洗砚打断他。

“考过就别再问了,”他说,“我提前预约好了店——方便邀请叔叔阿姨一起来吃饭吗?”

千岱兰在看车窗外的人影,那个瘦瘦高高、很像殷慎言的人,听到这句话,她转过脸,想了一下,才给出答案。

“还是不要了,”千岱兰说,“我爸妈都是很老实的人,他们不习惯。”

叶洗砚颔首。

他没问“难道我就不老实”之类的话,报出店名,让杨全继续开车。

在叶洗砚说出“提前预约好了店”后,千岱兰就对这个“铁锅炖大鹅”起了它不那么东北的警惕心,毕竟她们常去的家常菜馆,基本没一个需要预约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千岱兰第一次吃东北菜先用薄荷叶的水漱口,也是第一次吃后厨里做好后、再用一个大白瓷盆盛出来的“铁锅炖”。

全程看不到铁锅,也见不到“炖”,只有后厨里料理好后,精致地摆了个盘的去皮鹅肉和细细小青菜、早产的鲜嫩玉米粒及雕花的土豆块洋芋块等等。

千岱兰做梦都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给铁锅炖里的菜来个雕花,比大拇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土豆块子还能雕成玫瑰。

更不要说拔丝地瓜,五片拔丝地瓜摆在一精致小白盘里,仨人都不够分,千岱兰暗暗地想,这还是物美价廉味道好的东北菜吗?

最让千岱兰发指的,还是最后上的一道创意融合菜,椭圆型盘子里垫了片薄荷,上面盛了仨草莓,看起来像草莓,吃起来也像草莓,实际上,最外面的一层是巧克力和糖做成的草莓壳,里面塞的是鲜草莓熬制成的果酱,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叶洗砚称赞铁锅炖大鹅不错的时候,千岱兰有些同情地看了这位不食穷人家烟火的贵公子一眼。

真可怜,他这辈子想必永远都体会不到从草木灰里扒拉出黑乎乎烤地瓜的快乐,也永远都享受不到围在炭火烧的铁锅旁急头白脸冒着汗吃一顿的快感。

看来上天还是公平的。

他享尽了有钱人的福,就注定吃不了穷人的苦。

从未享受过正宗铁锅炖大鹅的叶洗砚,一个常年控制糖分摄入量的男人,没有碰那道甜点,千岱兰也只吃了一个就停下,她更喜欢鲜草莓的味道——剩下俩,杨全包圆。

吃过饭,喝完水,叶洗砚才向千岱兰提到了“合作”。

他力排众议主导做的MOBA制武侠风手游《八荒》公测后反应颇佳,公测当月就轻松登上国内手游流水排行榜冠军宝座。

营销部与版权部有意扩大这个IP的影响力,参考先前电脑游戏《四海逍遥》和JW跨界联名的成功,再考虑到《八荒》这款游戏的受众大多是14—35的青少年,经过对这个年龄段人群的消费分析,决定走淘宝销售的路线,寻求有销售和服装定制经验的淘宝店来做《八荒》的官方衣服周边。

千岱兰听得是眼睛一亮又一亮。

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她这边正想怎么把淘宝店引流盘活呢,叶洗砚就递来了橄榄枝。

手游《八荒》的名气,真的可以带动一个刚起步的小淘宝店。

如果能拿下这个合作——

“坦白来讲,关于服装行业,我知之甚少,”叶洗砚说,“我只知你有个淘宝店,似乎也在卖一些——”

“我有经验,”千岱兰掐着手掌心,面不改色地撒谎,“找我,你可算是找对人了。这么说吧,我十六七就在一批市场里面混,那可是大部分实体店服装的源头市场;别的,我不敢说,就三点,布料怎么样,板型怎么样,做工怎么样,我搭眼一瞧就知道怎么样。”

叶洗砚笑:“哦?”

