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张嘴,安吉拉已经走了进来,“法国,比利时,”她说道,“沿泰晤士河而上的一条很不错的路线,在迪彻姆马丁的附近,就在早饭后。是的,每人给对方拍了三张——德里克的建议。”
“那就是了,”布莱顿说道,“雷兰德,我真的认为你可以把奈杰尔的裤子还给他了。但是,我们不会现在就请他下楼,因为一会儿我可能会提到他的名字。”
“德里克·博托尔!”雷兰德目蹬口呆地说道,“你掌握他的行踪有多久了?”
“只不过从昨天才开始,我今天早晨才把整件事情理出个头绪。不过,当然,我们本应该早就看出,制造这个谜团的,要么是他,要么是和他相似的某个人。”
“和他相似的某个人?怎么和他相似呢?”
“某个同样吸毒的人。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令我们困惑不解,因为虽然我们看得出其中有故意为之的迹象,但是又根本无从解释。很显然,他们原本希望给我们留下某种错误的印象,但是事与愿违,我们反倒没有留下任何印象。它只存在于想像之中,如同幻梦一般。而且正因为那是一场梦,才得以在现实生活中实现。”
“如我们所知,德里克是一个想像力极度匮乏的人。可是他在大量地吸毒,不管吸食毒品究竟会带来什么影响,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它会让人变成一流的说谎大王。平常情况下,德里克蠢笨无比,根本不会撒谎,或者,至少不会把谎撒得很圆。然而毒品却令他开了窍。俗话说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不错的故事,德里克已经创作了一个故事,不过不是写出来的,而是表演出来的。如果不是处于吸毒后极度兴奋的状态之下,思维清晰,想像力极为丰富,德里克根本就不可能想出如此绝妙的计划。你知道,就像忽必烈可汗一样,只是这一次没有来自波洛克的侍从的阻挠,于是幻梦才得以实现。故事的框架是一个绝妙的骗局,不过细节却处理得凌乱不堪,因为德里克在计划这些细节的时候,并没有吸毒的缘故。”
“德里克·博托尔憎恨自己的堂弟。这一点我们很清楚,原因是什么我们也知道。可是他的憎恨却以某种合乎道德规范的形式表现出来,至少他相信,自己的堂弟和凶手没有什么两样,因为他要为那个女人的死负责。他不想杀死奈杰尔,但他希望奈杰尔被英国的法律处死。既然奈杰尔不能为自己犯下的谋杀罪行受到惩罚,那就该让他为没有犯下的某件谋杀罪行受到惩罚。他应该为谋杀德里克而受到惩罚,于是德里克消失得无影无踪,让每个人都认为他是被谋杀的。”
“等一下,麦尔斯,”安吉拉说道,“德里克打算完全放弃那五万英镑吗?因为如果奈杰尔被绞死的话,那笔遗产就永远拿不到了。”
“我的感觉是,他制订了两套计划以确保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害。如果奈杰尔被绞死了,那自然再好不过,为了复仇,他宁愿放弃任何遗产。但是假如奈杰尔洗脱了嫌疑,还会有另一个计划:奈杰尔将得到这笔遗产,而德里克则会和他取得联系,然后他们会将所得平分。德里克只在这件事上对他的堂弟完全信任。至于其他的,他却瞒着自己的堂弟,什么都没有讲。而且我认为,他从未想过奈杰尔竟敢把他昨天早晨告诉我们的那些事和盘托出,而且,即使奈杰尔把什么都说了,也未必有人信。人们会认为奈杰尔只是编造了他们之间存在协议的事,以此来保全自己的性命。我相信你正是这么想的,雷兰德。”
“我正等着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该那么想呢。”
“因为卢克·华莱士先生曾去过惠特尼。我们马上就要说到这一点。现在,我希望你能相信,奈杰尔告诉过我们有关他星期六和星期天的行踪的每一件事,都是绝对真实的。有些事他之所以没告诉我们,是因为他并不知情。”
“德里克的困扰就在于——他不想自杀。与其说他是因为在乎自己的生命,倒不如说他不希望自己的堂弟得到那笔遗产。因此,在奈杰尔的共谋之下,他制造出自己已经死亡的假象。又在奈杰尔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制造出自己被人谋杀的假象。至于他采取什么手段制造自己已经死亡的假象,奈杰尔已经告诉我们了。他使出的那些花招其实算不上高明,我认为是德里克处于正常状态的时候想出来的。失踪,还有留下一只独木舟在河上四处漂流,躲起来直到他的死亡得到认定,远走他乡取个新的名字重新出现——所有这一切根本算不上多么高明的手段,而且无数个意外会打乱整个计划。不过,大致看来,他制造自己已被谋杀的假象的手段却堪称巧妙。在其计划的巧妙方面,我可以给他打满分。它们使得德里克·博托尔堪与忽必烈可汗相媲美。告诉我,雷兰德,为什么直到现在,你和我还想当然地认为这是一起谋杀案呢?”
