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多了, 王妃。”绿檬安慰道,“您若是觉着没有胃口,喉口有点犯恶心,那就来吃一点清甜的瓜果开开胃。”
她说着, 将一盘鲜嫩多汁的蜜瓜拿了过来:“这是陛下今日派人送来宁寿宫的, 说是让太后娘娘和您尝尝鲜。”
“听说这是西域特产的一种水果, 很是甘甜多汁, 也就是这次大月氏的使团过来,才让这瓜果进了京城。”
相雪露看向盘子里蜜黄色的脆瓜,用银筷夹起一小块,放入唇中细嚼,清甜可口,口齿留香。
过后, 倒真像绿檬说的一般,心头的不适压下去了不少,整个人舒畅了很多。
***
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 清宁殿内外都被装点一番, 挂上了华丽荧荧的宫灯。
宴席上金壶里盛着美酒,壶面光可鉴人,倒映着顶上的烛火。
整个宫室都被铺上了一层彩色串枝石竹花纹金宝地锦,正红的底料上铺呈着金面, 织绣着华贵庄重的石竹花纹。从宴饮的桌下一路蔓延到清宁殿门。
菜肴四时俱备, 既有大嘉朝的名贵菜系, 亦有西域的异域风味。很是照顾了各方来宾的口味。
相雪露到达的时候,慕容曜还没有来,但是大月氏的使臣已经就坐了。
此次率领使臣的是大月氏的大王子提兰, 瞧着约莫三十岁的年纪,鹰目虎背,看上去很是桀骜,不好惹的一个人。
他的旁侧坐的是大月氏的三公主图雅,二十来岁的模样,额间坠着一颗鲜亮的红石榴宝石,两只眼睛妩媚婉转,十分有异域风情。
相雪露甫一落座,就感觉他们的目光投了过来。
提兰的视线很有压迫感,像灼热的两道光照在她的脸上,这让她有些微微的不舒服。
他喝一口酒,就朝这边看一眼,好似相雪露是他豢养的什么东西一样,她不禁蹙起了眉。
图雅的目光则是另一种意味,大约人们对美人的眼神总是会宽容几分,相雪露并没有感觉到太冒犯,只是从她闪烁的眸光中察觉到了她略有些探究,好奇的张望。
过了一会儿,相雪露终于忍不住再被提兰奇怪的目光打量,主动开口问道:“王子是对今晚的宫宴有什么异议吗?”
提兰大饮了一杯美酒,目光灼灼道:“这倒没有,只不过被王妃的美貌所动,一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现场的气氛一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相雪露也很意外,提兰的话竟然如此大胆。公然对一国王妃说出这种无礼之语。
提兰却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接着道:“小王今年三十有一,府中只有一妻,王妃既亦丧夫……”
话语说到一半,被图雅公主骤然打断:“王兄!”
提兰立即止住了话头,莫名其妙地看向妹妹。
图雅却不去看他,只是看着相雪露,歉意道:“边陲之国,不通中原礼仪,王兄的话多有冒犯,当不得真,还望晋王妃见谅。”
提兰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图雅一个眼神止住了。
相雪露看着眼前的这对兄妹,想起传闻中大月氏大王子行事张狂,不计后果,而三公主思虑慎密,处事周全的事来。
据说就是因为如此,大月氏的王才让两人一起前来嘉朝,怕也是存了让公主监督王子的意图。
眼下看,传闻倒多半是真的。
思及刚才提兰说了一半的话,相雪露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了他的意思。
早就听说,大月氏许多风俗似未开化般的,比如子继父妻,弟继兄嫂,甚至几人共妻的,亦不在少数。
更别说寻常寡妇再嫁,就连王后,亦没有加以限制。
陡然听到这个风俗的时候,相雪露心理就有些接受不能,此时又被拿到明面上来说,牵扯到了她,更是十分反感。
本朝建朝以来,就没有哪个王妃再嫁的,先朝的,除了被皇帝下旨赦免的,其余的皆被殉了葬。
苟活下来的,个个都是低调行事,又岂会堂而皇之再嫁。
就算没有此先例,也不是提兰一个异国王子甫一见面就如此无礼的理由。
退一万步,就算她真的去寻找第二春,开启新的人生,也轮不到他吧。
何况,这只是一个念头,真有了此种想法,第一个发疯的就要是那些迂腐的礼部老头。
嘉朝孀居的王妃要远嫁异国和亲?!他们怕不得趴在紫宸殿上哭天喊地,从西六门一路叩首到东五门。
这提兰倒将,两国邦交之事说得如此儿戏,好像是个人私事一般,着实让人迷惑。
先前他话中的那个妻子,貌似也是从他亡去的叔父那里继承的。
那不就是他的婶婶?又听说,大月氏的男人可以娶四个地位平等的妻子,那岂不是还有可能有他的继母,嫂嫂……
相雪露越想越可怕,赶紧摇了摇头,将这思绪甩出脑内。
还好,她嘉朝乃礼仪之邦,不是此等蛮荒之地,断不会有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
