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八章 雷霆手段

千乘国洪祖昌神情凝重的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很有耐心的看着洪祖昌。

他当然有耐心。

他坐着,洪祖昌站着。

坐着的肯定不难受,也不寒碜。

严安清见状,也赶紧坐下了,他熟悉徐志穹的脾气,也知道徐志穹对千乘国这套礼法绝不买账。

而且还不止千乘国的礼法,徐志穹对千乘国的所有说辞恐怕都不买账。

僵持了一盏茶的时间,徐志穹这厢和梁玉瑶有说有笑,洪祖昌见没人理他,且独自回了自己座位。

场面很尴尬,但洪祖昌并不在意。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录事。

千乘国的使臣,在出使期间,最在意三件事情。

一是规格,千乘国把不同国家分成了三个等级。

西域梵霄国、北境图努国在千乘国算第一等级。

宣国在去年击败了图努国,勉强能算第一等级。

郁显、北境的几个中等国家算第二等级。

其余小国算第三等级。

出使不同等级的国家,要派不同等级的使臣,要送不同等级的礼物,带不同等级的车马和侍从,配备不同等级的吃喝用度。

千乘国和宣国的官制基本相同,洪祖昌的官职是光禄大夫,正一品的大员,符合出使一等国家的资格,在千乘国君看来,这是给足了大宣面子。

第二件在意的事情是礼制,千乘国遵循古礼,要求对方必须以古礼相待,这是对千乘国起码的尊重。

但如果对方对千乘国不是很尊重,又该怎么办?

还有第三件在意的事情,那就是录事人员。

录事人员的作用最为强大,他关系着本次出使的成果。

洪祖昌一个眼神过去,录事当即明白了洪祖昌的用意,赶紧记下一笔:

宣国运侯徐志穹不识古礼,光禄大夫洪祖昌怒而斥之,宣国运侯徐志穹羞惭无地,垂首胆颤,不敢仰视。

这就是录事人员的重要意义,这一笔记下去,千乘国在这场交锋中,就算占据了绝对上风。

洪祖昌坐回座位,半响不语。

录事再记下一笔:光禄大夫怒视宣国群臣,宣国群臣不敢妄发一语。

徐志穹喝了口茶道:“有事便讲!”

录事再记一笔:宣国运侯徐志穹,求教于光禄大夫。

洪祖昌冷笑一声,仍不作声。

录事再记一笔:光禄大夫蔑视宣国群臣。

徐志穹皱眉道:“你若没话说,我便走了。”

录事没记,他不知该如何记了。

洪祖昌皱眉道:“吾等前来,是为与贵邦商议政务。”

徐志穹道:“我且说了,有事便讲!”

洪祖昌道:“我邦不与内眷商议要事!”

这是说给梁玉瑶听的。

梁玉瑶恼火,正要开口骂人,徐志穹先让她稍待,转脸对洪祖昌道:“此乃我大宣内史令,你若知晓官制,当知内史令是何身份。”

千乘国也有内史令和平章军国重事,都是地位极高的存在。

洪祖昌嗤笑一声道:“内史令,乃一国军政之要职,岂能由一妇人担任?昭兴皇帝在世时,举国上下,重拾旧礼,而今新君继位,宣国礼制,却已崩坏至此?”

梁玉瑶忍无可忍,怒喝道:“妇人怎地?你不是妇人所生么?”

洪祖昌摇头笑道:“妇人一如尘世之中淤泥,男子于淤泥之中播种,淤泥之中自会长出果实,

果实虽出自淤泥中,却与淤泥又有多少相干?这点道理,却问你们大宣的农人懂是不懂?”

梁玉瑶紧咬银牙,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无论梁玉瑶如何反驳,洪祖昌都会用淤泥和农夫的例子,把梁玉瑶说到死。

这种套路,梁玉瑶在公孙文身上见识过许多次,貌似这是千乘国的看家本领。

洪祖昌看着梁玉瑶,淡然一笑。

区区一个年轻妇人,也敢与我争辩?

洪祖昌又看向徐志穹。

这后生又能有几斤几两?

听说他南征北战,有些功勋,终究不过是个武夫罢了。

徐志穹盯着洪祖昌看了片刻,忽而笑道:“你走吧。”

洪祖昌一怔:“运侯,此言何意?”

徐志穹道:“你千乘国派一个淤泥里生出来的人来我大宣,又是何意?

泥人该送去集市,做的俊些,能卖个十几文钱,做的不俊,只能做添头送了,

似洪大夫这般容貌,送了只怕也没人要,却还来皇宫现眼?”