“因为似乎可以肯定,从德里克在船屋水闸消失在伯吉斯的视野之外那一刻起,有个人就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正是如此,可是,我们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德里克在此期间不是独自一人,而是一直有人跟他待在一起呢?”
“那张照片,说得确切一点,是两张照片。不,一个人完全可以拍下自己足迹的照片。可是他不可能将自己四仰八叉躺在独木舟里的照片拍下来。别告诉我说他是靠了绳子之类的东西做到这一点的,因为我根本不信。”
“不,正是由于我们心里自始至终一直存在这样的想法,才致使我们产生了这是一起谋杀案的印象。不过,要是舟中之人不是德里克,而是其他的什么人,会怎么样呢?不要忘了,那顶帽子拉下来几乎遮住了他的整张脸。”
“可是,那张下巴是德里克的呀。”
“确实是博托尔家族的下巴不假,可是你能肯定那张下巴就是德里克的,而不是奈杰尔的吗?”
“可是,该死,这样讲还是没有把事情解释得更为清楚。如果奈杰尔不在船上,他是不可能拍下奈杰尔的照片的。而如果奈杰尔在船上,德里克就不是孤身一人呀。”
“是的,我想我应该解释一下,奈杰尔的那张照片是由德里克拍的,在泰晤士河上游靠近一个叫做比其姆马丁的地方。那里,有一座轻巧的小桥横跨河上,和船屋水闸上的那座桥很像。你知道,除开台阶是水泥做的,它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很普通的桥。德里克说服自己的堂弟试着吸食了一些毒品,你记得奈杰尔告诉过我们毒品险些要了他的命吧。毒品确实让他昏了过去,他昏倒在独木舟的船板之上。这个时候德里克上了岸,任由那只独木舟在水中漂流,然后带着照相机快步走到桥上。此时应该拍的是第三张照片,但是德里克没有拍,其后的第四、第五张也没有拍,他把胶卷直接过到第六张,然后在堂弟从那座桥下漂流而过时,为他拍了一张快照,之后他又把胶卷倒回到第三张。这样做起来并不难,不过当然,他肯定是找了个暗处来完成这一切。”
“我猜想,这一切都是在傍晚发生的吧?那正是为什么影子是从左向右,而不是从右向左的原因所在。”
“不,那正是这件事的蹊跷之处。德里克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是很用心的,他挑选了一天当中最合适的时间,即早饭后不久。不过,他忘了,在那个特别的弯道处,泰晤士河是向南或者说接近于向南流的,这一点你可以在地图上看得清清楚楚。事实确是如此。因此,早在这堂兄弟二人到达米林顿桥之前,这第六张照片里就已经包含了德里克被谋杀的凿凿证据——至少,德里克是这么想的。
“现在,我们可以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来分析一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在位于米林顿桥上游一点的蓝牛旅馆,德里克向奈杰尔建议他们应该在不同的地方分开来睡。德里克本人会在离米林顿桥大约两公里的白布莱克顿过夜,而奈杰尔则两次前往米林顿桥的那家旅馆,给人留下一种他们两人都在那里过夜的印象。如此一来,那个安德顿先生就会出现在白布莱克顿,他是德里克的化身,以后可以派上用场。只是,德里克却没有把自己改变计划的事告诉他的堂弟。他搭上一班末班公共汽车,一路来到了惠特尼。在惠特尼,他使用的名字并不是孔安德顿,而是出现在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名字——他的想像力,你知道,这个时候已经完全不起作用,这个名字就是‘卢克·华莱士’,这个名字是他在蓝牛旅馆的信架上放着的一大堆信件上看到的。注意,德里克现如今有了新的名字和住址,对此,奈杰尔不可能猜得出来。
“坐着公共汽车,或者也可能是早班火车,德里克在星期一早晨及时赶到了米林顿桥。他假装自己是在白布莱克顿过的夜,不过睡得不是很好。因此,他装做自己很困,就这样躺在独木舟中打起了盹儿。事实上,他的目的是把自己假扮成一具尸体。你,范瑞斯先生,无法在法庭上保证独木舟中的那两个游客都是活着的,对吗?”
