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知会朕一声就好

太后此时又道:“若是礼物珍贵, 哀家知道了也好备上回礼。”

相雪露的手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捏得紧紧的,已经布满了细汗,她勉强笑了笑:“姨母,其实也没什么好说道的, 无非是公主怕我守寡之后郁郁寡欢, 身体不好, 送了些劝慰的补品而已。”

“寻常人用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盈满则溢,只是偶而用用罢。”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很快便将太后打发了过去。

果然,太后一听到是补品,便失去了兴致,不再问及那个匣子。

只是, 慕容曜恰好很不会看眼色,忽然插话道:“朕这里稀奇珍贵的补品也不少。”

他看向相雪露,眸中似有潋滟春潮泛起, 荡漾着惊人的艳色和笑意:“若是皇嫂有需要, 知会朕一声便好, 定不会比图雅公主的差。”

相雪露差点手一用劲,捏碎了酒盏。她知他说这话时说者无心,可偏偏她这个听者有意。

“不用了。”她有些虚弱地笑了笑,“谢陛下关心。”

接下来的宴席, 相雪露很是食不知味, 无论她吃到多么精巧美味的佳肴, 喝到多么醇香馥郁的美酒,怀里揣着的那个东西,总时时时提醒着她。

在如此正经严肃的场合, 商讨外交,国政,和军事的地方,她竟然带了这种东西上来。

还毫不脸红地打着诳语,道貌岸然地将之说是补品。

旁的人毫不怀疑,看她的眼神丝毫没有异常,只有她知道,内心有多煎熬,多尴尬。

导致她全程菜也没吃几口,旁人与她举杯,她也只是僵硬敷衍地应付,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用膳的功夫少了,这个间档里,就顺耳听进去了不少军.国要事。

前半截她没太细听,直到有一句传来:“此次和亲,双方就算不是皇族宗室,至少也应是勋贵权要,才能彰显彼此的诚意。”

和亲?是大月氏与嘉朝联姻?怎么先前没有听说。相雪露的耳朵悄然竖了起来。

“所言极是,此次西域对羌族取得大捷,诸位的团结功不可没,为表两国密切,盟约稳固,当连结姻亲。”一位嘉朝的重臣说道。

随之传来的是众人的附和。

相雪露凝眉思索,看来这和亲之事,应是板上钉钉了,只是不知道,又是哪家倒霉的姑娘去。

她想起图雅公主,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大月氏的女子,那里的少女,只怕一个比一个剽悍,以嘉朝的习俗,怕是接受不了。若是派一个西域的公主来和亲,说不定过几天就要将嘉朝的人惊得晕厥过去。

相雪露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这画面太美。

那多半只能是嘉朝的女子过去那边了。嘉朝近些年,几乎没有将公主送出去和亲的例子,只因为国朝强盛,周围诸国看来不过是行省之大罢了。最多便也是送一个宗室郡主出去,前朝派去和亲的只是一个世家小姐,封作了公主。

这时,提兰王子的声音高兴地响起:“那本王就提前谢过了贵国的美意,待本王将新娘带回去,举国人民必将无比欢喜。”

“大月氏的王亦会为此赐下厚礼。”

相雪露听到提兰的声音,微微皱了一下眉,她抬眸朝那边望去,只见提兰端着手中的金盏,左右敬着酒,好不兴奋,那张长相粗犷的脸上此时笑得跟花儿一般。

显然,他很满意。

相雪露看到他的脸,眉皱得更深,与提兰王子这般毫无礼节,行事粗鲁,性格张狂,外貌不佳的人结亲……

将来那位定下的女子,真是遭遇极致的不幸。

再加上西域当地的风俗,说不定和亲的公主还要服侍大月氏那位年迈的国王,将来还可能被提兰的儿子,弟弟,侄子或者是什么亲戚强行继承。

从此命运不再掌控在自己手里,彻底脱缰,前路更是黑暗无际。

当真是可怕极了。

纵然与自己无关,但相雪露光是想想,就已经打了个寒战。

她以酒杯掩唇,借着敬酒的机会悄悄地靠近慕容曜,低声问道:“不知陛下可知道,定下的是哪家的姑娘?”

