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74 死局

待她望向窗外的天色时, 已是黄昏之时,日光黯淡了。她合上书页,放回原处,走回了自己的居处, 但脑子里仍好似嗡嗡地一般。

这天她早早地就躺上了床榻, 却迟迟没有平息下来, 更睡不着觉, 先不提其他了,单是回想自己这么多年,竟然是一直待在京城里,没有出来见过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像是虚度了一般。

也就是如今,才趁着圣驾南巡, 跟着去了远处。

此次出来,她定要好好把握机会,多见一些市面才好。怀着这样的心思, 她渐渐地进入了梦想。

次日一早, 她便起床了, 想着前日只是把一些繁华的集市逛了逛,还未去其他值得一去的地方,便拉着青柠和绿檬再次出了门。

接着上次走到的地方,继续向前行, 发现路人非但没有变少, 反而更加的繁多, 车马堆积,游人如织,空气中甚至弥漫着一股暗香味, 尽是繁盛之景。

没过多久,她便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河旁,这条大河十分宽阔,岸边尽是精致的雕栏,河面上浮着无数精美华丽的画舫。

有一些身姿婀娜的女子,站在岸边和画舫连接的浮桥上,面纱半覆面,朝岸上路过的人投来柔媚的眼波。另一些则凭栏站立在画舫临水的船头,横抱琵芭,弹唱轻吟着。

相雪露这时才知道这条河就是横贯枝城的滟水河,经过了整座城池最繁华的地带,向东流去,注入东海。

此处正是滟水河上最有风情的一个地段,无数艺伎集于此地,歌喉宛转,日夜不息,相传此处的河水夜里都会染上一层洗过胭脂的浮腻。

此时微风吹来,清波荡起,美人们的眼神迷离,她们的歌声被轻轻带向了远方,飘浮至了她的耳边。

相雪露不由自主地就放慢了脚步。

从前只在话本中看见过此等地方,主角在江南之乡,与落难其间的佳人相逢,一曲互诉衷情,柔肠尽付,从此开启了绮丽的诗篇。

就是这么微微慢了一点,就被案边上的歌伎给注意到了。

“姑娘。”有一位覆着红色面纱的曼妙女子朝她招手:“不如来听一曲吧。”

说罢,她就轻轻唱起了清丽的江南小调,一边唱着,一边慢慢向她走来,到了近前,挽上了她的胳膊:“您像是外乡来的,那就来感受一下此地的乐曲吧。”

相雪露被她如此热情地招揽着,又确实对那精美,仿佛浮动着一层香风的画舫有些期待,没被她怎么劝,就应了下来,和她一起踏过浮桥,走进了画舫之中。

待她在其间坐下的时候,已经有歌伎踩着碎步过来,流畅地为她斟上了美酒。

她举杯欲饮,却在最后一刻想起了自己还在备孕,便又立即放下了酒樽。转首问她们道:“你们这里可还有别的喝的?”

歌伎们齐齐一愣,显然是第一次碰到来赏景听曲却滴酒不沾的客人,她们互相看了一眼,为相雪露重新倒上了一杯水。

相雪露拿起被子,轻轻抿了一口,这时,又有人给她上了一盘瓜果,她边听着小曲,边叉起了一块果肉,刚放进嘴里,便有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涌上来。

下一刻,她捂住了自己的纯,俯下身子干呕了起来。

这感觉来的有些突然,她将剩下一半的水果吐了出来,抚着自己的胸前,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现下,她只觉得耳边缭绕的靡靡之音听起来越发的头昏。

乐伎们碰到了这种情况,慌忙之下停止了舞乐,不知所措地走过来,想查看她有无大碍。

相雪露摆了摆手说:“我无什么大事,只是突然有些反胃罢了。”

