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慕容曜看了她一眼:“并未过多久。”
他以目示意,挂在不远处的西洋挂钟,上面精准地指示着时间。
相雪露看了看钟表上的指针,鎏金的细长指针稳定均匀地转动着, 的确只过了两刻钟而已。虽然在方才的梦中, 却是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寒暑。
她还记得他满怀着怜惜的暗色眼眸, 垂眸看着她, 轻挑起她的下巴:“皇嫂,你要知道,无论何时,朕都会满足你的。”
“不论是什么要求。”
她轻颤着眼睫,但是梦中的那人,又与眼前的陛下, 是如此的不同。
不知道何时,又是一阵困意涌上心头,她忍不住掩手打了个哈欠, 生理性的泪花从眼角溢出。
“皇嫂可是困了。”他低声问道, 体贴而又温和。
她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见皇嫂这副样子, 怕是无法支撑着回寝宫了。南书房旁有备用的寝房,不如皇嫂便委屈将就一夜罢。”
“这夜晚回去,路程甚远,也颇为麻烦。”慕容曜建议道。
相雪露已是困得眼睛半张半合, 却还是强撑着答道:“如此这般, 不是很好吧, 南书房这种地方,岂是臣妇能留寝的。”
却见帝王笑了出来:“皇嫂都这般了,还要逞强?能留与否, 不过是朕一句话而已。”
“那……那陛下您呢?”相雪露用最后的半维持着清醒的意识问道:“您又在哪里休憩。”
“今晚政务尚多,朕恐怕要宵衣旰食,衣不解带,继续处理朝政,多半不会休息了。”
“实在有必要,便回去紫宸殿。”
“那,那便好吧。”相雪露实在是困得难受,也不再多纠结,应了下来。
离去之前,她还没忘记表达一下自己的礼貌性的关切:“陛下可要多注意身体,您就是嘉朝的顶梁柱。”
却换来了慕容曜的一句轻笑:“朕觉尚好,反倒是皇嫂,才该多多休息了。”
她这样的闲人,有什么好休息的,离开的时候,她如是想到。
寝房距离不远,宫人扶着相雪露,没多久便到了。
一踏入进去,她便软倒在了床榻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卷起被子,便这么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醒来后,她才发觉,昨夜竟然是睡得黑甜无梦的一晚,整个人的全身好似都得到了修复,充满了精力,浑身的疲乏一扫而空,比她在宁寿宫睡得任何一夜都要好。
这时,她裹着被子,发现,鼻端的气息无比的熟悉,仔细一闻,居然是慕容曜身上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相雪露瞬间烫手般地将衾被丢了出手。
锦被上的绣纹繁复华丽,左右各织绣着九龙九凤图样,龙爪腾浪,凤口衔珠,伴随着海水山河波浪图纹,规制一看就不是常人能用的。
她环顾四周,才发现这处地儿,也是处处彰显华贵奢丽,地上铺着红色云龙纹织金绸,离床榻不远的墙边立着紫檀木雕龙凤纹立柜,旁侧悬着一玫白玉云纹璧,其他名贵珍奇之物亦是处处可见。
其中,最令相雪露注意到的是,从这里看正对着的墙上,挂着一副仕女图。画中少女泛舟湖上,折腰采莲,其灵动之姿态,清丽脱俗的气质,已是从画中扑面而来。
只可惜只能望见一个背影,看着那楚楚纤腰,藕臂皓腕,凭空惹人遐想。
相雪露预想着尽快回宫,便唤了宫人进来,不过,方才所见还是让她生了层轻微的疑虑。
“这里的寝房,平日里都是谁住的。”她问道。
宫人似乎对她的问题有几分讶异,多看了她几眼,答道:“回王妃娘娘,这里是陛下的在南书房的寝居之地,昨日夜里来不及收拾旁的地方,陛下就让奴婢们领您来这儿了。”
相雪露瞬间惊住了。适才她便因此地的规格颇感奇怪,原来是帝王之所,如此一来,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
她忽然想起那锦被上的满溢的他的气息,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微颤着声音,问:“陛下平日里,可是常在此处休憩?”
