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和雷兰德单独待在一起,布莱顿才向他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对库克先生信任到什么程度,”他说道,“我想交由你来决定。同时,我必须告诉你,我已经取得了奈杰尔·博托尔的指纹。对于自己这么做,我真是感到非常庆幸。我去找他给他看那些照片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用手指接触了装照片的信封,而后我把那个信封要了回来。一从他那儿出来,我就把他的指纹拍了下来,喏,这就是。我认为它们和卡拉夫瓶上的那些指纹一模一样。”
他的预测完全得到了证实。“喔,”雷兰德说道,“不管怎么说,事实已经很清楚了。根据你告诉我的情况,星期日晚上之前,博托尔堂兄弟二人一直在一起结伴旅行。星期天的晚上住在米林顿桥那家旅馆的只有奈杰尔·博托尔一个人,并且,他非常小心地让别人认为德里克也住在那里。比如,为了把三号房的床单、枕头、被子什么的弄得乱七八糟,他一定花了不少力气。”
“是的,而且还不能出一点纰漏——你不可能在十分钟内把床上的那些东西弄得那么乱。书本上尽可以写成那样,但是在实际生活中,除非你确实在床上躺了一小时或者更长时间,否则你不可能把它弄得看起来就像在上面躺过一样。我认为,奈杰尔·博托尔那天晚上一定是在两个卧室的两张床上都待过。当然,那天晚上他确实从窗户上爬了出去,然后又回到旅馆的门口,冒充自己是那个拿着照相机的人。你知道,作为业余演员,他的演技相当不错,这是尽人皆知的事。第二天早晨,人们发现他待在三号房里——晚上换床的时候,他已经把二号房的门锁上了。他装做吃了早饭,在房间里洗漱完毕,然后去了二号房里,打点行装,下楼来吃了他的第二顿早餐,付了账单,离开了。这一晚上的活儿他干得还真不赖,但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这人有点笨,”雷兰德沉思着,“不过,我相信我离整件事情的答案越来越近了。听我说,我来概括地讲一下我的想法,你看看觉得怎么样。我认为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差不多是迄今为止我们所知道的唯一一件确定的事——奈杰尔·博托尔在星期天的晚上故意假扮成两个人,尽管第二天早上划着船沿河而下的时候他的堂兄肯定会和他在一起。对于奈杰尔·博托尔的荒唐举动,我能想像的唯一有说服力的动机就是这是一个荒唐的动机。他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让人们认为德里克还活着,而事实上他已经死了。这就意味着在那个星期天,他已经谋杀了他的堂兄。”
“你的想法还真是别出心裁。你的意思是说,他把尸体放在那只独木舟里,然后把独木舟系在某个不太可能被发现的地方吗?”
“有可能。或者也可能他在某个可以轻易将其取回的地方把尸体沉入了水中。不过,由于到目前为止,一直都是两个人一起在所到的旅馆里住宿打尖儿的,所以他必须给人们造成一种印象,就是住在米林顿桥那家旅馆的是两个人。如我们所知,他就是那么做的。不过,他的防范措施更进了一步,他决心要拿其堂兄的尸体开个玩笑,我的意思是说假装他仍然活着,而且,就在那个闸门管理员的鼻子底下开了这个玩笑。他把尸体摆成一个人躺在独木舟中睡着了或者可能吸了毒的样子,然后,一本正经地荡着桨向下游的船屋水闸划去。侥幸的是,当时闸里的水位很高。如果水位低的话,闸门管理人就得出来走到近一点的桥上转动摇柄,那他就会一眼瞧见桥下的那只独木舟。由于闸内的水位高,闸门管理员只需要把末端的闸门打开就可以了。于是,按着所有闸门管理员的做法,他把身子转了过去,将闸门打了开来。”
“对,奈杰尔是在冒险。不过,如你所说,他很走运。”
“身处水闸较远及较低的那一端,危险就没有那么大了。在转动摇柄的过程中,那个闸门管理人依旧背对着独木舟。不久,随着水位变低,那只独木舟也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了。然后,奈杰尔站在水闸边上,开始对着独木舟里早已死去的人独白了一番。根本听不到任何回答,但是这并没有引起闸门管理员的丝毫怀疑。在深深的闸墙和河水的急速流动之间,他是不可能听到另一方的谈话的。只有一件事很难办到——在船中之人已经死去的情况下,怎样让独木舟离开那个水闸。奈杰尔非常巧妙地解决了这个难题,在最后一刻他假装忘记了拿什么东西(照相机或是类似的什么东西)然后从台阶上跑下去,跑到独木舟边。在这里,闸门管理员依然什么都看不到。奈杰尔使劲往前推了一下独木舟,足以使其驶入水流中,而在水里,风会带着它向着下游一路漂流而去。之后,他又继续制造了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据。”
“然后呢,其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其间,呃,我同意你所说的有第三者存在的想法。只不过,我相信这个第三者是这起案件的同案犯。他的任务就是以某种方式把尸体处理掉,然后划着船继续沿河而下,到达某个距离船屋很远的地方,在独木舟底凿了个洞,之后匆匆逃离。”
“你是在暗示这个同案犯先将尸体处理掉,然后在船上没有尸体的情况下,划着船沿河而下的吗?”
