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 朕最珍视的女儿

“只是还有一点, 皇嫂可以考虑一下。”慕容曜语气很温和,总是商量的口吻。

“皇嫂有没有想过,若这个孩子是个女孩,该当如何?”他温温说道, “便不如先对外瞒着皇嫂怀孕的事情, 待到十月怀胎, 孩子呱呱落地, 若是男孩,就留在晋王府。”

“若是女孩——”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目光自她娇美的面颊扫过,“不如就留在宫中,做朕的公主。”

“也至少此生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不比当个郡主尊贵得多吗?在晋王府,无兄弟撑腰,以后不定受什么委屈, 留在禁宫中, 便是朕最珍视的女儿, 爵同亲王,封万户。”他淳淳善诱,步步攻心。

“皇嫂以为如何?”他低首看向她。

相雪露不得不承认,慕容曜的理由让她找不到拒绝的地方。他总是考虑周全, 事事妥帖。

若真是如他说的那般, 生个女儿, 留在他那里,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旁人谁敢欺辱了去。

“陛下说的臣妇很是认同。”她迟疑了一下, “只是,要如何瞒过外面了。”

现在,她是腹部不显,再过些月份,便是连衣衫也遮挡不住了,定会被人察觉。

慕容曜似乎就在等着她这句话,露出了如月华般清辉,又透着浅淡妖冶的笑意:“这个皇嫂大可放心,青州最北的瑶璋行宫气候宜人,很是适合养胎。”

瑶璋行宫,是宣宗皇帝时建的一座离京城不算太远的行宫,那里地形特殊,冬暖夏凉,常常作为帝王的消暑过冬圣地。规模宏大,设施齐全,华美精致,不下于京城中的皇宫。

慕容曜年纪轻,不太惧寒暑,又忙于政务,觉得去行宫麻烦,自登基以来还未去过那里。

也就是说,此时的瑶璋行宫除了日常扫洒维持整洁秩序的宫人以外,没有旁的闲杂人等,的确是一个适合暗中产子的佳所。

只是,这名字似是有些耳熟。

“陛下,那臣妇何时前往那里呢?”她悄声问道。

“不急,现下皇嫂月份还小,等那边准备妥当以后,皇嫂再移步。”他的眼里含着淡笑,很是耐心地解答着。

等慕容曜回答的间隙里,相雪露脑中埋藏在深处的一处记忆被唤醒,瑶璋行宫,她忽然忆起,上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在多日之前的噩梦里。

梦中世人皆说她与奸人珠胎暗结,为维护皇家体面,被慕容曜禁闭在瑶璋行宫,从此不再见外。

虽不知噩梦中的具体情节,但此刻联想到自身,同样是身怀六甲的状态,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仿佛一种命运中冥冥的重合。

“先暂且瞒着,不公布皇嫂的孕事,也少些暗中想使动作的人。”他看着她,很是沉着,“您且先静心安养,无人能去打扰。”

“谢陛下。”她低声回道。

后来,慕容曜又说了一些细节,约莫是最紧要的事情解决了,以致于后面听起来的时候,她直有些发困。不知听到何处的时候,就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微垂下了脑袋。意识最后消失前,隐隐记得,她不自觉垂下的下巴被一只大手稳稳托住,大手干燥温暖,她安心地闭上了眼。

殿门依然紧闭着,挡去了外面人的视线,以及从京城中轴线吹来的辽远的风。如此,就算是褪了外衫,也不会着凉。世人恐怕不知,在这皇朝至高权力的集中之地,此时并没有谈论那些枯燥的政务。她坐在宽大的龙椅之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托起了她无力的脖颈,她看不见宽阔的大殿,只能看到九龙盘旋,腾海飞天的龙椅靠背,由一整块紫檀木打造而成,她看了许久,直到看得眼酸。

龙椅宽大无比,尊贵威严,却并不是为了坐两个人的,而只是用来显帝王气势,毕竟,除了天子,又有谁敢坐在上面。今日,她确是发现了,除了可以斜倚在其上批阅奏折,还有别的用途。龙椅平日里本是冰凉的,但是她现在,却并不冷。她大不敬地伸手抓住两侧的扶手,差点在上面留下不浅的划痕。期间,他将手慢慢抚上了她的小腹,那里只是微凸,看着还不显,但他却停留了很久。

慕容曜微微抬首朝下前方望去,此时他居于整个京城中地势最高的汉白玉广场,其中拾阶而上八十一步,便是太极殿以及明光殿,明光殿之内,他坐在丹陛之上的紫檀龙椅上,龙身腾云翻海,龙目威赫。