“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千岱兰说,“既然哥哥你现在来找我,肯定是想让我来接这个工作。我今天就拍着胸膛向哥哥保证——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我只知道你有销售的经验,不知道,你还有同服装加工厂打交道的经验,”叶洗砚说,“其实我考虑的是,我们合作,你只负责销售渠道——”

“全交给我,”千岱兰斩钉截铁,她的眼睛有异常的光泽,高考后的疲倦彻底一扫而光,“你们只需要提供设计图,其他和服装加工厂的对接、打版、布料选择……都由我来,我有认识的服装加工厂,也知道哪里的布料更好。”

叶洗砚慢慢地笑了。

“好,”他点头,“全交给你。”

千岱兰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但创业就是这样,胆大的撑死,胆小的饿死。

仅仅是销售渠道那点利润,显然填不满她的胃口,人是不断贪得无厌的,如果放在去年,千岱兰一定会满足于销售渠道的分成,可现在,不够,远远不够。

她要拿下能力范围内的所有钱。

叶洗砚并没有直接和她签订合同,于他而言,这样的小合同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他这里定下了人,内部就不会再走招标流程。

只是千岱兰还不清楚。

即使叶洗砚允诺了将服装的加工和销售都交给她负责,一天不签合同,她就一天吃不下定心丸,还是会感觉到不安,生怕下一秒煮熟的叶洗砚——煮熟的鸭子飞了。

这种不安甚至超过了对成绩的焦虑,一连三天,千岱兰睁眼闭眼都是还没签的合同,恨不得拿杆枪抵在叶洗砚脑袋上,逼着他快快签合同打钱。

偏偏对方又不提合同的事了。

他只说来沈阳是玩。

苍天啊,千岱兰真不知道沈阳还有什么地方值得这位大佬玩的,现在是夏天,没有雪没有冰,他想玩狗拉爬犁都没地儿——

不,叶洗砚应该也不会玩狗拉爬犁。

沈阳故宫?大帅府?清昭陵?

叶洗砚想去哪儿玩?

千岱兰抓耳挠腮也想不出这里有什么适合他玩的,依照她对叶洗砚的了解,整个沈阳,最让他感兴趣的,恐怕就是她了。

但对方还真的就在沈阳住了四天。

他不去故宫也不去大帅府,只去了各种各样的博物馆,辽宁省博物馆,中国工业博物馆,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辽宁古生物博物馆,沈阳铁路陈列馆,还参观了2010年刚对外开放的审判日本战犯沈阳特别军事法庭旧址,最后去了抗美援朝烈士陵园默哀。

叶洗砚在沈阳逗留的最后一天,还去了新乐遗址博物馆。

千岱兰都没去过新乐遗址博物馆。

她甚至都不知道新乐遗址博物馆在哪儿。

千岱兰是理科生,对新乐遗址的了解不多,仅限于知道它在沈阳有个专门的博物馆,对博物馆也毫无兴趣,感觉大同小异,没什么区别;反倒是叶洗砚,兴致勃勃地问她,喜不喜欢?

千岱兰看了眼他说的藏品,木雕的,已经断成三段,标签上备注着,新石器时代。

“好家伙,”千岱兰算了算,“七千多年了,那个时候还是母系社会呢,这么长时间,还能保存这么好——哎,怎么写着复制品?”

“真正的木雕鸟在沈阳博物馆展出,昨天我们已经看到过了,”叶洗砚叹气,“你果然从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左耳进右耳出。”

“……理解一下嘛,我理科生,”千岱兰说,“博物馆里的东西都长得大同小异,我的脑子记不住。”

“前天某人还向我炫耀她的脑子过目不忘。”

“那要看对什么了,”千岱兰反驳,“对钱么,我肯定是过目不忘的——人的大脑有限,要把有限的空间都放在重要的东西上。”

叶洗砚漫不经心地问:“我算重要的么?”

“当然算。”

“是’叶洗砚’本人重要,还是’叶洗砚带来的合同’更重要?”