“完全无法确定。说实话,当我看到德里克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我是有点儿吃惊的。不过,随即我记了起来,据说他是个吸毒成瘾的人,于是,我想,可能是因为吸了毒的缘故吧。”
“我明白了。伯吉斯在船屋水闸也没有看到德里克动过一下,或者听到他讲话。其实,德里克当时确实在独木舟中和奈杰尔讲话,不过那个时候,闸里的水位已经回落,而闸墙又将声音阻隔,所以伯吉斯什么都听不到。在法庭上,伯吉斯就不得不宣誓证明,他听到了奈杰尔讲给德里克的话,却没有听到德里克讲给奈杰尔的话。在法庭的询问之下,就没有人可以保证,星期一他们看到德里克时,他还活着。如果询问继续下去,那么就会发现,根本没有德里克在米林顿桥过夜的实实在在的证据。奈杰尔假扮成两个人的把戏会被戡穿,那么,奈杰尔可就处境堪忧了。因为看起来,他似乎一直在巧施瞒天过海的诡计,隐瞒其堂兄死亡的真相。”
“听我说,”安吉拉说道,“我觉得与德里克比起来,我更相信奈杰尔。”
“嗯,吸毒的是德里克,因此,或许我们不应该过多苛责他。那一天奈杰尔在船屋水闸的所作所为,完全和他告诉我们的一模一样。根据德里克的建议,他自始至终一直在制造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据,而且一切做得务必到位。比如他特意由斯宾内克农场经过,他四处向人打听时间等等。与此同时,德里克使劲将独木舟推离岸边,驶离船屋水闸,然后静候时机,直到他听到伯吉斯走开了。此时正是他完成自己计划的大好时机。
“那卷胶卷的第五张上面什么都没有,所以必须得拍点什么,这正是一个巧施计谋的机会。奈杰尔告诉过我,他的堂兄喜欢特技摄影,他讲的完全是实话。第五张照片看起来似乎是无意间拍下的,但事实上是德里克故意将自己在桥上的足迹拍成了快照——脚印也是他故意留下的,目的是使人联想到有人光着脚站在桥上,将尸体的照片拍了下来。我不知道他想要我们从这些足迹里得出什么结论。不过,他肯定没有料到伯吉斯会出现在那里,还看到了那些足迹。不过有一件事德里克·博托尔必须十分小心,他长有锤状趾,而奈杰尔没有。而且,说也奇怪,就是在期待查明奈杰尔是否长有锤状趾的过程中,我才无意中发现,长着锤状趾的原来是德里克。在威克斯戴德鞋店,他们两人的足部资料是紧挨着的,就写在同一页纸的正反两面。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明白,布下整个骗局的是德里克。因此德里克只是留下了自己足跟和足弓的印迹。
“他划着桨向下游走了一小段路,然后离船上岸,并留下了那些你、雷兰德和我因如此轻信于此而展开调查的足迹。他仰天躺着,在蕨丛中慢慢向前蠕行,很小心地用靴子留下拖曳的痕迹。他平躺在黏土铺就的岸边,仔细地将一枚纽扣的压痕留在了那里。他划着桨绕过小岛尽头,进入拦河坝支流,使劲将独木舟推向岸边,以便在此留下撞礁的痕迹。他行走在拦河坝支流和黏土岸边之间,留下一条单向的路线。他游过拦河坝支流,把那卷胶卷胡乱扔在那里,好让某个人找到。哦,我忘了说了,他早已将自己的钱包丢在了水闸主航道里,好让人以为钱包是他的尸体被拖向岸边的时候,不小心滑落出来的。事实上,我认为他是打算制造出各条线索已经制造出的假象,那就是他已经被谋杀了,而你,雷兰德,和我居然全部相信了。”
