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程并不像来时这么急, 到达皇宫的时候,相雪露正在马车上睡觉。
当慕容曜将她唤醒的时候,她揉了揉有些迷蒙的双眼:“到了?”
“是的。”慕容曜说,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似乎在观察她有没有出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反应。
他将她带到了紫宸殿, 而没有将她送到宁寿宫, 毕竟, 在眼下相雪露的认知里,她与慕容曜正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两人下了马车,相雪露初初来到陌生的环境,还有些紧张,她拽着慕容曜的衣袖,贴在他的胳膊附近, 只露出半张脸。
紫宸殿的宫人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此时皆是垂目俯首,目不斜视, 恭敬地向两人行礼, 让出路来让他们进去。
“无需紧张。”他捏了捏她的手, 温笑道:“从今往后,他们视你如视朕,你可任意差遣吩咐,无人敢不从。”
相雪露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仍是不肯放开慕容曜, 仿佛这个世界上能给她安全感的只有他一般。
收拾些相雪露要用的东西, 并不困难,只是,关于安排她住在哪里……
慕容曜思索到一半, 却被她抓住了胳膊,摇动着:“夫君,你的寝殿在哪里呀?”
他微挑眉头:“怎么了?”
“我可以去吗?夫君今晚可以陪着我吗?”她眼巴巴地望着他,眼中尽是期待,香软的身子贴在他的身上,传来温热的气息。
慕容曜几乎是一瞬间就僵硬了下来,或许这个情景是他从前无数次想象过的,但是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成真。
他沉默了好半晌,比他决策任何一个棘手的奏折还要久,最终说道:“自然可以。”
他这般说了以后,相雪露的眼睛立马笑成了弯弯的月牙,随即对他撒娇道:“那夫君可以抱我吗,方才在马车上坐累了。”
她没有叫他陛下,而是叫他夫君,慕容曜根本无法拒绝这种请求。
他微微一笑:“好。”然后弯身将她抱了起来。
他的步伐匀速,很稳,相雪露躺在他的臂弯之间,揪着他胸前的衣料,摸着上面的龙纹。
走到一半,慕容曜忽然停了下来,他低下头去,看着怀里那个有些不太安分的小人儿,发出隐忍的声音:“先别动。”
“为什么呀。”她的眼里带着天真与不解,“只是喜欢夫君,才想多与夫君亲近些。”
……
慕容曜很少遇见这种情况,他甚至觉得,失忆后的相雪露,比失忆前的她还更难应对一些。
他伸手温柔地抚上她的头发:“不是不行,是现在不太方便。”说罢,他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快速走回了寝殿。
他先让宫人带着相雪露去沐浴,然后自己去了另一处寝房,待他回来的时候,他发现相雪露已经躺在了他的床上,缩在被子里面,露出了一只皓白似雪的胳膊和一半的肩膀。
“夫君,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仿佛蒙上了方才沐浴时沾上的水汽。
慕容曜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随即稳了稳,道:“这不是来了么?”