“当然是你本人啦。”

一连两个当然,都不用过脑子,千岱兰好似有自动触发机制,就像siri,只会说出好听的、令人愉悦的话。

叶洗砚侧身,看千岱兰。

心知肚明的东西,他并未在此刻戳穿。

“下次说话前可以略微停顿一下,”叶洗砚抬手,轻轻拍了两下她头顶,“人要有取舍,才会显得更真诚。”

千岱兰说:“你在教我说谎吗?”

“我在教你做生意时如何与人打交道,”叶洗砚纠正,侧身,看玻璃展柜中孤零零躺着的木雕鸟复制品,“你不能只利用美貌和甜言蜜语,和你投机取巧的小手段,岱兰,七千两百年前的母系社会,能爬上权力巅峰的人,绝不是依靠着这三点。”

千岱兰微微侧了脸,专注听他讲。

“你如今的身份是’红’的创始人千岱兰,千老板,你现在该有点当老板的自觉,”叶洗砚提醒,“和你’熟悉’的服装加工厂、布料商合作时,该强硬了。记住,你和他们合作时,你是甲方,他们能从你这里获取利益,你就是他们的上帝——你会发现,当你拥有能决定他人权益的能力后,你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对你非常用心,非常孝顺。”

他用了“孝顺”这个词。

可真是说到千岱兰心坎里去了。

这几天,能决定签不签合同的叶洗砚,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做,就轻而易举地得到她的用心和孝顺——

千岱兰猛地睁大眼睛。

她悟了。

“你先前说,脸面可以拿来换钱,拉下脸就能换取利益,我不否认这点,”叶洗砚说,“但是,岱兰,当一个人习惯性用她的尊严和脸面去换钱时,她的尊严和脸面就不值钱了。”

千岱兰说:“我知道。”

所以,她才需要尽可能地把握住每一次机会,在自己的尊严“贬值”前,把利益最大化。

钱能带来安全感。

至少现在的千岱兰,有自己的淘宝店,有足够的积蓄,就不会再如去年离职后那样,和叶洗砚的相处中带着不安——

叶洗砚说得很对,人在取舍后的抉择是最真诚、最能暴露出人性的。

假使去年紫姐闹事时,她还在和叶洗砚在一起,未必有破釜沉舟的勇气,而是极大可能选择就此缩回小窝,缩回叶洗砚为她安排的小黄金笼,安安稳稳地去上他安排的工作/学,心安理得地当被驯养后的金丝雀。

现在的千岱兰,有足够的积蓄后,稳定感足够,即使紫姐再来发疯砸点,她也不会把“当叶洗砚女朋友”当成唯一退路了。

她会有更多其他选择,不必围着男人团团转。

“你想报哪所学校?”叶洗砚忽然岔开话题,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到高考相关,“有目标么?清华还是北大?”

千岱兰感慨:“你对我可真是望子成龙啊。”

叶洗砚叹:“换个吧,这个词不合适。”

“望女成凤?”

叶洗砚不想和她说话了。

千岱兰说:“我在北京住过了,但感觉那边不是很适合我……”

叶洗砚等她下一句话。

“我可能会去上海,”千岱兰说,“江浙沪那一带起来的淘宝店很多,我看了,杭州有很多扶持这方面的优惠政策,而且淘宝的总部就在杭州——”

“杭州不错,”叶洗砚问,“那你为什么要去上海?”

