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 臣妇犯下了欺君之罪

相雪露这般说, 那位侯夫人听了,却只是微微一笑。

她心里想着的是,晋王妃可真是过于谦虚谨慎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对她的重视, 陛下何时对旁人这样过。

或许是幼时一起玩闹过, 多了些情谊在心里吧, 但她也只是揣测, 帝王的心思谁又能懂。

整个赏荷宴上,相雪露为了掩盖自己身体的不适,都没怎么与旁人说话,也无心去赏荷,只是一个人坐在凉亭的角落,以扇半掩面。

太后见她这般, 问她是不是又不舒服,还是有别的什么事,相雪露轻轻卸下扇子, 微微摇了摇头, 可是她却忘记了自己脸色的浅淡苍白。

“约莫是最近进了秋, 气候变化有些大。早寒午热晚凉,时间长了肠胃就有些不适应。”她轻声道,“无妨的,过几天便好了。”

待她收集齐了那几味药, 再狠一狠心。

这几天, 她一直处于反复的纠结中, 她慢慢意识到,无论做出何决定,都不能再拖了。

太后微点了点头, 最后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无论有什么事,都不要憋在心里,遇到了困难便与哀家说。”

相雪露睫毛一颤,轻轻地“嗯”了一声。

只是这事,真的能说么,她捏紧了袖边的手帕。

她怕太后吃斋念佛多年,早已性子清淡,受不了这人世间的刺激。

赏荷宴进行了三个时辰,尽管相雪露十分低调,静坐在一旁,亦没有上前折一支莲花,但因她头上的那支金钗,还是受到了无数人投来的,打量的目光。

她一时感受到了,什么是万目聚焦,尽管她低垂者头,还是感觉到了隐隐的压力。

从前晋王尚在的时候,她都没有受到这样的关注,果然,什么人只要和这皇宫沾了边,和皇帝沾了边,便会被所有人盯着,得不到平静。就像她怀了慕容曜的孩子一般,但凡牵扯到他的事情,便不是小事,以后有了这等联系,只会剪不断理还乱。

所以她必然不能让自己陷入这等泥潭之中。

***

相雪露这几日过得很不平静,因怀孕产生的反应是越来越严重了,不仅伴随着呕吐之症,还常在夜里腿部抽筋,睡不好觉,白日里亦经常很累。

以致于每日梳妆时,都要化上厚厚的妆,才能掩饰疲态。

青柠绿檬似乎有所察觉的样子,但是看她神情郁郁,便也不敢吱声,相雪露平日里最多出去走走,散发一下心情。

这日,她为最后的药材,坐马车出了宫,明明昨夜早早就睡了,可竟还是撑着头,靠着马车壁睡着了。

直到侍女的轻唤声传来,她才懊恼地抬起了头。

她进了一家很是隐蔽的小药铺,为着不留人眼线,专门挑的这处,进去以后,她也没像掌柜药师说自己的症状,只是淡淡道:“我要两钱藏红花。”她为了保险起见,并不一次在药铺将所有的药材买齐,而是分散购买。不过藏红花和麝香两味药材都较为稀有珍贵,还真不知道这寻常的小药铺卖不卖。

果然,掌柜露出奇异的神色:“夫人缘何要这种东西,这东西精贵的很,整个药铺也只有两钱。”

他见相雪露是一个年轻的已婚女子,投来了探究的目光。毕竟,她这样的年纪,身份,又要来买这种药物,便朝着一个令人遐想的方向而去了。

掌柜似乎想到什么,突然肃正道:“夫人不会是想用来害人吧。”他用怀疑的视线扫了扫她,若是这样,他可不能随便卖给她。

相雪露自嘲一笑:“能去害谁呢,害自己罢了。”她的神情太过真实,不似作假。

掌柜微微睁大了眼睛:“那夫人来买此药,家中外子知道吗?”他心里直犯嘀咕,根据她方才的反应,基本上想买的就是堕胎药了。

这是,见她衣衫华贵,饰用皆不菲,又是已婚的身份,为何突然便要喝那药,这孩子,难道她的丈夫不知道吗,知道了又为何让她来堕胎。

一瞬间,掌柜脑补了无数世家豪门内的大戏。

本来,他是想拒绝的,不然万一他卖给了这位夫人,真叫她堕了胎,回头她那些有权有势的家人迁怒于他,他这小店怕是不保。

但当看到她面带愁色,眸中似有寥落的秋叶飘过时,他一下就改变了想法。

最终,他还是找来店里仅剩的两钱藏红花,说出了使用方法。

相雪露接过用油纸包住的药包,似乎看出了他的忧虑与担忧,微微侧目,做出保证:“多谢掌柜了,您且放心,我绝不会透露您的丝毫信息。”

