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巳时, 相雪露前往太后殿内问安。
眼见她慢悠悠走过来的姿态,太后问道:“怎么了,可是昨夜累着了?”
相雪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知怎的, 昨晚只是去揽月台赏了会景, 没费什么气力, 今儿却起晚了, 还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来。”
太后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什么不适。”
相雪露道:“那倒没有了,除了刚刚所言之外,别的皆一切如常。”
太后松了一口气:“那便好,此时正是初秋时间, 天气时热时凉,最易因此染上风寒,平日里还是得多注意自己一些。”
“既然无事, 那昨夜玩乐得可曾尽兴?”太后转而问道, “听说那几个孩子昨夜都玩疯了, 到今早还依然很兴奋,拉着宫里的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相雪露思索了片刻,答道:“几位皇子公主都很懂事,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 陛下亦是极有耐心, 为我们讲解了不少。”
“烟花亦是甚美, 昨夜登台一望,才知京城夜里是怎样的繁华盛景。”她回想了一下,发现还是忘不了昨夜脑海中留下的惊艳景象。
“可惜您没有同去。”
太后笑道:“哀家这个年纪的人了, 该看的东西也都看得差不多了,不差那么一点。”
“况且,昨夜怕是熬夜熬的不浅吧,哀家一把老骨头了,熬不动了。”
“您还不到四十呢,怎这样说自己。”相雪露忙劝慰道:“昨夜我们也并未流连到太晚,看了亥时半的那场烟花后,不知怎的,便睡着了,靠在软椅上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何时回的宫。”
“这便对了。”太后说,“难怪今晨,太妃们都与哀家说,昨日夜里,是皇帝身边的紫衣卫将皇子女们护送回去的。”
“说是送到的时候,几个孩子睡得正熟,无论如何也叫不醒,看来是真的累极了。”
“小孩子精力旺盛,也累的快,是这样的。”相雪露笑言道。
话语间,她摸上自己的脸,内心里其实颇有几分古怪,怎她一个成年人,也如孩子一般,不经累呢。
记忆中最后的印象确实是与他们一起笑言谈论,后来在等子时那场烟花的过程中,不知是不是无聊还是别的,睡意渐渐弥漫上了身,意识逐渐消沉,就连夜间高台处微凉的风也没有能吹醒她。
所幸,一夜安眠,今晨重新醒来时,发现正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头顶是熟悉的帐顶,身上盖着柔软的被衾。
除了身子有些沉重外,其余的一切皆好。
应是慕容曜体贴地也派了一队紫衣卫送她回来。
现在想起来,还有几分尴尬,自己为什么老是在他面前失了分寸。
她正陷入自己思绪中的时候,太后忽然道:“听说再过几日,乔家的那个要成婚了?还是和江夏郡王。”
原先乔成文,在卫国公府做赘婿的时候,太后便不是很喜欢他,只觉得他此人颇不安分,内里藏着心思,总喜欢耍些小聪明。
除了一张皮囊以外,毫无是处,还惯是喜欢装模做样。
只是当时长姐喜欢他,卫国公也对他观感不错,她便不好多说什么了。
直到后来乔成文的丑事败露,她才再也懒得掩饰,平时直接称他为,那个姓乔的。
“是的,姨母怎么突然提到这个了?”相雪露微讶,没想到太后还去关注这种事。
“嗯,本来哀家也是懒得去关注的,只是,乔家联姻的,是江夏郡王府,这才格外引起了几分注意。”太后缓缓说道。
“乔家的那群人,自是翻不起什么风浪,只是这江夏郡王,你却需格外注意几分。”
“此人性子阴翳,不好相处,他年幼失怙,得先帝怜惜,曾召进宫里与众皇子一起学习,以前有段日子,还与当今陛下,先晋王是同座,走得比较近。”
“当时,那个孩子虽小,却很懂得观察人心,心思敏感得很,小小年纪就懂得了讨好别人,稳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
“本来如此,也没什么,皇宫里的,哪个不是人精,就算是孩子,太过天真单纯也活不下来。但让哀家不喜欢他的,还是他将先皇后做给当时的太子,也是如今的陛下的糕点给拿了,反而误导众人说是你拿的。”
“还有此事?”相雪露十分惊讶,太后说的这些,在她久远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她费力思索了好久,才从记忆的碎片中勉强寻觅出慕容越这个名字,但是,连同慕容昀一起,都是极其浅淡的痕迹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相雪露不解。
太后失笑道:“谁知道呢,此事也是匪夷所思,还多亏了太子当时为你作证,又说糕点是送给你吃的,才将此事揭了过去。”
其实,当年这件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被先皇后训斥一顿,在她那里失了几分好感而已,慕容越如此费尽心机,只为达成一个这样的结果,属实是奇怪。
这让相雪露对慕容越多了几分警惕,如此行事毫无章法,令人摸不清目的的,才是最危险的。
尤其现在,他还专程去求娶乔芊语,她可不信是因为什么一见钟情,整件事里都透着一份可疑。
“江夏郡王的母妃,老吴王妃,倒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出身咸阳秦氏,是出了名的将门虎女。黄、淮二河统编的水军,都尽在秦氏麾下。也是如今朝中一股不小的力量。”
相雪露知道,当今陛下登基以来,相比前朝,除了维持陆军的日常训练以外,还额外增训水兵,新设了不少官职。
看上去很是重视,此方面的官员将领自然亦是水涨船高。
“总之,江夏郡王府,不可小觑,你也要小心一下那个乔芊语,免得他们夫妇合起来搞什么幺蛾子。”太后有一些轻微的担忧。
“知道了,姨母,过几日他们大婚时,雪露随便派个人去探听一下情况。”
相雪露应了下来,同时想到了另一件事:“姨母,这些天,河东相氏那群人可有什么动静?”