洪祖昌怒道:“我只是做了一个比喻……”

徐志穹嗤笑道:“我宣人都是女子生出来的,不是淤泥里长出来的,你还是走远些,我实在受不了你身上那股淤泥的臭气。”

洪祖昌气得浑身抖战,脸色惨白如纸。

严安清不得不说话了,洪祖昌倘若继续挑衅,很可能会被徐志穹活活气死。

“洪大夫千里迢迢来我大宣,却是为了郁显国之事。”

严安清试图把话题引到正题上。

洪祖昌本想在说正题之前,多做些铺垫,以争取些主动。

现在看来,铺垫的效果不是太好,只能先说正题了。

“圣人有云,君为臣纲,父为子纲,长幼尊卑,各有伦常,倘若纲常不在,国君之尊何在?国之尊何在?一国之民,却与无主禽兽何异……”

千乘国,是公孙文的故乡。

看着洪祖昌说这番的时候,徐志穹能看到公孙文的影子。

倘若一直让他说下去,他能说上整整一天,都是在他自以为是的吉尔丹上扯来扯去,却未必能听到一句正题。

徐志穹看了看梁玉瑶,梁玉瑶此刻调整好状态,可以和洪祖昌进行相对正常的交流了。

“我说这位光禄大夫,你不是要说郁显国的事情么?扯什么君臣父子,难不成你爹在郁显国?”

只要进入了玉瑶公主习惯的节奏,她的语言天赋非常惊人。

洪祖昌青筋暴起道:“我说的是道理,是人世间的道理,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这是正理,而今郁显皇帝业关还活着,皇子墨迟登上皇位,便是篡逆!”

绕了这么大一圈,终于说到了正题。

墨迟他爹名叫业关,业关还活着,在千乘国看来,他才是合法的国王。

徐志穹诧道:“徐某当初曾随大军在郁显国征战,郁显国先君业关战死在了沙场,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洪祖昌摇头道:“此乃谣传,业关皇帝依然在世,而今就在我千乘之国都城,我主太康皇帝,以国君之礼相待,郁显皇帝已重振朝纲,文武群臣百余人,各司其职,诸般政务,打理的井井有条。”

徐志穹听了忍不住发笑。

一个在千乘国的郁显朝廷,能有什么政务需要打理?

他们的政务恐怕只有五件事:吃、喝、拉、撒、再加上舔千乘国君的沟子。

这点事情,需要一百多个人来做?

徐志穹很是好奇,却听梁玉瑶在旁道:“你的意思是说,郁显国的老皇帝,没有去战场打仗,而是跑到你们千乘国躲灾去了?”

这句话问的洪祖昌心头一紧。

他知道这是郁显老皇帝的一处软肋,只是没想到梁玉瑶问的如此直接。

他冷哼一声,表示不愿与梁玉瑶说话。

梁玉瑶皱眉道:“你哼哼什么?那业关到底去没去打仗?你且给句话!”

洪祖昌还是不说话,徐志穹皱眉道:“内史令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洪祖昌道:“郁显皇帝到我千乘之国,是为求援去了,大战将至,一国之君寻求援军有何不妥?”

梁玉瑶笑道:“他去求援?为何还宣称去了战场?”

洪祖昌道:“那是怕军心不稳,也是怕敌军收到消息,有所防备。”

梁玉瑶诧道:“敌军防备你什么?你们派援兵了么?”

洪祖昌哼一声道:“我千乘国不喜战,却也绝不畏战,想当初,我们千乘国西征之时……”

“别想当初,就问你们千乘国派没派援军?”

洪祖昌抿抿嘴唇道:“我千乘国不愿干预郁显内事。”

梁玉瑶喝道:“不干预郁显内事,你还管人家谁当皇帝?”

洪祖昌瞪着眼睛道:“这是为了正礼法,这是为了明规矩。”

“打仗的时候你们不出手,别人家立皇帝的时候,你跑来扯淡了!”梁玉瑶一脸鄙夷道,“一个蛋,你横着扯,竖着扯,还是那一个蛋,说了恁多没用的废话,打了自家的脸,你还有心思在这胡扯乱侃,当真不知羞臊么?”

洪祖昌愤然起身道:“贵邦屡屡恶语相向,我千乘使臣岂能受辱!”

严安清象征性的起身,劝了一句:“洪大夫,留步,莫要意气用事。”

洪祖昌看有个台阶能下,高声喊了一句:“事关我千乘荣辱,此事绝无商量,我非走不可!”

说是非走不可,其实他脚步停下来了。

他想等着众人劝一劝,回来接着说事。

徐志穹见状赶紧上前劝了一句:“洪大夫,内史令有些话确实说重了,我听着都受不了,

事关千乘国荣辱,你可千万不能走,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洪大夫是个有血性的人,理应当着我等面前,一头撞死在大殿上!”

洪祖昌闻言,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大殿。

对使臣而言,千乘的荣辱十分重要,但终究比不过自家性命。

出了皇宫,洪祖昌赶紧让录事记下一笔:宣国运侯无礼,光禄大夫愤然离去,宣国群臣苦苦相留,光禄大夫未予理会。

有了这段记录,洪祖昌认为颜面已经找回来了。

但是光找回颜面不行,实际问题还没得到解决。

回到驿馆,洪祖昌斥退旁人,虔诚祷告:“圣祖,今若成其大事,必当先除徐志穹,再杀长乐帝。”

耳畔传来一声叹息:“而今确须些雷霆手段。”

折威星宫之中,梁孝恩听到一声命令:“诛杀徐志穹,汝可得星宿廊。”

梁孝恩一笑,转而又露出些许难色:“若在凡间杀戮,只怕触犯了规矩。”

“只要你一击得手,此事有我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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