宫人思索了片刻,答道:“最近倒不曾,从前有过。”
相雪露松了一口气。若是从前下榻过的,这些床品,多半也换过了,她最怕的便是,他前夜将将在这里入眠,她又在他的床上睡觉。
枕着满溢他气味的枕头,身上贴着的衾被也才贴过他的皮肤,他的体温不久。叔嫂这般,说出去怕是旁人都会下意识怀疑他们之间关系的纯洁性。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想在此地久留了。
她慌慌张张地下了床,离开了他的床榻,略微一整理,便慌着要离开。
离开房间之前,路过那幅画,她多看了几眼,竟然发现,落款处写着慕容曜的名字。时间是昌明十九年,那时候,他方是太子。
这让她有些好奇起来画上少女的身份,端看此画,用笔便很是上心精细,能让他这般仔细描摹,神韵兼备的少女,定在他心中,有着非同小可的地位。
就是不知道,那姑娘后来又到了何处,怎就现在没看到了。帝王的私爱,竟也不能被留住吗。
相雪露只觉得,慕容曜这个人,远看很是莫测,近看也有着越来越多的谜团,仿佛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雾气,将他与旁人隔绝开来,令人难以理解,而某些行为,他也从来懒得去解释。
走出房门后,相雪露才发觉,此时竟然已经到了正午,她的心中很是吃惊,她昨夜应当睡得不晚,怎就一觉睡到了日上高头呢。
她出去得太急,以至于身后的宫人都来不及提醒她,此时正是一些朝臣们,来觐见陛下的时候。
他们通常自太极殿前的玉道而来,通过太极殿后方,到达南书房。
相雪露按照廊道的方向走着,她看着远处的尽头,估摸着应该没走错。
只是,走着走着,便见到不远处迎面而来几位朝臣,他们均身着紫衣,胸前织纹丹鹤及锦鸡,一看便是品级颇高的文官。
她吓了一跳,若是就这么被他们看见,这可如何是好,她一个女眷,为何会出现在此等前朝禁地。
于是她赶忙往转角处躲去,却见他们也往这边而来,她紧张得随便找了一处最近的门拉开,向里面跑去。
进去以后,也不管是何地方,便贴着墙角一动不动。却听那几道脚步声竟也夺命般地越来越近了,仿佛下一刻便要夺门而入。
她心中暗道不好,怎这般命衰,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朝屋内的一张宽大的黑檀嵌玉书桌下躲去。书桌上铺着一层织锦,恰好垂落在前方,挡住了空处。
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见一道身影自旁走过来,缓缓于书桌前落座。
衣袍是明黄色缂丝彩云金龙纹的朝服,边角针脚细密地绣着繁复的绣纹。其下是一双同样贵重的龙靴,靴面上织金绣银,嵌着银白莹润的东珠。
来者的身份,呼之欲出——嘉朝的至尊,慕容曜。
相雪露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小心误入的便是皇帝在午朝小朝会结束后短暂接见臣子的地方,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这么快又和慕容曜见面了。
她只觉得,这段不长的日子里,已经将自己此生全部的羞耻都快用完了。
当门外的群臣获准,进来之际,慕容曜也在此时微低下了头。他掀开锦绸,垂下的眸光恰好与仰望着的相雪露相对。
空气一下子静谧无声,室内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皇嫂,好巧。”她看着他的唇微动,根据他的口型,猜出了他要说的话。
相雪露正想说些什么,便见他收回了目光,放下锦绸,复又坐了回去。
相雪露:……
留给她怔愣的时间不多,因为很快,朝臣们便进来了。他们惯例地行礼以后,便开始一板一眼地向慕容曜汇报起了事务。
他们的声音,离得很近。相雪露可以感受到,应当就刚巧站在案前,把她和他们阻隔的,仅仅是一层绸锻罢了。
她希望他们快些讲完,因为她只觉得蹲在案下的日子,太过难熬。什么都见不着,一抬眼,便是慕容曜的足靴以及腿。
她只得盯着他的鞋面上的花纹发呆,盯久了,又去转盯着他衣袍上的绣纹。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他腿型似乎很是好看,布料的掩映之下,都可以看到腿部肌肉隐隐的贲发,似乎蕴藏着不小的力量。
若说力量,听闻腿部力量不错的人,连带着腰部的力量,也一同强盛。旁的地方她无从验证,也未看到他的骑射之术,倒是在那晚,他的力量之大,令人印象深刻。
发觉自己思绪想歪,相雪露立马脸红心跳地收回神来,可是只要眼角稍微一瞥,便又能回到方才的思绪里中。最后她只好闭上眼睛,默念清心咒。
群臣的声音渐歇,她暗叹自己终于得以解脱,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老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厚重沉稳,略有几分苍老,却差点吓得相雪露在案下跳起来。
那是她的祖父,卫国公的声音。
“臣自沛县视察青苗栽种情况回来,特此向陛下叙职。”卫国公说道。
方才,他说话的时候,相雪露太过震惊,又是在这种隐秘的气氛,环境下,她一下子不慎,手腕上的玉镯磕碰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恰好在卫国公说完话以后,于是便格外的清晰。
卫国公似有所觉,低头朝她所在的地方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