慕容曜侧眸看了她一眼:“应是哪家勋贵的女儿,具体的人选,还未出来,多要看大月氏那边的意思。”

这就是要他们自己选了,相雪露心中一沉,若是由嘉朝这边选人,还可以择出一些自愿的姑娘,少些许祸害,若是由像提兰那般的野兽选人,还不知道会有哪家的可怜姑娘儿被看上,乃至被强硬地带走。

带到那山高水长之地,从此再也见不得亲人,也不知去的是龙潭还是虎穴,再无回来的机会。

相雪露带入一想,都觉十分难受,或许是因为共情的原因,她回想自己的这十几年人生,也是有太多的不得已,总是在十字路选择的关口,不得不违心而为,被浪潮席卷着前行。

她的声音闷闷地:“也不知道是哪个可怜的人儿,年纪轻轻便要去国离乡,唉……”不由得有些物伤己类之感。

慕容曜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将声音放柔了些:“皇嫂无需太过感伤。勋贵世家,食君之禄,奉君之命,平日里,享受了百姓的供奉,关键时候便该站出来,或征战沙场,或出使敌营,或联姻和亲。”

“大抵的责任与命数,在出生那一刻便早已定下。”他淡淡道。

相雪露想了想,也有几分道理,便是她,不一样是年纪轻轻嫁入皇室,又很快做了寡妇。

旁的女子,比她身份尊贵的无几,命运又能比她好到哪里去呢,便是仍嫁在了嘉朝,也未必过的美满幸福,后宅复杂污秽的,更是日日以泪洗面,生不如死。

细思起来,命数一事,真的太过无常,有时候便像玩笑一般,做不得数。

她内心的郁结散去了不少,只是仍有些微微的情绪缠绕其上。

相雪露似是不解,又似是自问一般,问他:“那陛下呢。陛下又是怎么看待自身的责任与命数的?”

他闻言,只是挂上了一丝薄笑,垂眸看她:“在朕这里,旁人若是享受了权利,却不称职地履行责任与义务,那朕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将之收回来,代为履行。”

他盯着她,笑意加深:“至于命数,不由人断,不由天断,它掌握在朕自己的手里。”

相雪露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是啊,他是帝王,是与别人不同的。

慕容曜的命运,旁人做不了主,无力决断也不敢染指,谁又敢妄议他的命数?

他是权掌天下,一言九鼎,如日中天的帝王,旁人需要为了利益,对大月氏王子虚与委蛇,委曲求全,而对于慕容曜,只要他想,便是出兵踏碎大月氏的王城,也绝非什么难事。

只不过,那不符合他的利益,铁板一块的西域,比不上支离破碎,各相为政的要好。

“对呀。”相雪露喃喃道,“陛下,到底是不一样的。”

慕容曜看到她脸上未曾来得及消散的郁郁之色,似是有些不解,又似是有些微妙的困惑,最后发展出一种趣味,他敲击着手中的酒樽:“皇嫂为何这般神色。”

他微微一笑,斜睨着她,狭长的眼角竟挑出一股浅淡的风流之意:“皇嫂是朕的长嫂,更是朕的旧友,与旁人是一样的么?”

“岂可相提并论。朕之命掌握在朕之手,天下人之命,亦握在朕手。”

“皇嫂何需害怕担忧,普天之下,又有谁能越过朕去,动你?”

他的话语甚是霸道,四处张扬着无与伦比的自信与狂狷,但没人会去质疑,因为,他所说之事并没有夸大,句句真真切切。

带给相雪露的感觉又是什么呢,安心是有的,但是并没有彻底的安心,她的命运掌与他手,现下,他对她和颜悦色,若是将来,处境变了呢。

慕容曜太具有主动权,所以做什么事,几乎都立与不败之地,而她,只能依仗着他给予的皇嫂身份。

相雪露微叹了一口气,问帝王道:“陛下会宽待臣妇的吧。”

“会。”帝王答得毫不迟疑,甚至很是笃定。

***

小宴结束后,众人均散去,听说此次和亲的人选约莫就在这两天遴选出来。

相雪露想着,到时候看是哪家的姑娘,结果出来以后,她也去慰问一番,安安良心,顺便赠些陪嫁用的礼物。

嫁给提兰那般的人,属实委屈,甚至还不如图雅公主体贴人意又温柔貌美呢。

想到这里,她又忆起了手中的匣子,不由得面色热了几许。差点将这东西忘了。她赶紧加快了脚步,朝寝宫走去。

***

临睡前,相雪露想了想被自己放在了书柜里藏着的匣子,外面被一层厚厚的书籍挡着,那些书籍多是古书,晦涩难懂,八百年都不会出一个人去翻。

不由得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图雅公主说让她睡前拿出来一瞧,有助于睡眠,可她觉得,只有这样安全隐秘地藏好,才能美梦无忧。

………

不知多久以后,夜色渐深,有个人影悄然出现在相雪露的寝房内,他望着匣子里陈列的东西,若有所思。

月光撒下清辉,尤其将那些玉做的物件,映照得越发莹润清透,发出微微的柔光。

他盯着那些东西看了一会,又微微垂眸,向下极快地扫了一眼,再将幽深难懂的目光投到床榻上沉睡的少女身上。

少女面色温静,睡得很是香甜,那长长的睫毛,樱桃般鲜嫩粉红的小嘴微撅,映在如雪的白皙皮肤上,看上去就很是单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