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雪露嫁给晋王的时候, 容贵妃就已经幽居撷芳殿了,因此婚后和这个婆母实际上没有任何接触,对于容家人,更是几乎算得上是一无所知。
此时突然提到外人提及容家人, 才想起容贵妃的母家好像就是江南大族之一, 主家就在枝城。
她打开信封之前, 抬眼看了看弘法大师, 却见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慈和,平静地回望着她:“老僧只是代为转交。”
相雪露也懒得顾忌什么,直接就当着弘法大师的面拆开了那封信。信纸被展开,开头是惯常的面子话,提到故晋王,扯一下旧缘。后面才写到了正事。
她微微有些讶然地挑起了眉, 事先的确没有想到,容家人写这封信,竟是想求她帮忙, 与容贵妃一见。
说是请她帮忙探望一下容贵妃, 看看她的境况是否还好, 顺便帮助传递一下容家人对她的关切。
相雪露合上了信纸,此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只是见一面,并不做别的什么, 所以说或许不难。但是容贵妃这几年, 明面上说得好听, 是幽居,实则与被软禁并没有什么区别,可能就只比冷宫好一些, 只保留着明面上的尊号。
在如此境况之下,去见她,确实可能有点难度,寻常人恐还会引起帝王猜忌,相雪露猜测这也许是容家人找她帮忙的原因。
她此时细思起关于容贵妃的过往,竟然发现留下的记忆并不是很多,印象里关于她最深的记忆,就是她是一个很华贵的女人。略微带着些傲气与自持,倒是和晋王的性子差得较大。
关于她当年为何突然自请居于撷芳殿,主动交出宫权,闭殿不出,外界也是众说纷纭,不过目前还没有什么比较统一且听起来很合理的说法。而且那都是先帝时期的事了,现下慕容曜对她是什么态度,还尚不清楚。而她若是想要见到容贵妃,便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慕容曜。
本来先前知道慕容昀在私底下做过的一些破事以后,她是懒得去管关于他的一些事的,但是这回有点不同。她本身也对容贵妃存在一定程度的好奇,此事倒是勾起了她内心的一些想法,起了探究的心思。
关于一些陈旧的,隐秘的往事,恰恰就是她模糊的记忆中缺失的。
于是她便收下了这封信,正色对弘法大师道:“劳烦大师回复容家人,我已知道了他们的意思。有机会再行联络。”
此事,事情已经差不多该说的都说了,相雪露便与弘法大师道别,一个人走出了佛堂。
刚出殿门,就看到了慕容曜站在那里,他背对着她,微低着头,正和蔺玚低声交谈着些什么。
见她出来了,他结束了谈话。换上一副温和的,关心的神色:“大师有和你谈什么吗,你在里面待了不少时间。”
相雪露被他问得莫名有几分心虚,微微侧开了脸:“没说些什么,陛下也知道,佛法造诣深的法师们,总是会多谈一些经义人生。”
慕容曜看了她一会儿,忽道:“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来直接问我,或者寻求帮助。”
相雪露心脏一跳,几乎在一瞬间,还以为他知道了些什么,于是有些勉强地笑道:“多谢陛下关心,有需要的话就劳陛下多费心了。”
慕容曜不再多说些什么,两人略转了转,就下山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又走陆路去了邻近的城池和另一个大城宋城,原本还有一些预定的地方没有去,却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被打断了。
京中的太后突然病了,似乎还不轻,有逐渐加重的趋势。
相雪露收到消息后,向慕容曜提出了想要即刻返程的请求。
他很快地允了下来,不过他说:“朕也与你一同回去吧。太后是朕继母,绵绵有也要跟着你。”
相雪露很惊讶道:“那您在江南的事情怎么办?”
慕容曜微微笑了笑:“江南贪腐之案的调查,朕这些天里已了解了不少。到时候朕会留下指定的调查官员以及钦差大臣,并无什么影响。至于岭南王,关于他,最近朕也有了思绪。”
“你不必担心朕,安心做好你的事便好。”
有他这般说,相雪露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此次回京以后,若是有他在,太后那里有什么问题,她也不用全部承担,六神无主。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便多麻烦陛下了。”
他又笑了起来,很是轻松的样子,丝毫不将这种麻烦挂怀:“小事而已,你我之间,何谈这些。”
***
回去的时候,没有来的时候的人数庞大,也故意隐蔽着风声,避免途径的官员大张旗鼓地接待。一路急行,风向天气亦很不错,很快就回到了京中。
一回到京城,相雪露就直奔皇宫,重新回到宁寿宫,这里的气氛与她离去的时候大有不同。
整个宫殿都是一副凄清的气氛,倒不是物质之上有所欠缺,而是这里的宫人,此时都带着一股愁苦之色。
相雪露问过了太医,知道现在太后卧病在床,但还可以见人,便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她的寝殿。
一进殿中,就看到了她苍白的脸色,同样无什么颜色且干枯的唇。
从前的太后,虽然性情淡泊,不爱画浓妆,但是也会精致地梳妆一般,气色向来都十分年轻。
此时,却好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发丝中甚至出现了几根白发。
相雪露吓了一跳,快步走上前去,半蹲在了她的床侧,轻声问道:“姨母,您这是如何了,近来还好吗?”
