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秋狩, 依仗浩大,出行人数亦是甚多,光行列都绵延了四五里路,到了秋兰围场后, 人们纷纷安营扎寨, 围场的青绿色草地上, 遍布了数不清的营帐。
这次雪滢也作为国公府的一员来了, 来了以后,却要与相雪露住在一块,并没有去原本安置好的营帐。
这是她初来此地,对一切都很是新鲜,四处张望着,惊叹着, 不时对相雪露道:“阿姐,这里好大,阿姐, 那是什么?”
相雪露一一耐心回答着。
“阿姐, 为何我没在围场里看到什么猎物呀, 这要怎么狩猎呢?”
相雪露笑着解释道:“现在还没开猎呢,猎物都被圈着在。秋兰围场里的猎物不少是人工饲养,少数是从附近赶过来的野物,开猎前几天, 就被集中在一处圈禁了起来, 开猎后再一齐放出来。”
“那待会会看到许多猎物一起出来吗?”雪滢握着自己身上背的箭囊, 很是跃跃欲试。
相雪露看到她这副急不可耐的劲,忍不住笑了:“你待会可不要兴奋过了头,受了伤便不好了。”
“阿姐放心好了, 这里护卫众多,来的高官贵人亦是不少,应当很是安全,无论如何也伤不了的。”雪滢灿然一笑。
相雪露一想想,也是,从前几次秋狩,也没有听说出过什么差错。
秋狩的开猎之箭由帝王亲自射出,慕容曜手持银弓铁箭,弯弓如满月,寒光锐利,离弦之箭破空而出,直直地射向了苍天之上翱翔的一只雄鹰。
帝王微眯眼睛,望那遥远天际外的雄鹰如流星般坠落,眸底竟是流露出几分张狂桀骜的味道,配上他那绝美如画的脸庞,令相雪露的目光都多停留了一瞬。
不得不承认,慕容曜的一切,仿佛都是造物主的恩赐一般,无论是文韬武略,还是外貌身份,令人生妒,却又不得不为此折服。
侧首去看雪滢,她的眸中已是莹莹泛起了光:“哇,陛下好生厉害,我亦要勤加练习,早日练得这番箭法,也好让众人刮目相看。”
相雪露无奈摇了摇头,这孩子,显然是对练武之事痴了,专门崇拜如同顾南亭,慕容曜这般在她心中顶顶厉害的高手。
她忽然想起来,雪滢似乎从前对慕容昀只是表面上的客气,但却谈不上喜欢,难道就是因为他身子太弱?
思绪转念间,围场亦因为开猎而彻底的沸腾起来。有无数人纵马飞驰,向远方以及视线尽头的地方疾驰而去。
雪滢已是心痒难耐,她对相雪露作揖道:“阿姐,小妹就先走了,阿姐若是有兴趣了,待会也可以去寻我。”
“去吧。”相雪露掩唇道,“瞧你现在的样子,心思哪还在这里。”
雪滢赧然一笑,然后不再耽搁,轻夹马腹,背弓佩剑,便亦飞驰出去,随着大部队一同远去了。
相雪露望着她的背影,似乎看到了曾经逝去的青春肆意。
“王妃,您也可以去骑骑马,四处走走啊。光待在营帐这里,属实有些乏闷了。”绿檬在一旁建议道。
“好久都未骑过马了,也不知道生疏了没有,待会我先牵着马走走,熟识些了再慢骑试试。”相雪露想了想,说道。
好不容易来了次秋狩,光在原地等着,确实有些可惜。
“是呀,您也无需过于担心,您的坐骑可是世上最温顺的银霜带月,很是服从主人。”绿檬道。
说到这里,相雪露突然想到,不知道慕容曜又是抽了哪门子的风,在听说她要去围场骑马后,阻拦无效,就派人给她送来了银霜带月。
这种马通体银白色,有着长长的尾鬃,很是貌美,最关键的是,其温顺无比,这样珍贵的马种,整个海内外也就屈指可数的那几匹。
慕容曜说是为了她这个皇嫂的安全,坚持让她骑此马,否则若是出了什么事,他无法担待。
简直是夸张过度,匪夷所思。
她这般思忖着,没注意一道身影这时从旁过来。
“晋王妃。”来人道,“好久未见。”
“江……江夏郡王,您怎么……”相雪露微蹙眉,看向了眼前的慕容越。
她实在与他不熟悉,现在说话都不知道怎么回应。
慕容越眸光微暗:“本郡王看晋王妃在这里站着多时了,便冒昧上前攀谈一二。”
“不知晋王妃,对这次狩猎的彩头可有兴趣?”
每次秋狩,为了激发参与者的热情,均会设置彩头,大小不一,根据所狩得的猎物的数量以及质量而评定应得的彩头。
往届的,均是内库里存储的珍惜之物,听说这次的头彩更是令人向往,乃是一根缕空制成的九尾金凤朝珠钗,往常这种首饰,只有宫中太后皇后品级的人才能佩戴,旁人戴了均是逾制。
但若是通过狩猎的彩头取得,便没有此方面的限制。
今岁,想必不少小娘子们都在勉励自己的夫君或者是心上人,努力拔得头彩,为自己挣一份体面荣光回来。
相雪露对于这种金玉之物,并不是太过热衷,只是听了几耳此事,便没有多关注了。
此时莫名听慕容越提起,她有些奇怪地抬眸:“怎么了?”
