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应声将熟睡的孩子们抱起来, 悄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揽月台上很快归于一片寂静,慕容曜回首看着同样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着了的相雪露,面上一时有些晦暗不明。
夜空中的月光化作清辉洒落下来,映在了她的脸上, 显得她面容的肌肤越发皎白如雪, 睫毛又长又弯, 像小扇子一般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唇微微地嘟着,略有些娇憨的意味,再加上带着浅淡印痕的眉心,不知是不是在梦里遇到了什么,正在不满撒娇。
慕容曜注视着她,只是单纯地看着, 便看了很久。
其间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直到梦中的少女在软椅上一蹭一蹭地翻了个身,扯得肩膀上的衣衫有些滑落,露出了肩膀。
独将后背留给他, 只是这样, 便显得那纱衣下的腰肢格外纤细了。
让人觉着, 似乎不盈一握。
慕容曜的神色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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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借走了慕容曜的帕子以后,相雪露将其带回去仔细地清洗了一边,复又晾晒干透。
原先隐隐留下的泪痕早已消失不见,独留下白净整洁的帕面。
她看着上面细细绣好的那个“曜”字, 针脚细密, 纹路优美, 显然绣这颇费了一番心思。
忆起先皇后,那个在她记忆里早已模糊的人,相雪露想, 这方帕子一定对慕容曜意义深重。
于是便越发不敢怠慢。
晾晒过后的帕子散发着日光的气息和特殊的清香,相雪露将它仔细叠好,放置在袖口,准备夜里去揽月台时将其还给慕容曜。
后来去了以后,反倒因为与众人言语,忙着看烟花,而一时忘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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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嫂将这方手帕保管得很好。”慕容曜用指尖捏着手帕的角,将之轻轻展开。
银白色的月光映照在他的面上,于他发顶上的白玉簪上折射出凌凌的光辉,让他周身显露出一股更加莫测的气息。
他的指尖轻轻碾磨着手帕的布面,一下又一下,仿佛在感受着上面的细微纹路和还未消散的热意。
“朕,该如何报答皇嫂呢。”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俯低了身子,语气轻慢又随意,末尾却又有一丝笑意浸润在其中,透着点冰凉的余韵。
他耐心地等待了半晌,却没有得到眼前人的半句回复。
少女如沉眠的鲜花一样,正裹紧着自己的花瓣,陷在童话里的梦乡。
慕容曜微微地笑了起来。
月色忽然黯淡了几分,不知何处来了乌云。
它只好偷偷地,勉为其难地,用另一半的光芒,为人间投递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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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嘴微撅着,仿佛受了什么不能言明的委屈。
惹得他在她的樱唇上浅点了一口:“这便还委屈上了。”
只听他隐隐约约地笑道:“当真是娇气。”
“别这样。”他附耳对她说道,“她是如此的纯洁天真,压根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能带来的后果。
便像是一场风暴本可以早些结束,纤细美丽的蝴蝶,却偏要扇动翅膀,扰动了空气,引发了新的风暴。
“记住了,错的是你。”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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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烟花准确地按时绽放,将深远的天幕再一次染上金白色的光亮,若是耳朵灵敏的,还可以听到远方京城百姓传来的欢呼之声。
这是花朝节的最后一日,以子夜彻底的狂欢和无边的绚烂作为节日的终点。
按照嘉朝惯例,此时都要与枕边之人一同度过,享受盛大烟火的同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夫妇和顺。
烟花的亮光照亮夜幕,照亮揽月台的时候,他正将他的轻吻落在她的颊侧。
火光亦同时照亮了他们的半张面庞。
他用不知道谁能听到的声音,道:“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与白日里朝堂之上冷肃发寒的帝王威压不同,此时,尽是虔诚与温柔。
他望着她皎白的脸颊,微微用指腹摩挲了她的脸。
“真是,如水做的人儿。”他微微地叹道,“只是不知道,心,又是什么做的呢。”
此时的高台,无边的空旷,只有沙沙的风声伴随着细微的树叶声,辽远地带吹来的风自高台之上畅通无阻,吹得衣摆长长地飘飞。
此时,整个皇宫都陷入了沉睡,正处于无边的静谧之中。
显得慕容曜的身影越发的孤寂。
只是,哪怕是在这种时候,他也不轻易透露自己的所思所想,最多,在偶尔的话语中露出几分端倪。
帝王之位,是无数人心向往之的,大多数人,却不愿去想那其中踏过的鲜血,经历过的算计机关,步步惊心。
曾经再怎么柔软的心,也在这个过程中变得坚硬无比,笼罩了一层寒冰外罩。
九五至尊,亦是如此的寂寥,似有无边的孤独永远伴随,再不敢轻易向旁人透露自己的心思。
其实他,有时候,也是多么渴望相雪露能发现他真实的内心,以及那些最阴暗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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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节日里,雪滢也入宫参加了宫宴。宫宴散后,本来预备着乘坐马车回府,却被人叫住了。
“你来找我做什?”她皱起鼻子,有些不善地看向慕容澈,“上次的事情便以为我忘了么?”