“是的,你要知道,事实上,那个时候一大清早的,整个泰晤士河及岸上空无一人。但是他们不可能会抱着不被别人看见的侥幸心理。喏,如果有人看见了他们,那么船上肯定就只有一个人。因为如果只有一个人在船上,那么哪个碰巧路过的人日后就会发誓证明,那个人就是德里克。碰巧路过的人总是爱对任何事情发誓保证的。因此,这个同案犯就自己一个人继续向前划行。除了他在船上凿洞的那个时刻,有多少人看见了他都不打紧。你知道,这就意味着他必须把尸体丢弃在什么地方,一个不可能会被找到的地方。”
“是的,我明白了。顺便问一句,我想你是不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打算偷偷地把尸体带到什么地方去,以免它在河中被找到?”
“我正在想该如何解释这一假设。毕竟,一具尸体沉入水中并永远不会再被寻回,这种可能性是非常小的。因此,如果拖网打捞仍然发现不了尸体的话,那就意味着那里根本就没有尸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因为奈杰尔和他的同谋——为了说明的方便,我们姑且这样称呼他们——并不希望尸体被找到。”
“绝妙的主意。当然,那就意味着接下来——”
“尸体本身经不起检查。尸体上会留有暴力行为的痕迹,或是其他什么痕迹,验尸的时候是隐藏不住的。那么,就必须把尸体藏在什么地方一段时间。那个同谋不可能把尸体放在独木舟里带着它,奈杰尔也不可能把它带到火车车厢里。很有可能,他们是把尸体沉入水中的某个地方,日后再伺机取回,不过这么做很费力的。如果把它藏在陆上的某个地方,日后取走可能会更容易一些。”
“要知道,他们不能拖延很久的,搜寻工作在事发后大约四个小时就展开了。”
“正是如此。所以他们更有理由选择一个人们不会注意到的地方。正是出于这种原因,我倾向于认为他们把尸体藏在了那座岛上。你记得吗,岛上离水闸远的那一端,全部被树木覆盖,有很多的蕨丛和林下植物。搜寻者会一路溯流而上到达水闸,会在两岸周围数公里的范围内仔细搜索。但那个小岛却恰恰是他们不会注意的地方。他们会想当然地认为,如果德里克已经丧失了记忆,或者如果他是因为丧失了记忆溜之大吉的话,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远在数公里之外了。事实上,有人在岛上搜寻过吗?”
“我认为没有。不过,还有一点需要考虑,即把尸体留在岛上,然后再搬走是非常难的。不管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在不被别人看见的情况下到达那里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不过,难道他们不可能趁着这次搜索行动而有所作为吗?不管怎样,奈杰尔在星期一晚上之前似乎一直在寻找尸体——假使他知道尸体在什么地方并且找到了它,之后又接着将其处理掉呢?”
“嗯,我们还有时间到那周围去看上一看。或者,你特别想回一趟牛津吗?如果你对划桨很在行,坐在舟中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可以到那儿了,这样四下里搜寻一下会更容易一些。”
“就我们两个?”
“一只独木舟里坐上三个人我可不答应。安吉拉坚持要在家里待上两个晚上,她的想法可真是荒唐,她说孩子们喜欢让她待在身边。我觉得库克先生也不会加入的,就我们两个人吧。”
天空万里无云,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坐在舟中,泰晤士河的美景一览无遗。身体哪怕是最轻微的动作都会在凉爽的水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河岸上的红土,连同覆盖其上的绿色毛边,在晚霞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很柔和的反差。芦苇刚好为远处的树顶镶了一道圈儿,它们直直地站在那里,如同哨兵一般纹丝不动。奶牛在浅滩处泼溅水花的声音,远处收割机轰隆隆的搅拌声,孩子们的叫喊声,不时地划破此刻的宁静。留兰香、宽叶绣线菊和摆放在田间地头的干草的香味与万物中最为幽淡洁净的河水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散发出的清香沁人心脾。水流时而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时而在树荫下显得神秘而又阴郁,似乎在和从容自在的划桨节奏密谋着什么。大自然似乎决意要忘掉这场悲剧,一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向前走下去。只有偶尔经过的几个挖泥工使他们想起了过去,记起了他们可恶的差使。
终于,小岛出现在他们面前。你必须承认,在阳光和阴影的相互交错之下,这里有如鬼魅之地。我们这些岛上出生的人,血液里肯定有着某种情结,面对一座岛屿,我们能感觉到某种神秘而又具有魔力的东西的存在。我们在海滩上堆沙堡的时候,这种感觉会不期而至;在河水将陆地隔开的地方,这种感觉也会油然而生。而当你置身湖泊或是河流的时候,这种感觉更是强烈,因为此处的水流非常狭窄,而遥不可及的两岸就在眼前。有谁曾见过泰晤士河上的哪座岛屿不是住满了人?在人们的想像中,他们都是些乐天向上却又鬼鬼祟祟的人,或是隐居此处却被我们遗忘了的某些人种。你接近船屋水闸的这座小岛,经验或许会提醒你,岛上较高的那一端是和桥连在一起的,它已经由于人类文明的长期浸润而被完全征服。但是幻觉依然存留于想像之中,恍惚间,这里似乎成为一个遥远而又神圣,尚未被周围世界的日常俗事污染的理想王国。
“我想,就是这儿了,”雷兰德说道,“伯吉斯就是在靠近岛上的这个地方找到那个钱包的。按照他的描述,钱包原先一定是放在离岸很近的地方——似乎有人或是别的什么就是在此处上岸的。不过岸上没有任何被滋扰过的迹象,对吗?”