不等千岱兰回答,叶洗砚又笑着说:“算了。”

他最后看一眼玻璃罩中碎成三段的木雕鸟,身形挺拔优雅,恍若长青松柏,雪中白鹤。

“不用告诉我了,”叶洗砚说,“我尊重你的隐私。”

离别之际,叶洗砚将已经签名、盖了公章的两份合同递给千岱兰。

他颇为意味深长:“选择权在你,是选择安稳,还是冒险——你还有七天的考虑时间。”

千岱兰接过这两份合同,发现“乙方”一处还是空白。

这还是她第一次读这种正式的合同,逐字看,逐字读,计算她能从这次合作中获得的钱,不由得心潮澎拜。

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游戏公司为她提供全款,她负责将这笔钱投入生产,推广,销售,利润五五分成。

“七天后,如果你还是决定包揽服装生产和销售的一切,就签名寄给我,”叶洗砚说,“预计这个月末,公司就会给你打第一笔预付款——记住,留给你寻找服装厂、考虑的时间只有七天,这七天,我在青岛度假;七天后,我会回深圳。”

千岱兰坚持:“我有熟悉的服装厂。”

叶洗砚不置可否,笑着离开。

他一走,千岱兰立刻请麦姐吃饭,问她知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什么专做T恤卫衣的服装厂。

麦姐提点。

“你得去青岛啊,青岛那边做针织得多,就大悦城开的那个优衣库,很多都是那边厂子代工的,我有个表弟就在那干,”麦姐说,“哎,你想自己做衣服啊?我告诉你,这可得投老多钱了,万一要是赔了,能把你赔得抬不起头……”

千岱兰感谢了麦姐。

她是说干就干的性格,立刻用手机定去青岛的机票,一天也不愿意耽搁;麦姐点了烟,边和她聊天,边提到,说想将档口转手不做了。

“为什么不做了?”千岱兰好奇,“现在生意不是挺红火的么?”

“红火是红火,但我有点累了,”麦姐笑着弹弹烟灰,“我表妹,就是乐乐,她现在在大连那边开了个小服装店,挺安稳的,喊我也过去。”

“大连好啊,大连空气好,还比这儿暖和,”千岱兰说,“去呗。”

“哪里是那么容易去的?家里爷老了,走不动那么远的路,爸妈得留下来给她们养老,我还得留在这里给爸妈养老——她们就我一个孩子,我走了,谁照看着他们?”麦姐右手夹烟,左手的啤酒杯轻轻和千岱兰手中的一撞,“你还小,趁着还没被绑住,多出去闯闯,挺好的。”

千岱兰和她喝了近半小时。

半小时后,麦姐喝高了,走路东倒西歪,千岱兰扶着她,正是六月的夜晚,还没彻底暖和起来,太阳落下去,深夜里,空气又冷又凉,冻得人发颤、直打哆嗦。

还没走出这条小街,千岱兰后脑勺一痛,重重地挨了一闷棍。

她旁边的麦姐同时挨了一棍子,尖叫一声,千岱兰眼睛发黑,手捂着后脑勺,头晕目眩,好不容易站稳,只听见紫姐的声音。

“干什么吃的?人都能打错?打矮个儿的那个!!!”

就像大冬天出门,在冻严实的冰地里摔了个出溜滑,后脑勺先着地那种。

这一痛,痛得千岱兰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好不容易站稳,看麦姐摔在地上,着急忙慌地想去扶,又被紫姐狠狠拧住右脸,疼得千岱兰眼睛包了一汪泪。

紫姐很恨地看她,骂骂咧咧:“我看你真是七仙女跳皮筋有多der就多der,小丫头片子敢和你姑奶奶较劲儿——老鼠舔猫腚不要命了——”

左手死死地掐住千岱兰的右腮,给她掐得发紫发青,紫姐高高扬起右手,想把她揍个脸红屁股青的,可月光一照千岱兰眼珠子里的一泡泪,紫姐又犹豫了下。

这丫头片子长得太好看了点。

好看到上一次紫姐想打她都没下去手。

这一次也同样。

来之前,紫姐发过狠誓,今天不把千岱兰扇得鼻血飙出二里地,她以后就不配再被人叫姐——

一咬牙,紫姐松开千岱兰脸,发现她的右腮上已经被掐得一片发青。

千岱兰一声不吭,只用身体挡住地上醉过去的麦姐,把她抱在怀里,无声地护着她的头和上半身。

紫姐也不由得感叹一句丫头虽鬼,还挺仗义。

“我跟你好几天了,”紫姐用高跟鞋脚尖踢踢她,脚尖上的烂泥全蹭到千岱兰身上,“前几天你老是去酒店里跟男人勾勾搭搭,那酒店住一晚上得好几千,你挺能赚啊。”