谁知,他刚刚在床边坐下,她便突然直起了身子,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了下来。
他似乎未想到她会突然行此举动,也未想到她会有那般的气力,一时不察,竟真被她带了下去。猝不及防地,跌入一片软香温玉之中。
慕容曜很快反应过来,用双臂将自己撑了起来,他此刻身上穿着寝衣,但并不像白日的衣服那般厚实。他微微低眸,却正好对上了她水波盈盈的眼。
“不要走,好么?”她眼中晶莹,似泣似涕,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的心弦忍不住颤动了一下。“今夜就陪着我,夫君。”
慕容曜一时不能动弹了,即使他曾见过她无数次妩媚的情态,也远比不上此时她带给他的冲击。他曾对她予取予夺,肆意索取,但此时却不可同日而语,他青涩得如同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一般。
如今的情状与以往压根不能相提并论。
于是他就只是僵硬着不动,看着他心心念念的女孩,抬起她的皓颈,在他的唇上印上了一个轻轻的吻。
随后,她又勾住他的脖子,凑到他的耳旁,贴着他笑,笑声轻灵而又动听。
“夫君,喜欢吗?”她如春莺般宛转的声音回荡在周边的空气里,她眸中春波荡过,笑吟吟地望着他。
慕容曜没有说话,他用行动告诉了她答案。
****
第二日晨起时,慕容曜垂眸望着依偎着自己的心上人,第一次开始思考起来,此时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
昨夜的一切,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让人沉迷,恨不得深陷其中,永不醒来。她摘下了从前与他相会时,会带上的巾帕,用她那双迷人而又清澈的双眸注视着他,蕴满了情意。
此时的他,凝视着她,看着她的睫毛扇动了几下,随即缓缓地睁开,在看清眼前之人是她后,她的眸中露出了惊喜与安心的神色。
“夫君今日不上朝么?”她问道。
“今日休沐。”他微笑着看着她,“再者,也舍不得让你一个人醒来。”
“那夫君日后去上朝前,能将我叫醒么?”她甜蜜地望着她,“总是想多看夫君一眼。夫君若是以后去办事或者出远门也能一并将我带上就好了。”
“夫君这般好,总是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你。”
慕容曜本以为经过一日的调整,自己已经能冷静地面对如此的情景,自如地应对。
但是他现在才发现,他太高估了他那颗不受控制的心脏。
“朕也想与你时刻在一起,只要你愿意。”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夹杂着另一重含义。
“有什么不愿意的呢,夫妻本来就应该永不分离的呀。”她理所当然地道,“夫君,你说是吧。”
“是的。”他答道,但是他同时也没有忘记,他们现在还并不是夫妻,没有经历过大婚之礼。虽然他可以令宫中所有人都保守这个秘密,但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宫中,她还要去见她的妹妹和祖父,这个拙劣的谎言届时很容易被戳穿。
由于她现在记忆的不稳定性,他不能确定那个时候她会发生什么变化。
他沉思着,是不是到时候先颁发圣旨,昭告天下,直接将她立为皇后,婚仪的事情微微地往后拖一些。
另外,太医院那边,他也预计着寻几个人来问问情况,以制定后面的对策。
“夫君,既然你今日休沐,能陪我在宫中游玩吗?”相雪露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不太记得从前的事了,但听说皇宫里的景色都极美。”
慕容曜从思绪中抽出神色,握住了她的手:“当然能。”
两人来到了玉明湖边散步,相互携手,慕容曜语气温沉地替她介绍着湖岸的风景,湖风自远处拂过,吹动着他的衣袍,显得越发像天宫之上的玉人一般,相雪露徜徉在他动听的音色之中,又陡然看见这样的情景,眼中对他的迷恋又多了几分。
正在此时,他们迎面遇见了一个人。
太后似乎很惊异,尤其见他们两个气氛和谐,相持相扶的样子。
前几日她情绪波动太大,很是卧床休息了一番,今日身子稍微好些,便准备来湖边散散心,却没想到碰见了这样的情景。
她望着相雪露对慕容曜巧笑嫣然,眼皮控制不住地疯狂抽搐。
相雪露也注意到了这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她看了看她,又转头问慕容曜道:“这位夫人是谁呀,看着好像有些面熟。”
慕容曜道:“她是太后,也是你的姨母。”
太后此时已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更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在短暂的一瞬间,她与慕容曜的视线在空中相触,一瞬间,她好似明白了什么,慌忙地低下了头。
相雪露听闻这是自己的亲人,一时觉得很新鲜,毕竟,她现在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只对个别人,比如她的母亲,在她幼时说过的一些话有模糊的印象,但相关人物具体的样貌以及形象,也是记不太清了。
现下她的世界里,只有慕容曜一个人,于是对这新出来的其他人,就充满了浓重的好奇。
她走上前去,打量着太后,试探性地问道:“太后娘娘,您是我的姨母吗?”
