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星期一一大早,雷兰德才回到古景旅馆。当他从车上下来走到旅馆的时候,发现安吉拉也已经回来了。可以明显地看出来,雷兰德十分沮丧。
“关于这件案子,简直没有一件事情是对头的。”他解释道,“每件事都无法依着预定的计划进行。若按常情,还有什么事情比查出一个乘坐方头平底船溯河而上的人的行踪更容易的呢?他肯定得通过河上的一道道水闸,肯定得沿着主河道向上游走,比方说,你不可能划着一只方头平底船向着温都许方向的上游行进吧。一年当中的这个时候,他也不可能随便把船放在什么地方,却没有人注意到。可是,我却找不到他的任何踪迹。”
“可怜的雷兰德先生,”安吉拉说道,“你是从牛津开始展开调查的吗?还是从其他什么地方?”
“是从牛津开始的。当然,我先在泰晤士河上游租船的几个地方四下里转了转。没用多长时间。我就找到了那个将方头平底船租给他的人——事实上,博托尔兄弟俩的独木舟也是从这个人那里租的。那是一只挺大的方头平底船,船上备有可折叠的凉篷,可供露天住宿。那个人上船的时候似乎带了一大堆的罐头食品和烹饪用具,好像他打算自己做饭似的。他付了定金,将船租了两个星期——他提供的名字是卢克·华莱士,地址是位于克里克伍德的某个地方。我立刻打电话与克里克伍德取得了联系(当个警察还是有不少好处的),那边的警察局经过调查发现,附近根本没有这个地方。当时我就想,地址可能也是假的,我们查找的这个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度假者。我查明了这个人租船的确切日期,好像到达船屋水闸之前,他已经在河上度过了两晚。这当然是很自然的事,他并不急着赶路。船屋水闸和牛津之间所有的水闸我都去问过了,想看看他们是否能够提供一些有关这个人的线索。他们只记得他曾经通过水闸这一事实,其中一位还颇为得意地给我看了那个人过闸票证的存根,F-N-2——好像有什么用似的。”
“聊胜于无吧,”布莱顿安慰着雷兰德,“没准儿你会在什么地方找到他的过闸票证呢。”
“也许吧,不过有谁会为一张过闸票证而大伤脑筋呢?他并不打算经由此路返回,说不定当时他就把那张票证扔到水里了呢。但是,我记住了它的号码。当然我们也知道他通过船屋水闸的票证号码,因为他正好是在博托尔兄弟俩之前通过水闸的。所有的旅馆我也问过了,到现在为止,都说连他的影子也没见着。”
“可怜的家伙,他肯定一直都在喝炼乳之类的东西。”安吉拉说到这里,不禁打了个战栗。
“噢,在船屋水闸的上游,他好像彻底改变了自己的行事风格。比如,在米林顿桥,我不明白那个女店主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我们——他进去吃了一顿早午餐。我问有多早。啊,应该是大约十一点半吧。喏,请注意——这个人在九点钟之前就通过船屋水闸了。他在午饭前行过的路程和博托尔兄弟从早饭到九点钟之间行过的路程是一样的。当然,一只独木舟顺流而下的速度和一只方头平底船溯流而上的速度是有差别的。我猜想,这段差距大约有三公里吧,或者稍短一些。没有原因表明,为什么我们这位坐着方头平底船的朋友在如此炎热的一个早晨会感觉如此精力充沛。不过,很自然地,我就想到了在谋杀发生的那一刻,他或许正在船屋水闸附近东荡西逛呢。这使得我越发急于见到他。”
“他对博托尔兄弟的行踪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布莱顿问道。
“那正是其不同寻常之处。通过船屋水闸之前,他中途没有在任何一家旅馆停靠过,或是在沿途的各个水闸问过一个问题。不过,一过船屋水闸,他就像一个,嗯,像一头站在草地网球场上的大象一样露出了自己的行踪。比如,在米林顿桥,他问了各种各样关于博托尔兄弟的问题——他们在那里待了多久,彼此是否经常见面等等。他问的是女招待,不是女店主,否则的话我想她肯定会提到这一点的。他甚至还问有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经常待在一起。当然,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德里克失踪的消息传出之前。之后他就走了,往上游去了。”
“你确定他是往上游去了吗?”布莱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米林顿桥的那家旅馆离河有好一段距离呢,他们不可能从那儿看到他啊。”
“是的,不过桥边有个租船的地方,负责看船的那个人看到他往上游去了。当然,他是后来才想起这些的,因为有关博托尔兄弟的新闻传出之后,河上的每个人都开始记起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很多根本就没有发生的事他们也一并想了起来。我问他究竟为什么以前没有提起那个坐方头平底船的人,为什么他从未告诉警方有关那个人的事。他说他根本就没想起来,因为这起意外发生在大老远的下游,而撑着方头平底船溯河而上的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事发现场附近,然后还能在十一点半的时候到达米林顿桥的。当然,他说的没错,你知道,那个人没有理由认为船屋水闸发生了什么可疑的事儿。无论如何,他对那个坐着方头平底船的人往上游去了这一事实是有绝对把握的,因为他记得曾和某某老先生讨论过这件事,如果我不信,可以去问某某老先生。我并不担心他说假话,这条线索听起来还蛮靠谱的。我沿着泰晤士河往上游走,一直走到下一个水闸。在路上我经过一个很破败的旅馆,于是我就走上前去打听情况,纯粹只是碰碰运气而已。我想,这家旅馆的名字应该叫做蓝牛旅馆吧。”
“我记得那家旅馆,”布莱顿说道,“博托尔兄弟就是在那里吃的晚饭,并在当天晚上抵达米林顿桥。你还记得吧,安吉拉?”
