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倒是对皇兄一往情深。”慕容曜意味不明地道, “只是此去路途遥远,沿路险峻,这些时日又有水患。”
“皇嫂如今不是一个人了,还是要谨慎考虑。”他的目光游移在相雪露的小腹上, 让她平白感觉到一阵没由来的心虚。
“逝者已矣, 说句不好听的, 便是做再多那人也看不到了。”他微微一笑, “多关心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有了上次的经历,朕实在放心不下。无论是皇嫂还是孩子有了什么差池,朕都无法接受。”
“臣妇知道了。”她低声道,“会仔细重新考虑的。”
“那便好。”他微蹙的眉头散开,仿佛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随后转了一个话题, “近来饮食可好,身体有无不适?住行方面有缺的么?”
他细细问来,不乏一些相雪露都未曾注意过的细节。他既然这般问了, 她亦只好一个个仔细答过去。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得很快, 直到慕容曜离开, 她才望着空荡的殿门口发怔。今日,她似乎又陷入了他的节奏中,甚至都没能为自己的想法多说几句话或者试探一下,从始至终, 都是顺着他的话。
慕容曜是走了, 相雪露却是有点发愁了。
看起来, 他似乎很不愿意让她去皇陵,偏偏拿出来的理由还无法反驳——上次送葬路上就遇了险,这次她又是双身子的人。
只是, 这探明晋王死因的事情却不好轻易放下,也不只是单单为了慕容昀,而是她发现自己似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陷入一股说不清的迷雾中,仿佛周围的世界都是虚妄一般。
她总有一种感觉,如果身边那些含糊不清的事情能被弄明白,那么环绕了她许久的迷雾亦能随之散开。
既然自己到时候可能去不了皇陵,那现在就要开始提前安排好代自己前去的人选了,这些人选一定要足够可靠,不能走漏了风声。相雪露凝眉思索,脑中渐渐有了一个雏形。
***
夜色渐深,宫内的大半宫殿都已熄了烛火,相雪露亦不例外。
自打怀孕以来,她越发觉得精力不够用,便时常早早地歇下来。所幸这几日胃口尚好,睡眠亦不错。
只是,这日,才刚躺下,迷迷蒙蒙半沉入梦乡之际,她便诱到了一丝不同于寻常的气息。
她刚试图睁开眼,便被一只手牢牢地蒙住了眼睛,有人贴在她的耳边,低低幽幽地问:“王妃进来睡得可好?”
她几乎是倏忽之内,身体颤了颤,试探性地问道:“王爷?”
上次在梦中遇见他,还是慕容昀下葬之前了。近来好久都没有碰上他显灵,她还以为是他灵魂已安息,不再会出现在人间了。
相雪露的嗓子有些紧:“王爷快过百日了,妾身还以为您已过了奈何桥,喝了那孟婆汤,从此不问尘世了呢。”
“怎会?”他低凉地在她的耳侧笑了一下,“王妃仍貌美如花,怎舍得忘记?”
“何况——”他的声音忽然阴了几分,“王妃如今可是怀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对这人世间便更加不舍了呢。”
突然被他点出来,相雪露差点吓到心神俱裂,她连忙找补道:“此实非妾身所愿,您在世之时,妾身一直谨守妇道,便是这个孩子,也只是因为一场意外。”
“妾身为保家族,实在无路可走。”她故作凄哀地说道。
“那王妃到底还是,在本王尸骨未寒之际,怀上了本王亲弟弟的孩子。”他在她脖颈边上温柔地吐气,引起她的颤栗阵阵。
“还是说,这是慕容曜逼迫你的,若是这般,本王既往不咎。”
相雪露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道:“王爷您也知道,帝王之威非妾身所能抗衡,陛下若想留下他的孩子,妾身便只能生下。”说到这里,她默默地在心中给慕容曜道歉,为了应付慕容昀,只能先将锅推到他身上了。
“但妾身的心,永远是在王爷这里,也是始终向着您的。”此时,为了尽量摆脱他的亡魂纠缠,她也不吝啬地说些假话。
“妾身此次,就记挂着王爷,本预备着在百日祭的时候,亲自为您斟酒上香。只可惜陛下不允,怕是去不成了。”相雪露故意将语气表现得很遗憾的样子。
她这时忽然想起自己打算查清慕容昀死因的事,恰好他魂魄也在这处,或许可以直接问一问他。
犹豫了片刻后,相雪露小心出声:“王爷,您过世前,可有遇见什么异常?”也许慕容昀自己死的时候都是不明不白的,她也只能这么问他。
却片刻不见他回话,只感觉到一只温热的大手,顺着自己的小腹,从上慢慢抚到了下。相雪露浑身僵住了,完全不敢动弹。
“王妃的肚子,竟以可以摸出弧度了。”他轻叹道,“若这个孩子是本王的,该有多好。”