太后微微摇头:“这倒没有,只是一直住在京城相氏的族亲那里,闭门不出,很是低调,也不知道计划着什么。”
“国公府之前派出去的探子也没查出什么异样,只说,就连一向张狂的相才良,这几日也不怎么露面。”
“这就怪了。”相雪露嘀咕道,“这也不太像他的性格呀。”
见外甥女面上一脸忧虑,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你也莫要因此思虑过甚。”
“只需记住,保重身体,只要你好好的,旁的都不重要,只要我们都好好的,任他们有再多的阴谋诡计,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不过如同苍蝇拍水罢了。”
太后的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什么叫做,只要她好好的,他们便没有办法,她一介弱女子,又能有什么能量呢。
后来细思了一下,或许是她领悟错了太后的意思,太后应该是指,只要她和祖父在一日,有他们二人坐镇,那些妖魔鬼怪,便别想爬到头上去。
***
相雪露从太后这里回去后,在附近的宫苑里散了一下步,回去寝殿以后,正欲看会书,却开始面颊发烫起来。
她拿来屉子里的海棠缠枝铜镜,微微一照,便映出脸上醉人的红霞出来。
好似涂上去的浓重胭脂,让她吓了一跳。
“怎会如此……”她喃喃道,让宫人倒来了一杯热茶,慢慢喝了几口,却并没有缓解症状,只觉得头也发热起来,带着一些晕晕乎乎的感觉。
她大叫不好,难怪今晨起来以后,便浑身无力,原是昨晚凉风吹多了,又在迷糊间睡着,受了冻。
相雪露担心病势加重,便寻了床榻,躺了下去,严密地掩好被角,同时吩咐宫人去太医院请太医来问诊。
然后便是不知道何时昏沉地半晕半睡了过去。
重新对外界有感觉时,是有一双冰凉的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相雪露浑身发烫,更是对温度敏感,她被凉得手腕下意识一缩,却在下一刻被拽住了袖口。
“别动。”他温沉的声音传来,“正在为你诊脉。”
相雪露听话地停下了动作。
此时她难受得紧,也管不了那么多三七二十一,只要有人能救她脱离苦海,她都愿意试一试法子。
听到声音,她勉力地睁开了眼皮,便在模糊间看到了慕容曜那张绝艳的面容,还有他身侧的太医。
若是因此事,惊动了通宵达旦处理帝国政务的皇帝,还真是她的罪过。
他真是孝悌之道的典范,再繁忙的政务中,也要抽出时间,来看看她这个可怜病弱的皇嫂。
也是那么地守礼,方才,只是因为诊脉才碰触了她的手腕,过后,就算是为了阻止她缩回胳膊,也只是轻轻拉扯了她的袖口。
进退自如,谦和有度,克制守礼。抛弃他对政局的掌控之力,以及其他令人生敬生畏的能力与品质不谈,单是这一点,便能明白为何那些老臣称赞他是嘉朝中兴的希望,不世出的明君。
慕容曜与太医在室内交谈的时候,压低了声音,相雪露听得并不是太清楚。
只感觉,在额头烧灼一片,热烫得快不省人事之际,一个冰凉湿润的物体搭在了她的额头上。
感觉到这股凉意,她更加想去拥有更多,便在迷蒙中伸长了脖颈,努力朝那个方向探去。
不知是不是太过迫切,以至于碰触到了一块属于人的肌肤。
“皇嫂。”慕容曜放下冰帕,不着痕迹地缩回了手,“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