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振康流着两行老泪,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十九年前,神机司枢尉袁成锋,诛杀了北地魅妖,又接二连三立了几件大功,风头正盛。
所有人都以为袁成锋是下任神机司枢首的不二人选,就连洪振康也是这样的想法。
神机司枢首是正一品的大员,管辖的范围也非常特殊,他们专管千乘国内的非法修者。
这类修者的数量不多,但王公贵胄身边多少会有几个,也就是所谓的幕将。
洪振康身边的幕将不少,仗着和神机司来往密切,录王府的幕将一直平安无事,而今袁成锋得宠,洪振康自然要和他亲近一些。
具体亲近到什么程度?
两人在接触过几次之后,袁成锋可以在不经通传的情况下,直接进入录王府。
说到这里,洪振康满是悔恨:“是我有眼无珠,看错了这奸贼!那天夜里,袁成锋说有急事,来府邸见我,我也未作防备,便在书房见了他,
他见面便问我,神机眼在何处?我愣了半响,且告诉他神机眼自然在神机司。”
洪振基也愣了:“神机眼本来就在神机司,他是神机司枢尉,为何要跑来问你?难道别处还有个神机眼?”
洪振康沉吟许久,叹口气道:“此间,有一段隐情,我知道这段隐情,可我不能说出来。”
洪振基诧道:“到底是什么隐情,为什么不能说?”
“老八,你不知道这里的玄机,我若想把这段隐情说出来,哪怕只是有说出来的念头,口齿立刻不灵,气息随之断绝,
若是我想写出来,手臂当即麻软,心绪一片混乱。”
洪振基听得云山雾罩,但徐志穹能明白洪振康的意思。
袁成锋提到的神机眼,不是用烛台召唤出来的神机眼,他指的是神机眼的本体,也就是徐志穹手里那只石眼。
这事为什么不能说?
看来这事涉及到了位格极高的存在,无论说还是听,都会带来极大的伤害。
这也就解释了一件事,为什么过去这么多年,袁成锋一直没杀了洪振康。
因为洪振康知道石眼的下落,而这只石眼对袁成锋非常重要。
洪振康道:“我当时和袁成锋周旋了几句,终究没有说出神机眼的下落,本想说两句客套话把他打发走,哪成想,我突然不能说话了,
不光不能说话,还不能写字,脸上也没有了喜怒哀乐之情,恰如泥塑一般,
我成了废人,袁成锋则变成了我的模样,当晚,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把我带去了黑鹿城,关进了地牢里,自此,我在地牢之中整整煎熬了一十九年!”
洪振基喃喃自语道:“十九年前,袁成锋突发恶疾暴毙,我还以为他真的死了,没想到……”
通过洪振康、洪振基和单忠明的描述,徐志穹理清了事情的脉络。
袁成锋先是前往北境,杀了皇长子洪华霄,也就是所谓的魅妖。
而后其声名大振,又屡建奇功,依然成了下任神机司枢首的不二人选。
当时的单忠明同样在竞争神机司枢首,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包,面对战功赫赫的袁成锋,动了杀心,想把袁成锋毒死。
以单忠明的智商,他根本没有加害袁成锋的能力,但袁成锋却充分利用了这次机会,给自己制造了一场假死。
事实证明,他的策略是成功的。
按照洪振基和洪振康的时间线索,袁成锋在假死的当晚,去了洪振康的府邸,趁着风声还没有走漏出来,袁成锋再次骗取了洪振康的信任,让他在不知不觉间中了封窍之技,失去了表达能力。
袁成锋借此机会,用矫妄之技,让自己变成了洪振康的模样,取代洪振康成为了录王。
而袁成锋作为神机司枢尉,他原本的身份,也被单忠明给“除掉”了,就算事后有人调查此事,也只会调查到单忠明头上。
毫无疏漏的计策,做的天衣无缝,只是有一件事徐志穹没想明白。
袁成锋为什么想要神机眼的本体?
洪振康摇头道:“其中原委我也不知,这些年来,他时不时拷打我一顿,想问出神机眼的下落,我实在说不出来,只能咬牙受着煎熬!”
说到这里,洪振康气得咬牙切齿。
“七哥,你受苦了!”洪振基用衣袖努力擦了擦眼睛,一滴眼泪也没擦出来。
情谊这东西,在皇室之间属于奢侈品,今天是手足,明天可能就要变成死敌。
而且就算洪振基对洪振康真有情谊,现在也不是共叙旧情的时候。
原本的录王是袁成锋假扮的,真正的录王回来了,这是扳倒假录王及其一众势力的绝佳良机。
洪振基起身道:“七哥,不必担心,我这就前往大殿禀明神君,让神君替七哥主持公道!”