他似乎对她的肚子摸上了瘾,摸完一次还要摸第二次,但是动作很是轻柔。
“多大了?”他忽又凑到她的耳边问道。
“不到两个月。”相雪露声音低得快听不见。
本以为他会对她的孩子不利,但见他过了这么久,也未有什么动作,相雪露的心渐渐地放了回去。
她甚至大着胆子说道:“那也怪不得妾身,是您不要的。”
抚摸她肚子的手忽然停顿了一下,片刻后,他淡淡道:“的确,本王与王妃从未有过肌肤之亲,哪来的孩子。”
相雪露有些尴尬地道:“谁叫当年新婚后几天,王府便起了一场大火,烧毁了王爷和妾身的院落,后来在庄子上住了近一年,原先的地儿才被修缮得差不多。”
说起来,当时也是出奇,府中莫名其妙因为下人的过失便着了火,两人后来都在王府的别产上住着,隔得老远,哪还有心思想旁的事。
“王妃你说。”他道,“这个孩子若是生出来,是更像你些,还是更像皇弟些。”
相雪露呼吸一窒,不知道慕容昀为何看上去不仅没有她想象中的承受不了,甚至还主动问起了这般问题。
“妾身哪里知道。”她支支吾吾,“那都得是以后的事情了。”她觉着,和他谈论这个话题有些怪,便道:“还是不说这些了。”
谁知慕容昀却像是起了劲一般,追着她谈论,“王妃可以想象一下,其实,若是像陛下,也是很有趣的。”
“陛下与本王是兄弟,那便是也与本王有相似的地方。这孩子将来指不定长得既像本王,又像王妃。寻常人都不会怀疑,它不是本王的血脉。”他说道这里,竟然笑了出来。
相雪露心里却听得很慌,但此时也没办法,只能背对着他,缩到他的怀里,一动不敢动。
“流着慕容家的血,明面上叫本王父王,实则却是本王的侄子。”他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换了副幽深莫测的语气对她道:“王妃确实很行。”
相雪露不知道如何回话,然后她忽然感觉到他手的位置向上了些,她连忙用自己的手拦住:“王爷不可……”
“有什么不可。”他说,“都已经过了月份了。”
“本王如今都不介意王妃怀着别人的孩子,愿意在这时候与王妃再续阳世未了之缘,弥补遗憾,王妃难道不愿意么?”
却见她仍是坚决地护着自己的胸口,他盯着她看了半晌,也收回了手。
“罢了,既然王妃不愿,那就算了。”虽是说着她不愿,但相雪露反而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扬起的尾调。
看似心情还更好了。她只能在心里偷偷嘀咕道,这慕容家的兄弟,当真是脾气一个比一个怪。
在她拒绝后,慕容昀也没有再勉强她,而是坐在她的床侧,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感觉到他要离去之前,她不知怎地,问了他一句:“你……你还会回来吗?”
她感觉今晚的慕容昀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对她并没有恶意。想到他日后可能当真魂归地府,转世投胎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王妃希望本王回来吗?”他渐渐淡薄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相雪露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对慕容昀并没有过多夫妻之上的情谊,但今夜的他,在他温柔的抚摸她的小腹的时候,却带给她一种莫名的颤栗,还有他那特殊的气息,让她久久无法忘却。
直到他彻底从夜空中消失,她才慢慢地转身过来,重新掩好衾被,闭上了眼睛。
***
相雪露最终思虑再三,为了肚子里孩子的安全,顺便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决定还是不亲自前去皇陵,而是委托人代替自己前往祭拜。
慕容曜知道后,随口问了她一句:“皇嫂最后的决定,朕有一二分意外。本以为以你们二人的夫妻情谊,是如何也要去的。”
相雪露垂首道:“情谊藏在心底便好,晋王亦会理解的。”
此次她派出去的祭祀队列中,有善于验尸的仵作,也有身手矫健的武林高手,更容易躲过皇陵卫兵的巡查,还有擅于建造陵寝的匠人,协助挖掘。均扮作了普通祭祀礼者。
事情进展得比她想象中要顺利,约莫十天之后,便传来了消息。
她打开信笺,里面写着他们已取到了晋王的骨殖,只是皇陵附近条件不好,检验效果或不准确,便预计着带回京城来检验。
她将信笺看完便用烛火烧了,心中隐隐有点微末的期待与激动,关于困扰她已久的真相似就要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