思绪间,忽听到殿内再度安静下来,然后是所有人的齐声山呼:“臣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相雪露猛地反应过来,立即从座位上起来,随其他人一起,跪了下去。
由于动作有些急促,心理很是慌乱,导致这个过程中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地面上是厚重绵软的金宝地锦,相雪露虽然是咚地一下跪在了地上,但是也并不痛。
只是因此,在慕容曜喊“平身”的时候,她的动作要比旁人慢了几分。
当其他人都已经坐回了位子上,她仍在手忙脚乱地从地毯上撑起来,收拾自己的裙摆。
亦没有发现,身侧有一处阴影降临。
直到头顶的光线被遮住,她才茫然地抬头,望见了慕容曜高大的身躯,和俊美无俦的面容。
他逆光而立,脸庞埋藏在阴影里,因此看起来神色有些莫名,眸光很暗。
相雪露脑子里还是愣愣的,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却见慕容曜微微俯身,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稍一用力,将相雪露从地上拉了起来。
待她重新落座,他从她身侧飘然而过,似笑非笑地留下了一句话:“皇嫂半晌不起,这番大礼,朕可受不住。”
相雪露窘然极了,落座了好一会以后,仍觉面颊发醺。
只是,不仅慕容曜神色淡然,除她之外的其余人也好似没见到一般,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就像,帝王从满座跪地俯首的人身侧经过,独停留在她的面前,弯身将她扶了起来,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一般。
她在心里暗怪自己还是修炼太少,因一点小事一惊一乍。
慕容曜驾临以后,席间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不少原本在低声窃语的人,也都止住了声音。
相雪露发现,自打他来以后,提兰的目光也不到处乱瞟了,安安分分地,这令她身心亦舒畅了不少。
慕容曜问候了几句提兰和图雅,又简略地提及一下西域那边的情况。
他们回答得倒是都很规矩,从相雪露这边望去,只见提兰正襟危坐,绷紧了脊背,丝毫不敢怠慢的样子。
让她不由得撇了撇嘴,这人当真是看人下菜碟。
礼貌性地寒暄过后,宫宴就正式开始了,今日只是第一天,正式的会面交谈,还要等到后面几日。
于是双方略吃了几口前菜,便开始推杯换盏,欣赏着前面进行的舞乐。
这次大月氏带来了不少西域的乐伎舞姬,在殿内灯火的掩映下上演着婀娜多姿的曼妙舞蹈。
配合韵律优美,神秘华丽的乐曲,美人偶一回眸,巧笑嫣然,顾盼生辉,真是看得令人如痴如醉。
别说现场的许多男人了,便是连相雪露,也看得舍不得离开眼睛,只得在心里叹一句,真乃人间尤物。
“皇嫂。”沉浸其中的相雪露陡然被叫道。
她这才依依不舍地朝声音发源地看了过去。
发现慕容曜不知何时,正举杯对邀,要与自己互敬一杯。
她赶忙往杯中斟了一杯酒,与他手中的酒盏隔空相碰:“臣妇祝陛下福寿绵长,万福金安。”
相雪露有几分敷衍,她只想赶紧应付好慕容曜以后,好去继续看舞乐。
谁料,却被他揪住不放了。
“皇嫂,便只有这一句话?”慕容曜维持着举杯的动作未变,一双黑眸狭长深邃,逼人的紧。
“以你我的关系。”
相雪露被他说得迷茫了片刻,复又很快反应过来。
也是,慕容曜正值壮年,哪轮得到她去祝福他什么健康长寿那样的话,刚才她也是没细想,太不用心了。
她很快又挂上了笑容,对他道:“臣妇祝陛下早生贵子,子孙满堂。”
话一落,便马上又有些后悔。
慕容曜现在连妻子都没有影,又哪来的子孙。
但抬眸看他的表情,又好像并无不悦。
莫非是说到了点子,于是她大着胆子加了几句:“祝陛下早日寻得如花美眷若干,届时,后宫满园春色,自然就离子孙满堂不远了。”
话音刚落,便见慕容曜肉眼可见地脸色沉了不少。
“皇嫂便这般关心朕?”他的语气微沉,略有些扭曲的阴阳怪气在里面。
相雪露后悔了。
她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帝王的喜怒无常。
前一秒还看不出什么,后一秒便要摆脸子下来了。
伺候不起还躲不起么,她选择闭上了嘴巴,不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此间,那边的舞乐声再度传来,这次明显换了个调。
她忍不住偷偷地用余光向歌台处瞥去。
却再次被他逮了个正着。
“这舞乐有何好看的,连与朕说话也这般不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