话说到一半,她陡然停住了。因她突然想起,自己从前,也有过相似的情景。

她在脑中急速回想着前段时间的身体反应,当时没注意,现在仔细想起来,似乎从前些天就身体就有些乏困了,那时候因为才瞧过太医,只以为是寻常的春困。

但现下这般明显的异常的反应,不由得让她想起了先前的经历,上一次怀孕初期的情景。

她突然就有些紧张了起来,期待甚至为此预备了很久的事情突然实现,骤然间有些不敢动了。回想起自己这两天到处晃荡,前天还与慕容曜见过,不禁有些后怕起来。

她捏了捏拳,想着今日怕是不宜在这里多呆了,便站了起来,匆匆对乐伎们道:“抱歉了,今日有些身体不适,恐怕无福享受剩下的表演了,我会将钱款结清,只能先行一步了。”

乐伎们还是首回看见这样的客人,豪爽地付完了钱,没赏完表演,就又挥挥手离去了。但如此对她们也没有什么害处,于是皆是面带着笑容送相雪露离开。

待她离去以后,一群人聚在了一起,短暂地议论了一下。

“方才那位,好像不是寻常人家的娘子,看她的谈吐气质。”一位乐伎低语道。

“大抵是什么高门世家出来玩的。不过先前还以为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看她的年岁也不似很大。只是后来见她那般,才吃了一惊,按照我的见过的一些经验,她应当是有孕了。”另一位回道。

此话一出,其余的几人都惊了惊,平日里招待惯了客人的她们,也未想到还会碰上出门来这种地方游历的孕妇。

不由得擦了擦冷汗,想着还好未在她们这里出什么事,要不然以那位大抵的门第,家中的人怕是不会放过她们。

相雪露离开了画舫以后,就急急地回府,也没有心思继续游玩了,青柠绿檬跟在她的身后,想起她方才的反应,有些心慌,但也不敢多问。

她回去的时候没有走路,而是乘坐着马车,慢慢驶回了府中。刚回到自己的院落,准备叫来太医,门边上边转进来了一个影子。

她有些讶然地抬起头,见是慕容曜,微微长大了嘴:“陛下,您怎么来了?”

慕容曜一身银丝滚边的玄色窄袖龙袍,冷肃的颜色显得整个人都略有些凌厉的气质,却在见到她的时候,周身的气息明显收敛温和了不少。

“瞧你出去了大半日,之前又许久都没有见到了,便等你回府的时候见上一面。”他不疾不徐地解释道。仿佛他口中的许久不是一天而已一样。

“今日去哪处游玩了,朕对枝城的名胜略有熟识,或许还可以与你一说。”他微笑道。

“没什么……只是随处转了转。”她可不敢与他说自己去了哪里。更不敢说,往常的她定然是不会去那种地方,但就是因为昨日看了他的藏书,才一时有了顿悟,勇气上头。

“是么。”他的眸色深了些,笑意却不着痕迹地淡了淡。

“对了,陛下,我要与您说件事。”相雪露微微地低下了头,两只手绞着衣角,“刚好您也来了。”

慕容曜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忐忑,以及她没有表露但却无处不在的紧张,低眸道:“是什么?直说便好,无需顾忌。”

她悄悄抬头,极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低了下去:“陛下,我似乎又有孕了。”

她说完了这句话以后,便止了下来,等待着他的反应。

但是片刻之后,还是未听到他的声音。

相雪露复又抬头看向了慕容曜,只见他眸色沉冷,仿佛覆着一层薄冰,唇微微地抿着,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了,陛下?”她有些困惑地问他。

他听见她的声音,反应过来,面色恢复了寻常的模样,很是温和地对她说:“你有找太医诊过吗,还是身体上感觉到了什么。”

相雪露摇了摇头:“还未来得及宣召太医,只是感觉身体上有了明显的变化,和上次的很相似。”

慕容曜笑了笑:“那便先传太医来看看吧。”

相雪露对此没有什么异议,自然是同意了下来。帝王亲自宣召,太医来得非常快,进来的时候提着药箱小跑着,显然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太医进来以后,气喘吁吁地给他们行礼,慕容曜挥手道:“不必多礼,快来给晋王妃看看。”

太医上前,为相雪露诊脉,并未耗去太长时间,他便诊治完成,往后退了两步,恭敬道:“回陛下,王妃一切皆好,身体并无异样。”

“并无异样。”慕容曜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你确定?”