她话里说的事情,是上次太后在考校她功课,恰好问到的点,她前夜刚好没有复习到。当时支支吾吾了半晌,好是难堪。
太后见她这般,本都打算跳过这个问题,放过她了。却不知慕容澈突然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答了这个问题。
太后瞬间对他和颜悦色,还对着她说,让她多学学别人。
雪滢回去气得睡不着觉,越想越觉得慕容澈就是故意的,想让她掉面子。从此在心里又为他记上了一笔。
她恶狠狠地说道:“走开,我不需要假好心的人。”
慕容澈一怔,半晌才喃喃道:“原来那日以后你对我总是不悦是因为这个。”
那段时间,他也是辗转反侧,因为想不通为什么小伙伴突然对他冷脸了,爱搭不理的,可是思索了一圈,也没有想到有什么得罪她的。
明白原因以后,他很是有些委屈:“我哪里是假好心了,那日我见你急得掉汗,便想用手势偷偷地暗示你,谁知你并没有领会到,便最好低声提醒你,你倒好,自己没听清楚还反问复述了一句我在说的话。”
雪滢听了,有些明白过来了当时的事情。她就没有怎么看过尚书,以至于他给她提示答案她都没有意识到,还以为是他在胡言。
虽然恍神过来了,仍是死要面子地嘴硬:“那也用不上你来。”
然后转身就要走。
“等等。”慕容澈在背后唤道。“今日花朝节里有个地方很有趣,你便不想去看看吗。”
雪滢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她很是不争气地心动了。她的性子,最是无法抵挡一切好玩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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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澈拉着她在街边逛着,因为是花朝节的缘故,路上到处都是人。两个孩子仗着身形小,在人群之中来回穿梭着。
“你要带我去哪,我可是为了你,连晚膳都没吃。”雪滢有些不满地撅起了嘴,“要是让我知晓那个地方无什么趣,叫你好看。”
“不急。现下还没到时间呢。”慕容澈年龄虽小,却在这时有些老成,“你若是饿了我们便先吃些东西,填填肚子。”
“我有什么骗你的必要吗,你有哪里值得我骗的。”他很是诚实地说出了他心里的想法。
雪滢一时说不出话来反驳他,最后气急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惹得他捂着自己的痛处,抱怨道:“明明总是你欺负我,你却还说我欺负你。”
雪滢不理他,直接往路边的摊贩走过去,看到一处扎着糖画和糖葫芦的摊位,有些意动。
“给我一串糖葫芦。”她对商贩说。
话音落后,才想起自己没有带钱,转首就盯着慕容澈看。
“提现你价值的时候到了。”她故作嫌弃地道,“可别告诉我,约了本姑娘出来玩,连钱都没有带。”
慕容澈自然带了,他掏出钱袋,递给雪滢:“给。”
见他如此爽快,雪滢对他的态度也改善了不少,她这时候难得起了良心,转首问他:“你要不要也来根?”
“不用了。”他摇了摇头,“我三岁以后就不吃了,太医说吃甜食太多不好。”
雪滢听了他的这句话,回过味来,敢情,他这是在说她还不如三岁小孩?
雪滢发现,她最讨厌的就是慕容澈总是一副理所当然或者无心之举的样子,却偏偏说着些她听了烦躁的话。
她从老板那里接过先前要的糖葫芦,咬了一半,然后突然趁他不注意,将另外一半塞进了他嘴里。
见他面上瞬间显现的错愕之色,她忽然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
“还不是吃了。”她得意地翘起了嘴角,“味道如何呀?”
雪滢问了半晌,都没有看到慕容澈有回应,偏头去看他,却发现他掩在阴影下的脸蛋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红了起来。
“喂。”她说“吃个糖葫芦,不至于吧,便这般怕被人当做是小孩。”
她用一种“可是你本来就是小孩啊的目光看着他”。
慕容澈抬眼,看了一下雪滢,一脸无畏无知的样子,他有时候觉着,他们的年龄可能是倒换了。
他将头转到一边,闷闷地说:“不是这个。”
他的手里仍捏着她给他的半串糖葫芦,她不记得,他却是知道,这是方才被她咬过的。
太傅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七岁不同席。有些事情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做。
他有些生气,因为他记挂在心里的事,她却明摆着没放在心上,不当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