“也许晋王妃忘了。”慕容越淡淡笑道,此时眉间的阴郁竟也少了几分,“你我从前应当是旧识。”
相雪露费力在脑中思索了一下,却是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反而忆起了太后与她说过的话,当年他年岁还小,便懂得陷害她了,那次若不是有慕容曜给她作证,她都不知道要背上多大的冤屈。
于是瞬间对他的好感又往下降了不少,有些冷淡地回道:“是么,本王妃不记得了。”
事实上,她不仅不记得他,也不记得与之同座的晋王和太子,只能说或许是年岁太小了,要不然她怎么连自己平白被人冤枉的仇都忘了。
慕容越似是不解相雪露为何突然对他冷漠了下来,他僵笑了笑,想说什么,但是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道:“那晋王妃您就先自己玩乐,本郡王不打扰了。”
他与她匆匆作了别,来之前预备说的话全泡了汤,他本来是想借机和她寒暄几句,拉拢关系,若是她对彩头感兴趣,他还可以努力一下,为她讨来。
这并非是他自大,而是像他这种参与狩猎的贵人,或多或少都有仆从帮助,想要取得多的猎物,要比寻常人容易很多。
慕容曜自登基以来便不再参与此事,剩下的竞争者中,他都很有机会。
只是没想到,与他预想中出了差错的是,相雪露的态度。她如今失了丈夫,没了依靠,对于他这种宗室之人来说,少说也应该是客气的。
慕容越带着不解的情绪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正好被乔芊语看到了,她期待地问他:“王爷听说过此次的头彩么?”
“难得陛下如此大方,此物若是得到了,全京城的人都会对我郡王府高看两分。”她兴致勃勃,言下之意其实是,会对她高看几分。
毕竟,这种女子饰物,慕容越就算得了,也只能给她用。那可是御赐之物,皇后规制的,乔芊语只要想想,都觉得浑身的血液激动起来了。
慕容越看到她这副渴望迫切的样子,又想起相雪露对他冷若冰霜的态度,突然觉得甚是无趣。
为什么同样是一父所出的亲姐妹,有着五六分相似的长相,却可以有这么大的不同。
他都懒得敷衍她,只是冷冷地说道:“你以为那东西是那般好得的吗,本郡王无什么兴趣,你若是想要,便自己去想办法拿好了。”
乔芊语看到他如此不耐烦的态度,脸色白了不少:“郡王爷这说的是何话,妾身如何有那本事。哪有女子去打打杀杀争争抢枪的。”
慕容越停顿了一下离去的步伐,回首用有些嘲讽的眼神看着她:“那是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他忽然忆起相雪露幼时的模样,那般的灵动活泼,惹人喜爱,哪像乔芊语一样胆胆怯怯,畏畏缩缩的,看着都掉胃口。
想到这里,他越发对晋王有了很深的不满,不知道他与相雪露成婚以后对她做了什么,让她如今总是戴着一副谨小慎微的面具,对他也是冷淡得不行。
乔芊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不甘地咬住了唇:“郡王爷,妾身身子弱,便不陪您去围场了。”她担心自己近来已经有孕,便是丝毫不敢懈怠,即使有心想跟着慕容越去围场刷好感,也不得不考虑身体。
前方的慕容越恍若未闻,甩帘而去。
乔芊语看着还在原处晃动的珠帘,暗咬银牙,她现在还得忍耐,忍到她母凭子贵的那一天。到时候,便是慕容越,也得对她客客气气的。
***
相雪露待在扎营的地方,看了看风景,吃了些点心以后,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让人牵来那匹银霜带月,说自己要去附近走走。
“王妃,您可要小心些。”临行前,青柠细细嘱咐。
“无事的。且放心。”她安抚般地笑笑。
围场很大,先前出发的人已不知散落到了何处,她牵着马,走了一阵,也只是依稀看到少数人。越往前走,人便越是稀少了。
但她并不是很担心,因为围场里面,早已严格划分了区域,这一块,并不会有什么猛兽,至多是一些兔子狐狸之类的小兽。
她来这里游玩,顺便试图寻一下雪滢的身影,走了一阵以后,有些累了,她便骑上了马,开始慢行起来。
只是不知多久,还是没有寻见雪滢的影子,她便驻马在一处溪流旁边,走在草地上休憩一下。
相雪露知道自己应该已经走了很远的路程,但并不是忧愁待会如何回去,因为她这匹罕见的宝马,便有识路的能力。
她躺坐在草地上,马儿在一旁吃着草,本来是一副静谧无忧的景象。
银霜带月,却突然吃到一半不吃了,它警觉般地抬头望着远方,然后仿佛被触动了什么一般,骤然向远处疾驰而去。
这般忽然的变故,让相雪露一下子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她朝着马儿离去的方向,疾呼着它的名字,可是却并没有换来它的回头,只看到它愈发远去的身影,逐渐在地平线上消失成一个点。
相雪露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环顾四周,这里荒无人烟,她试图呼喊了一下子,也没有人应答。
该不会是她走错路了吧。
从这里走回去,不知道要多久,四处都是空茫茫的草原,她亦分不清方向,认不得路。
天色渐暗,她渐渐感觉,体力流失,有些绝望之际,远处忽然有一人骑行而来,他衣袂带风,容光艳烈,腰间宝剑半露寒芒。她感到很是惊喜,像是抓住了希望。
那人的身形慢慢清晰在视线以内,她看清了她的容貌——竟是慕容曜。
“陛下,您怎么来了何处。”此时此刻,无论是谁的到来,她都会心情愉悦,慕容曜的面容,也比以往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顺眼无比,越瞧,便越觉得他眉眼如画。
“朕行猎至此处。”他简短地解释道。
“陛下今年参加了狩猎?”相雪露略有些吃惊,往日矜贵清冷的太子,登极之后,越发与人有了距离感,甚少参与这些大众活动。
“是的,许久未舒展筋骨,都有些松散了,难得趁这次机会,检验一番。”他淡淡道。
“陛下的随行人员呢。”她张望了好久,但除了他以外,并未发现其他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