“是的,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们当时曾猜测,那么晚了,他们还能在那儿吃到什么东西。”
“坐方头平底船的那个人在那里停靠了吗?”布莱顿问道。
“是的,事实上他是去取信的。不过没有信,他只读到一封电报。这封电报是发给一个叫做华莱士的人的——和他在牛津留给那个租船给他的人的名字一模一样。我猜想应该是个化名。他一读完电报,就要了一份铁路指南和一张公共汽车时刻表。他要了茶,在喝茶的时候开始问起有关博托尔兄弟的一系列同样的问题——他们是一起吃晚饭的吗?是一起离开的吗?喝完茶后,他就上了船,向着下游出发了。”
“于是你又再一次沿河而下?”
“没有,为了把情况弄清楚,我往上游走到了下一个水闸。那里的闸门管理员很肯定地告诉我,那段时间里没有任何方头平底船出现过。那个时候德里克失踪的消息已经发电报通知他了,他还曾亲自到下游去帮忙找过德里克。他不在的时候,由他的妻子代为照管水闸,在他离开期间,她从未打开过水闸。而且,在去往下游船屋水闸的路上,他没有碰上任何一只那种类型的方头平底船。伯吉斯也同样十分肯定,这只方头平底船绝对没有经由船屋水闸返回下游。这很容易确定,因为如果那个人打那里经过了,他会出示自己的过闸票证的。因此,你瞧,坐在方头平底船里的这个人似乎在船屋和位于其上游的水闸之间突然消失了,连同他的船一起,通通不见了。”
“难道像阿拉伯人那样把船折叠起来,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了?”安吉拉说道,“不过,我想你一定找过这只船吧?”
“找了很久。我租了一条船,还雇了个船工,我们划着船一路向着下游到了船屋水闸。我们在树丛下寻找,我们把米林顿桥所有的船只通通查了一遍。为了找到这只可恶的方头平底船,我们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只差跳进水里了。不过,有一件事我已经确定下来了——我打算用拖网在上游地区打捞一遍,就算人们以为我精神不正常,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啊?”布莱顿说道,“有人向你仔细形容过他的长相吗?”
“他们对他的长相倒十分确定。他们一致认为他看起来是一个体格十分健壮的人,胡子刮得光光的,头发是黑色的,油亮亮的;个头比一般人高很多——其实他们也并不十分肯定(根本就没肯定过),不过已经足够将许多嫌疑人排除在外了。当然,我也特意查清了他是否是独自一人,比如,他这一路上船篷是不是打开的,这样一来或许还有另外一个人藏在里面呢?就所有见过他的人回忆,他们似乎一致认定他是一个人。哦,伯吉斯对此更是十分肯定。”
“噢,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我们就试着重新描述一下这桩荒唐案子的来龙去脉吧。安吉拉,自你离开之后,这件案子有了些进展,所以你不可以打断我们。”
“我会像只老鼠一样悄没声儿的。顺便说一句,你们讲完之后,记得提醒我告诉你约翰对那辆婴儿车的看法,真的是非常高明。不过现在,就以你那愚蠢的方式来解释这件事吧。”
“好吧,那么,”雷兰德说道,“我们最好先从假定奈杰尔和那个来历不明的人(我们就叫他华莱士吧,因为似乎他旅行时就用这个名字)华莱士是串通一气的开始。星期一早晨,奈杰尔装做是两个人住了两间房并付了账之后,离开了米林顿桥的那家旅馆。他在某个地方接他堂兄上了船,而那个时候,他的堂兄可能已经死了,或者至少是吸了毒。他划着船往下游走,一直到了船屋水闸,然后就在水闸的上游处超过了他的同伙,无疑,他们假装彼此互不相识。”
“慢着,”布莱顿说道,“他们是事先安排好就在那里见面吗,或者只是偶然碰上了?”