早在先前,他已无数次体会过帝王之孤高寂寥,因为身处至高,便是身边再宽敞,也只是空落落的。御座龙椅之宏大庄重,显现帝王权威煊赫,除此之外,坐久了,空旷能让寻常人心底发慌,历届帝王,恐怕就是走上了这条道路,才越发寡淡冷情,时日久了,便成为人们眼中深沉莫测,老辣难以接近的君主。但今日不一样,他第一次想重赏工匠,真是发掘出了真正的妙处。

***

相雪露又做起了先前的那个怪梦,上次梦到的时候,她只是以第三者的角度,从国公府仆从的口中,得知了自己被禁闭在瑶璋行宫的事。

可这次,她竟然在梦中看见了她自己的身影。

画面中的女子与她的容貌别无二致,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角落里点着旺盛的银丝炭火。纵使她赤脚站在地上,也并不影响什么。

看上去,她的生活似受了极大的优待,但梦中的她却并不似很开心,面色淡淡地望着窗外。相雪露很快就猜到缘由,只因为梦中的她的肚子,比现在的她,月份还要大得多,高高地隆起,想忽视都难。偏偏她四肢却比现在的她还要纤瘦,与那巨大的肚子相比,有一种强烈对比的心惊。

相雪露本想这次在梦境中多留一会儿,好弄清缘由,可到了后面,梦境却越来越模糊,直到化为白雾散去了。

她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正躺在自己寝殿的床上,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还是与先前一样,只是有些微凸,并无明显的变化。到底只是一场梦而已,她不知怎的,松了一口气。

在用早膳的时候,相雪露想着,既然如今决定生下这个孩子了,便要好好养身子,认真吃饭。

毕竟,它的到来,是源于她的利用,她天生便亏欠了它,自然要尽量给它一个健康的身体。

她忽然想起,印象中模糊的,关于慕容曜身体的印象,匀称又矫健,不过分夸张但是充满了力量感,记忆里他这几年好像从来没有生过什么病,便是上次在围场受了伤,也是很快便好了。

这般的身体素质,这个孩子有他一半的血脉,应当也承袭了不少吧。或许,在生出来之前,等月份大些,它便要在她的肚子里不住地闹腾了。想到这里,她不禁红起了脸,下意识地将手贴在了肚皮上。

早膳过后,她去拜见太后,饮茶的间隙里,听太后说:“今日里倒是有个故人要进宫拜见哀家。”

“哦,是谁?”相雪露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顾南亭,是他,这个孩子几年都未回来了,也不知道如今成了何样。”太后笑道,“是一个知恩的,刚到京城,便去见了你祖父,还带上了厚礼。”

相雪露骤然一顿,这个只比小半岁的,印象里同雪滢一起唤她阿姐的少年,竟然是他,回来了吗。

“其实他本该早些回来的,临时又被粮草安置的事情耽搁了一下。不过,如今总算是到了。”

相雪露默默地用手指捻摸着茶杯的外面,思绪一下子飘了很远。

***

到了下午的时候,太后在宁寿宫正殿召见顾南亭,相雪露亦换上正装,坐在了太后身侧。

“太后娘娘,顾将军到了。”内侍进殿传报道,随后,一道高高的身影,从外殿进来,绕过屏风,来到了她们眼前。

来者是一个俊朗潇洒的小将军,观其外表,正是一个少年郎的模样,墨发束冠,剑眉星目,芝兰玉树般的人,若不是腰佩宝剑,气息中隐隐透着战场黄沙的杀伐之意,决计想不到这便是如今在西域战事上建功无数的少年将军。

他行事自带一股大漠之上的洒脱,也不拘束,向前一步,对太后和相雪露问了安,便很自然地接过太后的话题,聊起了这些年在西域的经历。

“是有些凶险,不过也所获甚多。”谈起当年一战成名的沙洲之役,他轻描淡写。话语时,眼眸里仿佛藏着无数星子,他笑道,如西域盛产的美酒一样醇香热烈,带着隽长的醉香,“若是娘娘有兴趣,得空就与您细说。”

待到顾南亭与太后说完,转首看向相雪露时,他朝她露出了一个灿烂阳光的笑容:“阿姐多年未见,南弟回来了。”

他如今真是十几岁的年纪,少年英姿,自信勃勃,便是随意的一句话,都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很像塞外吹来的清爽远风,干净自然。

相雪露被他这般热情地招呼,有些微羞地垂了垂头,她都快忘记她当年的模样了,只是觉着,这些年越发是活得不似人样了,被各种条条框框逐渐拘束。见着顾南亭这般自由不羁的璨然样子,竟升起了一丝隐隐的羡慕。

似乎就像她那还未开始,便戛然而止的少年烂漫时光。

见过太后之后,顾南亭由旁退下,相雪露正好也要离去,便和他同路了。出了殿门,走在前方的他忽然立住了身体,转首对她道:“真的是多年未见了。”

“阿姐,我甚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