太后的目光在她的腰间一掠而过,那里正盘踞着慕容曜的一只胳膊。
太后努力露出微笑:“是的,孩子。”
相雪露闻言也露出愉快地笑容,她伸出双手,握住了太后的一只手:“抱歉,我失去记忆了,还能有亲人,真好。”
她看着眼前的妇人,便觉得她很面善,或许是和她记忆中模糊不清的母亲长得很像吧。
相雪露注意到了太后的手有些凉,握紧了一些:“您很冷吗,还是不舒服?”
太后摇了摇头:“哀家无事。”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眶中漫上了一层红意。
相雪露虽然此时心性单纯,但是观察人很是敏锐,她注意到了太后的情绪,惊道:“哎呀,您怎么哭了。”
太后微微地别过头:“没什么,只是为你感到高兴而已。”
相雪露这才放下心来,对她笑道:“那您回去以后,也要好好保重身体,我改日再来看您。”
太后回宫的路上,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她这么多年的决定是不是彻头彻尾地错了。
先前,当相雪露在她面前绝望地哀泣时,她也只是心被刺痛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后悔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
但是方才,她是头一回,真真切切地动摇了。
她曾以为,自己入宫便是为了家族,在深宫多年,更是时刻都将家族利益放在最前面,尤其卫国公府没有男嗣,立足本来就比其他世家要困难些。
她想着,只有将家族利益最大化,才能尽可能地保护所有她看重的人。
现在回首往事,才发现,好像在这个过程中,她恰恰就伤害了她爱的人。
如果从一开始,她就不要过多的干涉,那么他们是不是可以走向另一个故事。
只可惜,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此刻,身边只有平静的湖水偶尔泛起涟漪。
太后离去后,慕容曜看着相雪露脸上的神色,轻轻说道:“你的心情看上去似乎很好。”
“对呀。”她对他笑道,“我觉得我或许可以抓住失去的从前记忆了。”
慕容曜的眼眸不着痕迹地暗了暗。
这时,她拉着他的胳膊,问道:“我还有其他亲人么,我想去见见他们。”
他的步伐不自觉地放慢了些,侧首看了她一眼:“你还有祖父和妹妹,不过你祖父现下在下面的郡县,待公务忙完才能回来。”
“原来是这样。”相雪露喃喃道,“那我可以先去见我的妹妹吗?”
“当然可以。”他看着她,“不过在此之前,你确定不先见见我们的孩子吗?”
***
当相雪露半蹲在绵绵的小床前时,眼中还有散不去的惊异。
她小心地伸出手指,在她娇嫩的脸蛋上用最轻的力道戳了戳,感受到指尖传来的软弹的感觉,越发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在此之前,她只知道自己已经成婚,却没想到竟然还有了孩子。不过,除了一开始有些难以接受以外,此时,竟然是越看越可爱。
她小心翼翼地待在绵绵的身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很难相信,这是她与她深爱的夫君的孩子,竟都这么大了,不过她看着她,心里满是欢喜。
相雪露在慕容曜的帮助下,将绵绵抱在了怀里,感觉就像是软绵的云团一样。她勾起了唇角,侧首对他道:“我们的孩子,生得可真好看。”
慕容曜也不自觉地软了眸光:“是的,像你。”
她觉得只要是他们的孩子,无论是像他还是像自己,都好,只是看着可爱的绵绵,她突然想生一个像慕容曜一般的男孩子。
于是她轻轻扯了扯慕容曜的袖子,有些害羞地对他说:“夫君,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给绵绵添个弟弟,像你一般的。”
慕容曜微微低下了头,用手抚过她的脸颊,下颌:“此事不急。”
“为什么?”她睁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之前你生产时遇到了难处,朕不再敢放心。”他回忆起往事,仍是有消散不去的惊悸,“有绵绵就很好了,她既像你又像朕。”
“可是——”她悄然贴近了他的胸膛,“夫君是皇帝,需要继承人。我听说以前无子的皇后都是不长久的,夫君不会因为我生不了就找旁人去生吧。”
“乱想什么。”慕容曜微蹙起了眉,“朕又不是寻常的帝王。”
“不必担心。”他安抚着她,温柔地在她耳边絮语,“朕瞧着,绵绵就很好,待她大些,立她为储,也是不错的。”
“朕的女儿,又不会比旁人差了去。你也会好好教导她的,不是吗?”