“我想一定是事先安排好的。奈杰尔很明显有坐九点十四分那趟火车的打算,所以,他们没有理由不事先安排好见面的确切时间。此外,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来看,他们似乎对周遭的地形了然于胸。我们知道,奈杰尔离开了水闸前往火车站,他在离开之前很可能使劲推了一下那只独木舟,以把它推进航道中。现在,他的工作暂时宣告结束。与此同时,华莱士把他的方头平底船系在船屋水闸上游的某个地方,然后沿着河岸走到下游,将那只漂流着的独木舟拦截住。那么,他是从哪边的岸上走的呢?当然是西面的河岸,靠近拦河坝的那一侧。这样他就不必游过拦河坝处的支流了。经过伯吉斯家的房子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那个时候伯吉斯正忙着开水闸呢。”
“不错,但是如果他真是那么做的,为什么那些足迹是在桥上靠岛的这一边呢?为什么不在靠近陆地的那一边呢?如果你的解释是对的,那里才是他想要爬上去的地方呀。”
“你忘了,他必须得把自己活动的据点放在岛上,以便处理尸体。他沿着西岸来到下游,穿过了那座铁桥,然后把我们原以为是奈杰尔做的那些事从头到尾地做了一遍。他脱掉自己的衣服,爬上了铁桥,由于刚从草地里走过,所以脚是湿的;无意中误拍了一张自己足迹的照片(第五张);拍了另一张漂浮在独木舟中的德里克尸体的照片,也就是第六张照片,这是有意拍的。然后他又爬下铁桥,把照相机放在船上,将独木舟推入靠岛这一边的河岸,重新穿好衣服。他把尸体从独木舟里搬出来,搬到离岸较远的地方之后,拖着它穿过蕨丛,来到小岛的顶端,把它扔在那片光秃秃的地面上。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出过什么错,对不对?”
“不对,有一个,而且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在把尸体从独木舟中搬出来的时候,他任凭那个钱包从德里克口袋里滑了出来。这一点,还有那张桥上足迹的照片,使我们认为岛上曾经发生过什么卑鄙的勾当。他们想让我们认为整件事情是在更远的下游处发生的。”
“确实如此。他们还把那些胶卷正好丢在小岛中央对面的地方。当然此举肯定也是故意所为吧。”
“不错。不过,他们是想借用这些胶卷让我们注意到那个地方吗?不对,我想他们的目的是想让我们以为,胶卷是由沿着那条纤路赶路的某个人无意间丢在那里的。”
“是的,这样解释更合理一些。然后,华莱士回到了独木舟中,划着它向下游走,在舟底凿了个洞,之后就离开了。在返回方头平底船的这一路上,他一定走得极其艰难。德里克失踪的消息传来之前,他磨磨蹭蹭地在四处问了许多问题,而那正是他采取行动的信号:深夜时分,当德里克失踪的消息将泰晤士河搅得一片乱糟糟的、足以掩盖其行踪之时,他上了另一只独木舟,划着桨来到上游的那个小岛,在小岛靠拦河坝支流的一侧(这个时候奈杰尔或许在场,或许不在场)把尸体弄到独木舟上,将船划至拦河坝处,把尸体拖过拦河坝,最后在船屋水闸上游的某个地方将尸体沉入水中。不过,有两点令人颇为费解——他是怎么处理那只方头平底船的呢?再就是,他是从哪里以及怎样弄到第二只独木舟的呢?通过搜索河床或许可以找到第一个问题的答案。第二个问题其实也并不难回答,此地的独木舟不在少数,在德里克失踪的那个晚上,大多数独木舟都出去找人了。奈杰尔很容易就能搞到其中一只,然后交给同伙。这也是我十分确信奈杰尔自始至终参与了这件案子的原因之一。”
“对于这一点,我得好好考虑一下。库克老兄对此有完全不同的看法。”接着布莱顿把那个美国人在前一天早晨所作的种种猜测详细讲给雷兰德听,“我们还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肯定奈杰尔参与了此事的证据。我们无法证明在德里克通过船屋水闸的时候,他已经深陷绝境,根本无力自救,尽管看起来很像是如此。我们无法证明奈杰尔和华莱士在船屋水闸有一次预先安排好的会面。正如库克所指出的,对方可能在那个时候看到奈杰尔离开了,而且认为这是他成功实施自己计划的绝好机会。我们对他为什么要拍那张照片尚不得而知,很难判断华莱士,或是随便哪个陌生人从这张照片能够得到什么。即使成功地找到了奈杰尔,我们也还是不能将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与此同时,尽管有令人厌烦的嫌疑,我还是坚持认为,有两件事情我们尚无从解释。”
“我知道一个,先生,”安吉拉打断了他的话,她模仿着课堂上某个鲁莽的男生的样子,将手举过头顶挥舞着,“是第二个钱包——它是怎么出现的,以及它是怎样恰巧在那个地方落入河中的?”
“第二个部分并不重要,”她的丈夫回答道,“如果他有第二个钱包,也许是掉在了独木舟里,当独木舟沉入水中之时,它也随之掉了出来。或者它是被当做一个幌子扔到了那里。不过我们仍然无从得知为什么他会有两个钱包。”
“还有另一件难事呢?”雷兰德问道。
“我们仍然不知道那天早晨九点一刻之前,从斯宾内克农场经过的那个人是谁。不是奈杰尔,因为农场不在他预定的路线上。不是德里克,因为他已经死了。也不是华莱士,因为他不可能在那个时间赶到那里。这个问题依然令我困扰不已。”
“你最好就此事问一下库克先生。”安吉拉建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