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攻破如郎官寨后,班滚潜逃。
皇帝一定要缉拏首犯,但下面官员却认为大功告竣,一场轰轰烈烈,几经曲折的大戏就要落幕收场了。
四川布政使李如兰上奏:“军务告竣在即,节次动用军粮计碾运各属仓谷七万石,为数颇多。”一石约为一百二十斤。也就是说,这一仗,兵丁和运粮脚夫吃米就吃了八百多万斤!加上在当地采办制作炒面的青稞和其他杂粮,瞻对一战,仅耗粮就在千万斤以上。李如兰上这奏折,是告诉皇帝,这么大的耗费,我这布政使管理的官仓几乎都空了,得赶紧收米充实。
其实,此时前线战事还在继续。六月间,庆复又上奏:“会同钦差大臣班第、努三、提臣李质粹进攻丫鲁泥日寨,生擒贼番塔巴四交,讯明班滚现藏匿寨内。漏夜催兵攻扑,施放地雷,连烧大小战碉五十余座,烧毙贼番男妇七八百人,逆酋班滚并泥日寨头目姜错太等俱经烧毙碉内。随传讯各寨番人,均称班滚实系烧毙,并未逃出。现仍饬各镇将弁并附近土司,严密防拏。其沙加邦、丹批等,向为恶党,亦宜设法剿捕,不使稍留余孽。此外,番众俱各畏威投诚,不时即可蒇事。”
蒇,读音如铲,完成,完事的意思。
完事了?真的完事了?就这样完事了?
想当初千难万难,这后来……胜利来得好像也太容易了吧?
你们说是真的就是真的吧:“今如此,亦可谓之成功。”但皇帝还是有点不太相信是真的啊:“但彼既与藏中暗通消息,保其不设计逃往乎?若将来班滚复出,此局何以了之?”
皇帝不放心,又叫新派到军前的钦差大臣班第说话。
以兵部尚书到前线监军的班第上奏:“臣等于四月十四日至军营,遂赴班滚所居如郎寨。彼时,班滚与伊弟恶木劳丁携妻子脱逃。臣等询土守备汪结并新降之班滚弟俄木丁等班滚逃往何处,有无潜身处所,据称:‘班滚母舅沙加邦并伊妻兄姜错太俱在丫鲁地方居住,今班滚势必逃往彼处。此外断无可逃之处’等语。臣即同提臣李质粹带领官兵于二十日追至丫鲁地方,将大小碉楼四十余座,全行烧毁。碉内所居男妇老幼俱被火烧,一人未能逃脱。臣等诚恐逆酋班滚诡计多端,乘夤夜雨雾之便又复逃脱,当遣官兵四处诘询。土人俱云班滚实系烧死,再四访查无异。此皆仰赖天威,将贼首全行扑灭。军务蒇竣,臣等带领官兵,即日回京。”班滚真的烧死了,瞻对真的平定了,臣等就要班师回朝了。
奇怪的是,乾隆是个好大喜功的皇帝,此番却没有大获全胜的感觉。你们都说胜利,那就胜利了吧。前次已经奖赏过庆复与纪山了,各级官兵也已下旨兵部优叙,也不能忘了“此番征剿瞻对,四川各土司率领番众承办军粮,催雇乌拉,莫不踊跃从事,将及一载,急公趋义,甚属可嘉。该土司等本年应纳贡赋,已经蠲免。今军务告竣,著再加恩,将打箭炉口内外效力之各部番众应纳贡赋,再行蠲免二年”。
面子上该做的事照做,但内心里,皇帝并不放心,但这不放心,也只好跟军机大臣这样的中央大员说说,“据报烧死情形,尚有可疑之处。班滚系众酋头目,危急之际,未必即坐以待毙。其潜逃藏匿,自必有之事,即使烧毙,想其形迹亦必与众人不同,断无俱成灰烬,不可辨识之理”。
皇帝有了疑虑,不直接责问前线大员,而让军机大臣转达,这也是一种领导艺术。
庆复再上奏,为皇帝排忧释疑。
说刚得到班滚烧死的消息,我也不敢相信。调查之后,汉、土官兵,上上下下,众口一词,过了半月后才敢把这消息上报。现在,各路兵马存粮不过十来天,大军不得不后撤了。但我们会留下四千兵力,办理善后。同时,还密令明正土守备汪结“阴为察访”。汪结这个人,一向倾心内向,我保证即便班滚真没有烧死,也必会被汪结擒杀。而且,当时大火之后,俄木丁等人还认出了班滚的火枪和铜碗等随身之物,也证明班滚死于火中。因为大火燃烧几天,贼人尸身俱成灰烬,无法确认了。
同时,庆复还为汪结土守备请求恩赏:“里塘宣抚司安本才具平庸,短于抚驭。近复失地容奸,本应照溺职例革职,姑念其办运粮务尚为黾勉,请从宽降为副土司。所遗宣抚司一缺,查明正司土守备汪结上年征瞻对时,于招谕攻夺诸事最为出力,应即以汪结升补。”那位庆复派往班滚寨中卧底的犯人甘松结,后来文书中没有提及他起了什么作用,做过什么事情,也经庆复请封为土千户。
兵部议复:“从之。”
之后,按庆复意见再叙几员武将功过。
提督李质粹革职,“发往军前,自备资斧,效力赎罪”。
此前已被革职的袁士弼,越查问题越多,经刑部决议,最后的处理意见是:“原参总兵袁士弼在川省领兵效力,不能与提督李质粹和衷共济。其移驻兆乌石时,又复奉调违期不至。听任土守备樊福保冒昧轻进。种种获罪,应从重照军临敌境托故违期不至律,斩监候秋后处决。”
皇帝曰:“从之。”
总兵宋宗璋、副将马良柱二员,功多过少,宋宗璋著加一级。马良柱未得奖励,也未得处分,这是他第二次从瞻对用兵中全身而退。又或者,此马良柱不是彼马良柱,只是恰巧同名,恰巧都征瞻对,恰巧都是副将的官身。隔着几百年时空,无法访问马良柱,史书也未见交代,只好存疑如此。
换在今天,下面的官员会说,这位乾隆爷是太严苛了。胜利了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处级干部,混到退休,也要给个副厅待遇嘛。不提拔高升也罢了,还革职查办。大家办事都不认真,你皇帝一个人这么认真干吗?这样问的人忘了,那时,没有人说国家是大家的国家。大家的国家弄得好,大家都尽心维护。弄不好,大家都来欺上瞒下。那时的国家是皇上的国家,家天下,皇帝一家的天下。皇帝这个法人,对这个国家承担的是无限责任,所以,他必得认真如此,严肃如此。
好歹,瞻对战事算是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