千岱兰一言不发,只是将麦姐更紧地抱住。

她从小就知道,打架时候要保护头,但现在的千岱兰,只想保护麦姐的头。

周围四个拎棍子的男人站成一圈,千岱兰不知道刚才是谁打了她们,也不吭声,无论紫姐说什么,她都不搭话,只等着对方泄愤完了离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个时候激怒她们,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千岱兰懂得能屈能伸。

紫姐蹲下身体,薅住千岱兰头发,重重往下一拉,另一只手掐住她下巴。

“这小脸长得还挺好看,看不出来脑子里装这么多鬼主意——听姐一句劝,别在沈阳干了,有多远滚多远,”她嘲讽,“实在不行就找个男人嫁了,别搁这儿丢人现眼。”

千岱兰咬紧牙关不出声,只等紫姐心满意足地走了后,她才扶起来麦姐,狼狈地给警察局打电话。

“你好,警察同志,”她忍着脸颊和头皮的痛,咬牙说,“我被人打了,地址是……”

又是折腾到半夜才回家,麦姐的酒终于醒了大半,只是还晕晕乎乎,看千岱兰脸青紫成这样,又难受又心疼;千岱兰倒是镇定,她知道这样子不能见爸妈,打了电话回去,说自己在麦姐这儿住下了,明天一早的飞机去青岛赶着看工厂,暂时回不了家,让爸妈放心。

千军和周芸自然是没什么,只是劝她注意身体,说今天给殷慎言打电话,发现他冻发烧了,已经烧了好几天。

千岱兰想奇了怪了,上海又不是沈阳,现在六月份热得难受,殷慎言怎么会被冻发烧?

她没时间去考量这些。

警察迅速地抓了人,但那边没有摄像头,紫姐把责任全推到店里一个小妹身上,硬说是她打了千岱兰;麦姐悄悄地,也劝千岱兰,暂且咽下这口气——千岱兰能走,可她父母呢?紫姐背后是沾点不干净的,要是真闹得鱼死网破,实在不好看。

人生在世,不能只图一口气。

总有很多力不能及的时候,

千岱兰生生地咽这口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对自己说,指甲深深地掐入肉里,“你得快些,赚钱再快些,上学再快些……迟早有一天,你要让紫姐给你跪着道歉。”

你要向叶洗砚的方向成长。

你要向超越叶洗砚的方向成长。

冷不丁,她又想。

上一次,殷慎言和叶熙京互殴,叶洗砚处理得那么得心应手,好像知道打架后被暂时拘留的所有流程,熟悉到像是习惯了——

可叶熙京,也不是经常打架的性格呀?

……

千岱兰最终还是顶着右腮上的伤去了青岛即墨。

麦姐帮她牵桥搭线,介绍了几个和档口合作过的服装厂,让千岱兰先过去探探情况。

麦姐介绍的第一个服装厂,开厂子的就是她那远房表弟,麦神奇。

麦神奇专门给韩国的几个小服装品牌做T恤代工,韩国地方小,人工成本高,材料也贵;

青岛即墨地界大,大大小小的服装工厂、辅料加工,到处都是,离得近,货运也便宜,也就成了日韩很多品牌的代工厂首选地。

韩国的这些个小品牌,衣服材质质量一般般,甚至比不上一些广州货,但妙的是设计及图案,再加上韩剧的风靡,每年都卖得红火。就连淘宝的店家取名,也都带上“日韩”“韩风”“韩版”“韩系”等关键词。