相雪露几乎是片刻之间就被慕容曜说服了,孩子少一些也好,这样她就有更多的时间与他黏在一处了。
他方才的话亦让她感动不已,越发对他亲近起来。
“嗯嗯,会的。”她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
过了几天以后,慕容曜寻了一个机会,在相雪滢去宫内的跑马场训练的时候,让人引着相雪露过去相见。
跑马场地处宫中,四周都是他的人,如果相雪滢那里有什么异常,或者要说一些引起相雪露怀疑的话,就可以及时打断。
不过,两人只是简单的寒暄了一下,相雪滢此次进宫是来习骑射的,便打算将详尽的话留在以后,给阿姐看看自己练习取得的效果。
她一个漂亮地踩踏跃马,一下子就坐上了马背,然后朝相雪露挥挥手,马蹄奔腾,便开始在场地上疾驰了起来。
相雪滢显然是跑过很多遍了,很是熟练,顺利跑完几圈以后,她勒紧缰绳,在相雪露的面前停了下来。
见她这般英姿飒爽,相雪露有些移不开眼,她隐隐记起自己小时候也是习过马的,便很是有些意动。
雪滢看出了姐姐眼里闪动的光,主动朝她道:“阿姐,你要来试试吗?”
相雪露确实想,但是她好久没有上过马了,犹豫道:“我恐怕是不太熟练。”
“没事的,你与我同乘,我带你一起。”相雪滢拍拍胸脯,做出保证,能带着自己的长姐跑马,想想都是很令人兴奋和自豪的事情。
“周围有这么多卫兵,也不需要担心安全。”她说道。
最后这句话让相雪露彻底地动心了,她展颜一笑道:“那便多麻烦你了。”
随即把手递给了雪滢,被她半拉着上了马。
或许是因为相雪露在自己身后的原因,雪滢这次跑马慢了很多,直到相雪露催促她快些,说自己没问题,她才加快了速度。
相雪露感觉呼啸的凉风在自己脸颊边吹过,很是舒适,她舒服地眯上了眼睛,感受着此方天地的开阔。
直到前方突然传来雪滢惊慌的声音:“不好!”她才陡然睁开眸子。
朝前望去,发现她们偏离了跑道,以一个十分快的速度朝场边的一颗树冲过去。
相雪露震惊地捂住了嘴,害怕地再次闭上了眼睛。只不过疼痛并没有传来,随着一声响亮的马啼声,一股力量带着她猛地向前冲去,整个人都撞在了雪滢的身上。
雪莹惊魂未定,她手里仍握着缰绳,却感觉手心和后背都出了许多汗。
方才,在最后的紧急关头,她用力夹着马腹,勒起了缰绳,终于成功地悬崖勒马。
此刻,安全下来以后,她回头望向了自己的姐姐,想看看她如何了,却发现相雪露紧闭着双眼,靠在她的身上。
她惊慌地唤道:“阿姐!”还试图去掐她的人中,所幸,并没有让她慌张很久,相雪露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吓死我了,阿姐,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你现在感觉还好吧。”她紧张地看着她。
相雪露好似有些迷蒙于目前的状况,微弱地问:“我现在是在哪里?”
“我们现在在宫内的跑马场内,你确定你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你还记得我吗?”她见她连自己所处的地方都忘了,更加担心了。
待相雪露朝四周看了看以后,她此时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清明:“无事。”她回复雪滢,“只是方才情急之下,有些晕眩,现在已然彻底好了。”
她对着妹妹微微一笑:“我当然记得,我的妹妹,雪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