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佳芬,好大胆子,我平时对你太放纵了,谁许你把昨夜战事告诉圣威长老的?你是想讨功,还是想讨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老祖宗哪只眼睛看得上你!”
梁玉瑶最信任的红衣使,六品杀道修者庞佳芬,把昨夜营地遇袭的事情报告给了梁季雄。
其实这事不怪她,梁贤春抱怨梁玉瑶未曾支援与她,跑到梁季雄那里告了刁状。
梁季雄过问起来,庞佳芬自然要说实话。
是梁贤春让梁玉瑶坚守营盘,而且营盘确实遭到了突袭,至于为什么推断袭击营盘的是宦官,完全是依靠庞佳芬的战场经验。
她没见过判官,但见过太多宦官,昨夜那群敌人的速度,只有宦官才能达到。
一听是宦官,梁季雄紧张起来,立刻调集余下十几名苍龙卫,在雨陵城周遭四下探查宦官下落。
这怎么可能查得到?
徐志穹欲哭无泪,梁玉瑶怒不可遏。
她正要严惩庞佳芬,却被徐志穹阻止了:“罢了,这不是庞姑娘的错,她也只是说了实情,这事且看二长老怎么处置!”
回了军帐,徐志穹细细思索着梁玉瑶在军营中的遭遇。
血孽门对付剿孽军,是为了生存,这在情理之中。
滑州判官偷袭剿孽军,目的是什么?
在滑州罚恶司,判官道门颇为兴盛,判官的平均修为甚至超过了京城,这和血孽门是否有必然联系?
道门兴盛……
判官道到底靠什么在滑州兴盛起来的?
滑州恶人多?
确实不少,血孽门总坛在这里,滑州的怒夫教也比在别处猖獗,甚至有素养优良的军队。
徐志穹多少想出了一些眉目。
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把梁季雄的注意力从“宦官”身上转移出来。
道门的事情,道门解决,让梁季雄插手,判官道会遭受重创,自己也在劫难逃。
徐志穹思量两日,想到了对策,一是带梁季雄去探查血孽总坛,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血孽门身上。
二是让梁季雄向朝廷请援,剿孽军遭受重创,理应补充些兵力,让梁季雄索取援军,把注意力集中在朝廷身上。
可等梁季雄回营之时,徐志穹这两条对策,一条也没用上。
梁季雄带回了两名宦官的尸体。
他真找到宦官了。
货真价实的宦官,不止没有根基,而且这两人都有四品修为。
有苍龙卫受了伤,梁季雄本人也历经恶战才杀了这两个宦官。
“司礼监的牙牌!”梁季雄从他们身上搜出了证物,愤恨之际,差点把牙牌捏碎了。
梁玉瑶在旁赶紧打圆场:“老祖宗,你看这陈顺才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和血孽门有勾结,这事必须严查。”
这是梁玉瑶能做的最后努力,把所有责任推到陈顺才身上,这是避免二长老和梁季雄直接冲突的唯一方法。
梁季雄知道梁玉瑶的用心,也知道和皇帝直接冲突的后果。
可现在皇帝派来宦官袭击剿孽军,这事梁季雄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
徐志穹趁此机会,和梁季雄单独说了几句话:“二哥,这是陈顺才的主意,还是大官家的授意,咱们说不清楚,滑州到底有多少宦官,咱们也不知晓,
且把这两名宦官的牙牌送回皇宫,看大官家如何处置,再趁着大官家理亏,附上一封书信,给剿孽军要点支援,
大官家要是肯发兵,最好不过,要是不肯发兵,给点军械和银子也好,现在滑州知府和同知都懒得看咱们一眼,连粮食补给都跟不上,咱们好歹得给军士挣口饭吃。”
“倒也是个区处!”梁季雄立刻命梁贤春修书,借徐志穹在紫泉阁的一场大胜,向昭兴帝讨赏。
“向我要五百援军,要十万箭矢,还要五万两银子,”昭兴帝放下书信,冷笑一声,“援军没有,五万银子,倒是可以给他们,十万箭矢……,剿孽军只剩下五百余人,要十万箭矢作甚?”
昭兴帝本想把书信扔在地上,思忖片刻,又把书信收在了一旁。
“叫陈顺才来。”昭兴帝吩咐了一声。
司礼监掌印太监齐安国在身后道:“陈秉笔告疾在身,陛下准他歇息两日。”
就是因为站在背后的不是陈顺才,是齐安国,昭兴帝才没扔了书信。
他习惯了陈顺才站在背后,他想跟陈顺才说话的时候,只要一张嘴,陈顺才就在眼前。
他一伸手,就有陈顺才递过来的文书,他一躺下,就有陈顺才送上来的枕头,他渴了,想喝茶汤还是想喝酒,都不用说,一个手势,陈顺才就能送过来。
关键在陈顺才面前,昭兴帝什么事都不用顾忌,有很多事连皇后都不知道,只有陈顺才知道。
如果身后站的是陈顺才,别说把梁贤春书信扔了,就是撕了、烧了,昭兴帝也不会丝毫顾虑。
陈顺才就像昭兴帝的影子一样,可这几天,这影子不太好找。
一个影子竟然需要找,这在昭兴帝看来就无比荒唐!
“去找陈顺才来!”昭兴帝又吩咐了一次。
齐安国很是尴尬,且又重复了一遍:“陛下,陈顺才今日告假……”
“朕让你把他找来,他若能动,就让他人来,他若死了,就把尸首抬来!”