掌柜摇了摇头,他倒不是全然担心自己的命运,而是看到了她,便开始下意识地担心起了她日后的处境。美人如烟,芳华易逝,若是遇不到懂花的人,便消逝得很快。

看上去,那位夫人不像是遇见了良人,他微微地叹了口气,望了一眼相雪露远去的马车轮廓,自己也重新进了药铺。

在回宫的路上,相雪露整个人内心都忍不住隐隐激动,虽然她尽力克制住了,但是仔细的人还是会发现她的手都在轻微地抖。

下马车步入宫道之后,她很着急地回寝殿,以防止夜长梦多。

先前的几味药和今天得到的药,都被她装入了药袋里面,藏在袖子里,只想着一旦凑齐,就将它们熬制。

只不过,没在宫道中坐多久,便遇到了来寻他的内侍。

小内侍低着头,相雪露却一眼看出了他是紫宸殿的人,她心里一跳,问他:“怎么了?”

小内侍拿出一枚碧玉盘龙玉佩,俨然就是慕容曜的随身之物,出现在这里,意义不彰自显——是慕容曜派他来的。

他恭敬道:“今日陛下弈棋了半晌,苦思一局未解,忽想起王妃甚通棋艺,便派奴才来邀王妃前去,与陛下手谈。”

相雪露无法,只得半途改道,去往了紫宸殿。

今日是修沐日,慕容曜也不在前朝,而是留在了寝宫。她也不知道他一个人下棋怎么就忽然想到了自己。她近日身子乏得厉害,只要一想到这是因他而起,就着实不太想去见他。

到了紫宸殿以后,进入前殿,绕过一座紫檀木边金漆烟雨楼阁图屏风,便见轩窗边上,珠帘之后,帝王略歪着身子,衣带宽松地系着,斜坐着看着棋盘。

他靠着背后的软垫之上,听到了脚步上,抬了抬眼。

“皇嫂来了呀。”他似心情不错,揉了揉眼,复又捻起一颗棋子,在棋盘上悬着不动,似乎在犹疑落在哪里,“朕思这棋局思了一下午,宫里其他人都没什么棋方面的修为,想来想去,也只有皇嫂能解朕之心病了。”

“陛下好雅兴。”她说道,“只是您都不能解的棋局,又如何指望臣妇解得出来呢?”

“试试便知道了。”他用手指了指对面,“坐。”

相雪露知道自己在围棋上的见解远低于慕容曜,一开始便没抱着能解出来的打算。

但是,未想到看到棋局的第一眼,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每个看似难解的棋路,都好似曾在哪见过,她下意识地捻起一颗棋子,放在了一个位置。放下之后,她才猛然发觉,正是她这随意的一放,就打破了眼前僵死的死局。

她有些不可思议,又遵循着本能的感觉,继续去拿另一颗棋子,那颗棋子的距离有些远,她便将胳膊伸得长了些,微微抬高,正当捻起那颗棋子的时候,却没想到袖子里放的药袋因此滑落。

相雪露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就停止了流动,慕容曜的声音在她耳边也变得模糊了起来:“皇嫂果然是好棋艺。”他赞叹的声音言犹在耳,却仿佛没有进入她的耳朵。

反应过来的她想弯身去地上捡,却没想到慕容曜先一步看到了:“这是什么?”

他长臂一捞,将那药袋捡了起来,微微靠近鼻端嗅了嗅,面上突然神色流转了一番。

慕容曜打开药袋,倒出了其中的药材,放在手心,垂眸看了半晌,面上的笑意渐渐地消失。

他忽得伸手,直直地朝相雪露的腕间伸来,就在他要摸到她手腕上的前一刻,相雪露骤然离座,扑通一声跪到了他的面前。

“陛下。”她声音艰涩得要命,“臣妇犯了大错。”

说完这句话,她俯首下去,将额头贴到了冰冷的地面,从上方便看见少女的纤瘦的脊背不停地颤抖。

“皇嫂犯了何罪?”慕容曜似乎什么都没有发觉,还是用平常的语气对她道,“以至于行如此大礼。”

现场沉寂了半晌,相雪露才断断续续地说道:“臣妇犯下了……欺君之罪,还有……”后半句她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她闭上眼睛,说道:“臣妇有孕了,未足两月,不是晋王的,是您的骨肉。”

“陛下。”说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气力,随即便是等待着,他最终的宣判。

过了一会儿的功夫,才听慕容曜道:“这药……似乎看上去很像一味方子。”

他并未对她方才的话语马上做出评判,而是将话题又回到了先前的药袋上。

“朕略通医术,看上去,倒是堕胎药的成分。”

“陛下……”相雪露不得不再次开口,如今,她已百口莫辩,“这药,是臣妇配的。”

“臣妇一时惶恐害怕,才头脑发昏,做下了此事,欺瞒了陛下,还想着将痕迹彻底抹去,便配了这副药。”

“陛下宽仁,恳求您不要迁怒臣妇家人。”她不敢奢望他恕她的罪,只能求他对她的家人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