麦神奇经常会把一些做多的、质量检测不合格的货,以便宜价处理给麦姐,也都卖得不错。

抵达青岛的前两天,麦神奇一直带着千岱兰看服装厂,看产品,看工人。逛了两天下来,千岱兰发现了,麦神奇的厂子并不大,甚至还有点小,统共就雇用了三十个工人,都是附近村子里已婚已育的女性,四五十岁的居多。

至于价格上,优势也不是太高,但麦神奇暗示千岱兰,如果她同意签下这单,将会给她一笔不菲的回扣——

她能从中赚得更多,除却明面上的利润分配,单单是这笔回扣,按照合同上第一批的价码来算,起码也有个十几万。

十几万。

只是签个单的事。

甚至不用等后期的利润分配,只要合同一签,钱一拨,麦神奇就能立刻返还给她。

千岱兰忍不住心动。

说实话,这样轻松的赚钱机会摆在面前,除却叶洗砚那种视钱财如粪土的人,谁都会心动。

更何况,还是爱钱的千岱兰。

她想等成绩出来后就带千军去北京看病,做手术,把颅内压降下来;到时候,还不知要花多少钱……

千岱兰发现自己永远都在缺钱。

可是,可是。

这是她和叶洗砚的第一次合作。

只吃一次,还是次次吃,千岱兰心中还是有数的。

她没有立刻答应麦神奇,只表达还需要考虑考虑。

麦神奇迫切地想抓住她这条大鱼,以为提出的利润不够,再度让步,说可以给她更多——

然后,心烦意乱的千岱兰看到了叶洗砚发的朋友圈。

他发了一张大海的照片。

文字配得很简单。

「你好,青岛」

千岱兰眼皮一跳,看他这条朋友圈的发送时间,发现是半小时前。

——叶洗砚在青岛?

——对了,离开时,他提到,说接下来要飞青岛度假。

是巧合,还是……

千岱兰告诉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她侧脸,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脸。

右脸颊,被紫姐掐出来的青紫还没消退。

皮下的淤血,已经彻底变成沉淀的黑紫色。

她给叶洗砚打去电话,语调轻松。

“哥哥,”千岱兰若无其事地笑,“你在青岛吗?”

片刻后,她听到叶洗砚的声音:“是啊,你现在要来见我吗?”

千岱兰握紧手机,愣住。

她现在还住在即墨那有许多小服装厂的村子里,村里的酒店,价格便宜,但也挺干净亮堂,纱窗外,她看到小孩子正用扫地的那种大扫帚扑蜻蜓。

夏日傍晚,低飞的蜻蜓被围追拦截,失了方向,横冲直撞地竟往千岱兰窗子上扑——

她赶紧打开纱窗,让可怜的蜻蜓进房间,免得撞死在纱窗上。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青岛?”千岱兰问,“你会算命吗?”

“我不会算命,只是会略微算一下某个人的小脑袋在想什么,”叶洗砚那边有热闹的音乐、朦胧的欢呼和喝彩声,唯独他的声音,稳定清晰地落地,“我明天还会在青岛住一晚,如果你想见我,随时可以告诉杨全,他会把你接到我身边。”

千岱兰直接地问:“现在告诉你不可以吗?”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叶洗砚笑,“我喜欢保留一点仪式感。”

“什么仪式感?”千岱兰对着镜子照自己右脸颊上的淤血斑斑,“你之前——”

——你之前和我困觉,也没见你准备什么仪式感。

“或许是见证某人做出重大决定的仪式感,”叶洗砚温和地问,“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岱兰?”

千岱兰避而不谈,她转过身,让镜子中只映照出她完美无瑕的左脸。

她换了话题:“你现在在做什么?”

“现在么?我在等千老板。”

“千老板?”

“是啊,”叶洗砚叹气,“等千老板给杨全打电话,说她想见我。”

“现在已经五点半,”他平稳地说,“再晚一阵,或许我今天就该夜间走高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