昭兴帝看了齐安国一眼,齐安国赶紧吩咐人去找陈顺才。
昭兴帝又道:“你亲自去找。”
齐安国答应一声,匆匆离开了秘阁。
不是他没有眼力,也不是他听不懂昭兴帝的吩咐,是他实在不甘心。
难得有机会单独伺候皇帝,皇帝却对他满是戒备与嫌弃!
陈顺才到底好在哪?能得陛下恁多恩宠!
到了陈顺才的宅院,齐安国推开守门的太监,一脚踹开大门,站在院子当中高声喊道:“陈秉笔,圣上让你过去,你是等我抬你,还是等我背你?”
陈顺才正在曲乔的怀里躺着,听见齐安国的声音,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曲乔穿好衣裳,在陈顺才耳畔道:“圣上叫你去,你快些去吧。”
陈顺才披上衣衫,来到门外,强挤一丝笑容,冲着齐安国抱拳道:“齐掌印,圣上叫我去,有何吩咐?”
齐安国笑一声道:“咱家哪敢问,圣上都懒得和咱家多说一句话,圣上让咱家来请你,陈秉笔,你赏个光,和咱家走一趟吧。”
齐安国这厮,又在皇帝面前争宠,他又没个分寸,定是讨了皇帝嫌恶。
齐安国时时刻刻有着翻身的念头,陈顺才也时时刻刻对他带着防备。
可今天,陈顺才真希望齐安国能争一回气,哪怕能换来皇帝一时满意,也好给自己争来两日清静。
到了秘阁,昭兴帝支走旁人,问陈顺才道:“你身子好些了么?”
陈顺才轻叹一声道;“总觉得乏力,脑袋也昏昏沉沉,年岁属实大了,让陛下费心了。”
“朕确实是为你费心了,你觉得这事应该让朕费心么?”
他把四块牙牌丢给了陈顺才,陈顺才一惊,四块牙牌都出自司礼监,这是他派往滑州的四名部下。
昭兴帝沉着脸,一语不发。
陈顺才收起牙牌,也不作声。
秘阁里寂然良久,昭兴帝道:“两块牙牌来自隋智,他在书信中说,在雨陵城里发现了尸首,在尸首上捡到了牙牌,
还有两块牙牌是剿孽军送来的,也真是巧了,他们也说在营地周围发现了尸体,在尸体上捡到了牙牌,
陈顺才,你的部下就这点本事,这就是你替朕办的差事!你且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陈顺才没有申辩:“老奴愿凭陛下惩处。”
皇帝盯着陈顺才看了许久,总觉得陈顺才对他少了些畏惧。
“今将你从殿前总管,降为首领总管,仍留你司礼监秉笔之职,你自好生反省,朕欲前往圣恩阁听学,你能随驾否?”
殿前总管和首领总管都是虚职,代表内侍的品级。
殿前总管是正二品,首领总管是从二品,陈顺才的官阶被降了一级。
这是昭兴帝对陈顺才的敲打。
但在实权上,依然保留司礼监秉笔的职务,这是昭兴帝对陈顺才的宽容。
让他随驾去圣恩阁听学,是给他一次机会,且看陈顺才是何态度。
没想到陈顺才没珍惜这次机会:“老奴身子骨不济,去了圣恩阁,却怕遭了学士们耻笑,陛下,且容老奴再歇息一日。”
昭兴帝攥了攥拳头。
陈顺才竟敢忤逆于他。
这种状况,极为罕有。
“也罢!”昭兴帝点点头,“你自好生歇息,让齐安国随朕同往!”
这是对陈顺才的严厉警告,他在司礼监的位置可能不保。
司礼监掌管批红的权力,如果批红的这支笔不在陈顺才手里,陈顺才也就退出了大宣的权力中心。
陈顺才没有多说,恭恭敬敬退出了秘阁。
看着齐安国异样的目光,陈顺才置之一笑,默默回了自己的宅院。
东厢之中,曲乔煮好了兰芷酒,且闻那兰花香气,满心郁结一扫而光。
“二品又如何?三品又怎地?我就是做到了一品太监又能怎地?连个真正的男人都算不上!”喝了两杯酒,陈顺才发了一番感慨。
曲乔愕然道:“圣上怪罪你了?”
“怪不怪罪又能怎地?他横竖也要不了我的性命!”陈顺才嗤笑一声,“我厌了,当真厌了,尤其是圣恩阁那地方,这辈子都不想去了,
不想去就不去了,我争那恩宠作甚?争来再多恩宠,我不还是个奴才?如果有朝一日,没了这锦衣玉食,你会嫌弃我么?”
陈顺才望着曲乔。
曲乔起身道:“这话却曲煞我了。”
“你不要害怕,只说实话就好,我连个全乎的男人都不是,倘若连好吃好喝都给不了你,你会嫌弃我么?”陈顺才微笑的看着曲乔,等着她说些海枯石烂,永世相随的誓言。
在皇宫里待了一辈子,陈顺才什么人都见过,什么话都听过,是不是谎话,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曲乔低着头,红着脸道:“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好酒好菜好衣裳,确是买不起了。”
陈顺才点点头,这是句实话。
曲乔接着说道:“可我会些针织手艺,我能给你做衣裳,
我再多做些,卖些钱,三五十文一罐的村酒也能买得起,
宫里这样的干花自是买不起,且等兰花开了,我便采一些回来,晒干了一样能调酒,
我再养些鸡鸭,隔三差五,让你有蛋吃,有肉吃,你若不嫌弃我,咱俩就这样过一辈子。”
陈顺才望着曲乔,点点头道:“你先坐下,坐下陪我喝两杯。”
曲乔坐回了桌前。
陈顺才拿起酒壶,给曲乔倒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陈顺才握住酒杯,没等端起来,一颗泪珠滑落自他脸颊滑落,掉进了酒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