太后听到了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转过了头,看着她,慢慢地说道:“你放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姨母还要看着你妹妹成家呢。”
她费力的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相雪露的手。
相雪露见她还有安慰自己的气力,微微松了一口气,又接着问道:“您怎么突然这样了呢,明明雪露走的时候,您还是好好的啊。”
太后听到了她的问话,有些沉重地吐出一口气,看着床帐半响,轻轻地摇头:“忽然就这样了,哀家也不知道。太医院现在还在研究对策,也不是很清楚。”
相雪露没问到什么,又见太后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便没有多做打扰,随意说了两句就告退了。
后来的几日里,她一直都趁着太后精神稍微好一些的时候,却探望她。瞧着这几日里情况稳定了一些,她才有空想起容家人的嘱托。
撷芳殿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重地,周边有着森严的金吾卫守候,寻常人别说进去了,靠近一些都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相雪露的记忆中,晋王婚后也就去见了容贵妃一次而已,还是得了慕容曜的许可。
于是相雪露也去求了慕容曜的准许。
慕容曜看上去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多提了一嘴:“你确定真的要去见容氏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若有若无的目光投过来片刻,像是一种隐隐约约间微暗的云层。
“是的,臣妇突然想起自婚后还未与贵太妃见过面,也算是有那么一些缘分,此次想见见,也是存了尽最后一些婆媳情分的想法。”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皇嫂想去,自然没有问题。”慕容曜将手中的奏折放下,“不过——容氏她最近一两年有些疯癫,朕怕伤了皇嫂。”
这倒让相雪露有些惊讶,她从来没有想象过从前心高气傲的容贵妃,疯癫起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
不过转念一想,一夜间从高位跌落,在撷芳殿中几年不出,便是正常人,也会是有几分抑郁的吧。
相雪露斟酌着开口:“臣妇到时候尽量小心,和她保持些距离。门外便是金吾卫,真出了什么事,也可以很快叫人进来,陛下不用过多担心。”
她感觉到慕容曜的目光集中在她头顶好一会儿,最终凝成一束,他淡淡开口:“那你便去吧。”
他今日似乎很忙,此事了结以后也没有与她多说,只是让人拿来了同行撷芳殿的令牌,便又翻起了折子。
相雪露感觉到他几天的情绪变化得有些快,像是天边莫测的天气一般,让人窥见不着真实的想法。不过她此时也没有心思细想他的神态语言。接过了令牌后就告退了。
她没有多做耽误,上午拿到了令牌,下午就去了撷芳殿。
撷芳殿,在先帝时期,曾是盛极一时的宫殿,那时候元贞皇后已逝,容贵妃俨然便是后宫中,无论论宠爱还是位份,都无人能及的对象,这里曾在每日清晨,都有宫中成群的妃嫔美人来拜见贵妃。衣香鬓影,聚集在殿门,泠泠笑语都可以传到好远。
此刻见到,脑中却只浮现出冷清,荒凉,枯寂几字来。
只有沉默而面无表情的金吾卫尽职尽责地守卫在四周。
相雪露递了令牌,很快便顺利地通过了守卫。
走进殿门,只有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宫人在这里扫洒,她衣着极朴素,甚至有些单薄的感觉,就知道这撷芳殿中的日子,并非那么好过。
见了她,她略微有些惊讶,微瞪大了眼睛,相雪露向她简要地说明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小宫人似乎更惊讶了。
她扶着扫帚,指了指后面的宫殿:“贵太妃午睡方起,此时应该就在偏殿中。”
说完后,她顿了一下,不忘提醒道:“不过奴婢不知道她现在情绪怎样,王妃若是进去,可要多加小心。”
相雪露这时注意到了小宫人的后脖颈处,又两道明显的抓痕,于是心里也提了提。
她走进殿内,殿内此时并未点灯,许多窗子被关了起来,因此有些昏暗。但即便是这种黯淡的光线,也可以看到这里的许多装饰与陈设,皆是十分珍美,仿佛华光莹莹的珠玉蒙了淡淡的灰尘一般。
可以想象到这里从前的情景,但一想到现下这个宫殿里的主人,从从前的风光无限,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又是很有些唏嘘。
她循着小宫女的指示,在宫殿的东偏殿里找到了容贵妃,彼时,她正半靠着软榻之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相雪露的脚步声让她缓缓转过了眼睛,她眯起眼睛,在相雪露的脸上停顿了好一会,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相雪露看得出来,容贵妃认得出自己,她刚想说什么,便听容贵妃又说道:“慕容曜不亲自来,你便替他来看我的笑话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