不过,这原来只是表面现象而已。他们刚一上岸就发现了一条很明显的小路,穿过蕨丛向前延伸着。他们激动地注意到,这条小路是拖拽某种重物穿过纠结缠绕在一起的各类植物时形成的,而不仅仅是过路的行人无意间踩踏而成。走上几米远,小路就从河岸线岔开了,绕过一片突悬而出的灌木丛,穿过极为茂密的蕨类植物,爬上了通向小岛中心的山坡。这里到处都是大片的黏土,土上寸草不生,裂着一条条的缝,似乎是由从它们上面拖拽而过的某个重物的突出的末端弄成的。不过,路的方向却并不确定,好像踩出这条路的人对自己的目标犹疑不定似的。整条路漫无目的(或者是故意为之?)地蜿蜒着。在距离岛上最高点附近的地方,小路戛然而止。这里树木苍盛,浓荫密布,不过,厚厚的蕨类植物中却留有一段空隙,在树木枝条桠杈的庇护之下,有一小块光秃秃的黏土地,潮乎乎的。看起来,那个重物一定就是在这个地方被放了下来,因为地上有个尽管不清楚但却很坚硬的压痕。布莱顿和雷兰德走上前去,审视着表面,希望可以找到一些更加清晰的轮廓。“瞧!”雷兰德突然说道。在那片乱糟糟的黏土地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凹陷,这个凹陷只可能是由一个东西造成的。这是一枚纽扣的印痕,根据其大小来判断,是一枚外套上的纽扣。
“啊!”布莱顿说道,“这些印迹不可能是活人留下的。”
“他一定是个傻瓜,不是吗,如果他是想休息一下或是睡上一觉,怎么会挑这么个可能患上风湿病的地方呢?如果他想找张床,这里有足够的蕨丛可用。不,躺在此处的那个人一定是死了,或者至少是吸了毒的。”
“如果我们说的是德里克·博托尔,两者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他的体质可受不了‘黏土浴’。”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呢?”雷兰德问道,“他们是走这同一条路把尸体取回的吗?或者——不,前面还有痕迹。但是,他们并没有把尸体再往前拖着走,一定是抬着尸体来着。我不敢肯定有两个人来过此地,不过,他们一定非常小心地踩着原来的脚印走的。我们把它彻底查清吧。”
这次小路倒是没有分叉,但是地势之陡却令他们胆战心惊。小路向下径直通到拦河坝处的水流边,一路走下去,竟然来到河边的一片开阔的草地。河岸由很硬实的黏土垒成,就在这条路尽头的对面,他们发现了一个很明显的凹陷,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凹陷是由于尖利的船头突然撞击地面形成的。
“那么之后呢?”雷兰德问道。
“没必要知道之后的事了。他们没有再把尸体带到下游,好让搜索尸体的第一个傻瓜找到。他们也没有把它放到对面的岸上,然后再不怕麻烦地把它拖过田野。他们把它带到上游的拦河坝,拖拽着独木舟和尸体穿过了河岸,然后荡着桨向上游划行了一段距离,把尸体沉入水中——当然,尸体被绑上了重物。他们正好把尸体放在了人们不可能去寻找的地方——泰晤士河上我们没有想到的一段河段,我们根本没有想到的泰晤士河管理委员会管理之下的船屋水闸的另一侧。”
“天哪,是的,情况就是这样的。我们在拦河坝的附近找找看有什么痕迹怎么样?”
“没有用,那里都是坚硬的地面和平整的草地,你不会找到什么痕迹的。此外,任何人如果不想缴纳过水闸的费用,都会把船拖到那边的。真是惭愧,上个星期,我自己也这么干过一次。不过他们就是那么做的,他们肯定是那么做的,除非他们是傻瓜。问题是,我们能够在船屋水闸的上游处展开挖掘搜寻工作吗?人们会不会以为我们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