一听说要见神君,洪振康也来了精神,兄弟两个正要出门,却见徐志穹神色冰冷,漠然相视。
洪振基见状,坐回了座椅,揣度着徐志穹的意图。
徐志穹给了他些提示:“殿下,反复一句话,你让我说几遍?”
皇位是洪振基自己挣来的,不是洪俊诚施舍给他的。
把真正的洪振康交给洪俊诚,洪俊诚会作何处置尚且未知。
洪俊诚与假录王袁成锋一直在明争暗斗,假录王有混沌无常到三品修为,这一点,洪俊诚势必知晓。
可真正的洪振康没有无常道的修为,这件事,洪俊诚也势必知晓。
他早就知道录王是假的,但却一直没有说破,这其中自然有他的目的。
现在洪振基带着洪振康去找洪俊诚,还请神君主持公道,洪振康有没有命回来都两说,还说什么公道?
以洪俊诚的狠辣,届时莫说公道要不来,洪振康和洪振基很有可能会被灭口。
徐志穹又提醒了几句,洪振基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真正的洪振康回了神临城,这么好的机会肯定不能放着不管,洪振基向徐志穹请教对策,徐志穹早就有了打算。
从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洪振康,徐志穹就想过把他救出来,以此要挟袁成锋。
但徐志穹忌惮于袁成锋的实力,担心逼迫过急,既掌握不住局面,却又弄断了这条线索,故而没有轻举妄动。
而今袁成锋重伤,时机到了。
徐志穹问洪振基:“你府上有没有暗子?”
这话问的,洪振基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暗子自然是有的,不过运侯放心,我没在你身边安插暗子。”
“我说的不是你的暗子,”徐志穹摇摇头,“我说的是,你府邸之中,有没有录王府的暗子?”
洪振基点点头道:“昨天刚发现一个,我正要处置了他。”
“别急着处置,”徐志穹一笑,“咱们先借来用用。”
……
午后,一名侍女到厨房,吩咐大厨置备一桌好酒菜,急等着用。
大厨一愣:“刚吃过午膳,为什么又要置备酒菜?”
侍女一笑:“来人了呗,你手快些,王爷等着呢。”
大厨有些委屈:“到底什么人,非得这时候来?”
侍女叹道:“过两日还要办大宴,这些日子,你是别想清闲了。”
大厨压低声音道:“真就不让人消停,莫不是王爷家来了远亲?”
侍女咂咂嘴唇:“你哪恁多话,就知道运侯带来个人,其他事情我也不知。”
大厨吩咐人准备酒菜,叫来一名杂役,给了一个钱袋,吩咐道:“你去集上给我买些盐回来。”
杂役带着钱袋去了集市,从盐醋行买了盐,把一袋钱,连同钱袋一并交给了盐醋行的官差。
官差收下钱袋,突然觉得身体不适,向管事告假。
管事准了,这官差回去换了一身便装,去了录王府。
到了录王府,管家带着官差去了书房。
袁成锋不在书房,地方却留着一排蜡烛。
官差将蜡烛点亮,转眼消失不见。
……
袁成锋在一座宅院的正厅里默默坐着,那名官差通传来见。
官差行过礼,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直接把钱袋交给了袁成锋。
袁成锋打开钱袋,确系之前没人看到过,且把里边的散碎银两倒干净,把钱袋的内衬取了出来。
看过内衬之上的两行字,袁成锋把钱袋烧了,吩咐官差:“不要再回神临城,且留在此地”。
官差施了一礼,即刻退去。
“徐志穹,洪振基,你想拼个你死我活,我就陪你们拼到你死我活!”说话间,袁成锋捂住了胸口。
些许鲜血从衣服里渗了出来,袁成锋解下衣衫,重新包扎了胸前的伤口。
透过伤口,能看到有五颗心脏,一起在胸口中跳动,有两颗心脏活力尚可,还有两颗渐渐虚弱,有一颗心脏几乎不跳了。
袁成锋将那一颗几乎不跳的心脏从胸腔拿了出来,丢到火盆里烧了。
一阵浓烟腾起,屋子里传来一阵叹息:“袁兄,沦落到了这种境地,还说什么你死我活?”
袁成锋擦干血迹,喘息半响道:“梁兄,你处境比我好多少?”
“处境既然都不好,咱们更要同心一力,给我找一副有霸气的魂魄,再找一具有种血的身躯,我帮你打赢这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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