“是的。我得会会这个德里克·博托尔先生,即使搜遍欧洲大陆的每一家旅馆,我也在所不惜。”
“之后他划着桨穿过主河道,到达拜沃斯岸边。他在让船漂流于河上之前,设法在船底挖了个小洞,可能是用那种组合型的袖珍折刀弄的。当然,这和他原先的计划完全相悖。在那种特定的情况下,凶手做出那种事情,简直是愚蠢至极。我猜想,他原本指望独木舟中的那个小洞会立即使人联想到这是一起谋杀案——事实也正是如此,假如奈杰尔在发现这个洞之后没有对它进行伪造的话。德里克朝着拜沃斯的方向而去,给人们留下一种假象,即他已经被奈杰尔在米林顿桥或是上游处谋杀了,并在第二天早晨搭乘渡轮来到船屋水闸,从桥上为尸体拍了照,将尸体拖至离小岛很近的岸边,在那天晚些时候又以某种方式将其取回并偷偷运走。这是一个精彩绝伦的假象。不过,就像我说的,这并不是一个狡诈之人制订的狡猾的计划,它只是一个和鸦片有关的幻梦而已。
“或许他在牛津留有一些行李吧,不过那也帮不了我们什么,因为我们不知道它们是以什么名字留下的。不管怎样,他一定是在牛津坐的火车,我料想他是去了南汉普顿。那就是说,他要经由迪考特和纽布瑞潜逃出境,而不必冒可能在伦敦被别人认出的风险。然后,我猜想,他会在那里坐船前往勒阿弗尔。”
“那么他的护照呢?”雷兰德问道,“你的意思是他……”
“是的,他早已巧施妙计,为自己备好了一本护照。在他北上去找奈杰尔一起制订行动计划之时,奈杰尔刚好正在申请护照,他需要一张标准照片。他要德里克帮他照的,而德里克预见到自己将来可能也会需要护照,于是他为奈杰尔拍了三张照片,然后又让奈杰尔给他拍了三张。他们摆出完全相同的姿势,用的也是同一块感光板。(当然,奈杰尔当时根本毫不知情。)尽管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不过正如你所看到的,确实有一张底片冲印出完美的合成照片。这张照片像极了奈杰尔,足以骗过梅格斯学院的那位牧师。这张照片同时又像极了德里克,足以骗过勒阿弗尔的护照管理机构。后来正是由于有了那本护照,他才得以逃脱。当然,这是发生在博托尔兄弟谜案被炒得沸沸扬扬之前很久的事。那之后,他又做了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由于那本护照取得的是前往法国和比利时的签证,所以我认为他要么待在法国,要么待在比利时。如果你散布有关库尔曼夫人所立遗嘱的消息,或许德里克会自动重新露面。假如没有,我建议你对华莱士先生的行踪展开全面调查。我认为他在这段时间里不会使用别的化名,因为很显然他打算和卢克·华莱士先生交换过去。在他看来,如果有人对卢克·华莱士,也就是德里克·博托尔心存疑问,那么当他们得知星期天晚上卢克·华莱士住在惠特尼,而德里克·博托尔则安睡在米林顿桥的时候,他们自然就会闭上嘴巴。不过,不要忘了,他是在法国长大成人的,因此他现在或许正扮成一个法国人呢。”
“我们肯定会找到他的,”雷兰德坚定地说道,“假如我能获得准许的话,我会亲自把他追回来。”
“那么你可要留神看好自己的左轮手枪,假如他在九月三日之前变成一具死尸的话,难以形容保险公司会很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