太医将头垂得更加低了:“微臣敢担保,王妃的身体一切皆好,与之前并无不同。”

慕容曜的面上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出来:“可是王妃出现了怀孕才有的症状,这要作何解释。”

太医的身体一震,他抬头,飞快地看了这两位两眼,声音压得更加低:“劳烦王妃娘娘详细描述给微臣听听。”

相雪露此时又惊又疑,甚至还有些懵,她没有丝毫隐瞒地将自己的症状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太医,看着太医低头沉思的表情,心中有些发沉。

太医似乎思索了半天,仍有些犹疑不决,便提出再次为她诊脉,诊完过后,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面上已有几分肯定的神色。

“王妃娘娘,微臣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太医说道。“您这种症状,虽然少有,但亦在医书里面有所记载。”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沉了沉声音,接着道:“您大约是出现了假孕症状,这种症状通常出现在求子心切又久久无果的妇人身上。因日思夜想,久而不得,遂产生了心理暗示,从而导致明明没有怀孕,身体却表现出来对应的怀孕状况。”

此话一出,四下皆寂静了。等了半晌,慕容曜率先出声:“那会对王妃的身体有什么危害吗?”

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陛下放心,这倒是没有,只要缓解下来心中的压力,很快就能恢复如常。”

“好了,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他淡淡发话。

太医脚步极快地离去了。

室内又恢复了只有两个人的情景,不过此时的气氛显然与先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相雪露低着头,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她此时感觉的最多的不是失望,而是难堪。竟被自己闹出了一场乌龙,还不知道慕容曜会如何想自己。

慕容曜抬眼看着她,慢慢地迈步朝她走去,抬起手轻柔地抚在了她颊侧靠近脖颈的地方,用着尽量温和的语调说道:“不要着急,放平心态。”

过了半晌,见他还是不语,他微叹了口气道:“这才没过去多久,再正常不过,寻常人家中求子,也未有一两个月便起效的,绵绵有的巧,这回便慢些,也正常。”

相雪露仍是垂着首,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开口:“你是不是想说,让我继续配合你,不要着急。”

她知晓他说的都有理,但她却不能等闲视之。因为只要一日未有孕,就一日结束不了这里外不一的日子。若他们真是众人眼中的嫂子与前小叔的关系就好了,偏偏他们不是,但是表面上还要继续扮演这个违和的人设。

有时候她走过人群密集的地方,走过那些朝臣,世家或者皇室宗族之人的旁边,都会觉得他们仿佛看出了什么,视线如同无数根针一样往她身上直扎,虽然她知道,这多半是她的心理作用。

昨日看了那些书,她对这方面的羞耻倒是淡了很多。但她的境况与书中的那些情景又分明不同。

慕容曜并不喜欢她,只是秉持着一份责任,以及从前作为叔嫂时的交情,她又如何能继续与他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再者,与书中那些事例不同的是,大嘉朝的绝大部分地区,现在仍然不是能接受一些惊世骇俗之物的地方,人们普遍遵循先圣留下的教导。

他又是嘉朝的帝王,不是寻常百姓,可以不顾体面,由着自己的想法来,这样一想,似乎如何都是一个死局。

他们的关系可以持续一时,但是不能也不会持续一世,既然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的开始,那应该趁早结束才对,在双方的利益关系都理清以后。

她这边心绪复杂,慕容曜却说起了别的:“皇嫂怎么会这般想呢,朕会在这种时候说此等话吗?”

他薄笑了一下:“未免也将朕看得太过不近人情了。”

“朕想说的是,明日事务基本处理完了,有了闲暇,听闻积翠山上的风光此时正好。皇嫂不是最近在探索枝城的名胜么,刚好,明日朕可以陪皇嫂登山游览一番。”

他轻轻捏了捏她有些紧绷的胳膊,帮她缓解肌肉:“时常为一件事紧绷着也不好,该适时放松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