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拉下楼吃早饭,发现自己的丈夫正俯身于一幅地图前,手里拿着支铅笔,在泰晤士河沿岸的各个旅馆或村庄的下面划上线,再用一枚半便士的硬币测量着彼此之间的距离。
“真是个不错的消遣,”她说道,“不过,一大清早玩这个,太早了点儿吧?”
“什么消遣?”
“我以为你在玩打硬币的游戏呢。你究竟在忙什么?”
“对你来说这可能是个新鲜事儿,一枚半便士硬币的直径只有两厘米。”
“多谢。你可别告诉我多少三便士硬币就可以继续前进到一枚两先令六便士的硬币,否则的话我会大声叫喊的。是的,我早知道你是在测量距离。是某种女性的直觉告诉我的。不过,请详细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测量它们之间的距离呢?”
“我想我们今天得开着车出去一趟,到泰晤士河沿岸的这些地方去转转,看看博托尔堂兄弟二人一路上都在哪些地方打过尖儿。我们或许还可以透过他人的回忆发现些什么,比如,在他们行程的每个阶段是否有第三者的陪同。你知道,我开始觉得这当中一定有个第三者。”
“在沿途所有的酒馆,你都打算喝上一杯啤酒吗?依我看,回来的时候我得自己开车了。”
“上帝呀,帮帮这个女人吧,她说起话来就好像只要你喜欢,你就可以在一天的任何时候走进一家酒馆,然后叫上一杯啤酒喝似的。不,我们要到那些地方去看看,还要问上一大堆的问题,总得有个什么理由吧。找个什么理由呢?”
“告诉他们你叫卡米克,然后就说你想进浴室里面看看,是不是有块肥皂不见了。”
“别胡闹了。你平常最擅长编造这类谎言了。”
“别拍我马屁了,也别把地图的角伸进橘子酱里去。当然,你可以带上一套很便宜的铁路旅游指南,或者类似的什么东西,然后假装你是在作旅行推销——让他们在交易厅里放上一份。但是你不可能以这种方式从他们那里得到太多的消息。不,亲爱的麦尔斯,我认为你必须得说点儿实话。我认为我们必须装做声称博托尔堂兄弟二人落下点儿什么东西了,比方说照相机,我们知道他们随身带着个照相机的。出于礼貌,他们不得不让我们进到楼上的卧室,四下里找上一找。或者是在咖啡室里,还有他们停下来吃午餐的地方。你是奈杰尔·博托尔的一个朋友,碰巧开车打这儿经过。你并不十分确定他们在哪些酒馆逗留过,因为奈杰尔·博托尔本人记不清这些酒馆的名字了。类似这样的理由,你觉得如何?不行吗?当然,如果那些酒馆还没有打烊的话,你也可以喝上几杯。”
最终,他们决定依此行事。把他们一路所做的调查一笔一笔记录下来,定然乏味无比,所以我并不打算着过多的笔墨。布莱顿行前和安吉拉一起就博托尔堂兄弟二人可能经过的各段行程讨论了一番,他们的推断还算准确。他们认为在德里克失踪的那天早上,这二人应当是从距离船屋水闸上游最近的那家位于米林顿桥旁边的旅馆出发的。所到之处,两人留给他人的印象极为平常,称得上是一次愉快之旅,他们的行为也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之处可供留在他人的记忆之中。唯一的例外是在米林顿桥的那家旅馆,在泰晤士河上游经过一天漫长的旅行之后,两兄弟到达那里时,已经很晚了,大约是在晚上十点钟,而且也没有要晚餐。
“他们到得非常晚,您提到照相机,我才想起这事,因为第一位先生来了之后就说:‘你们这儿有两个房间吗?’然后我说:‘有啊,不过您来得太晚了,您知道,通常这么晚的情况下我们是不留宿客人的。另外一位先生呢?’噢,他说,他把照相机落在独木舟上忘带了,他返回去取了,免得晚上下雨给淋了。那天晚上也确实下雨了,一场倾盆大雨。他说:‘我想到楼上我的房间去,因为我累坏了,另一位先生差不多得十分钟左右才能到。’没用那么长时间,还不到五分钟吧,我听到又有人敲门,随后就看到一个人拿着照相机站在门外。‘噢,’我说,‘您是另外一位先生吧,您住在三号房间。’于是莉齐带他上了楼,如果他们的照相机忘了带的话,照相机就应该在那个房间里。让我想想,就是这位先生在床上吃的早餐,我把吃的东西放在门垫上的一个托盘里,我是这么做的。住在二号房间里的那位先生下楼吃的早餐,账单也是他付的。我亲眼看着他离开,不过他是不是带着照相机走的,我真的说不准。另一位先生一定是先走了一步,因为我一直没有看见他离开,当然,更有可能是他拿走了照相机。这两个房间都是他们走后我亲自收拾的,不可能会看漏了什么东西,您说是吗?”
布莱顿一直在留神观察,以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事后,他告诉安吉拉,听起来这两位堂兄弟像是吵架了,因为他们既不是一同到达旅馆,也不是一起离开的。不过,他也同意安吉拉的看法,这一大早的调查,他们几乎一无所获。“已经很不错了,”他说道,“不过我们必须得干点儿什么。如果这个家伙还活着,那他真可谓步步抢在了我们前头,也许只有上帝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还有,有家报纸已经在向读者建议都到泰晤士河上来度假了,顺便一起帮忙搜寻失踪者。到了明天,这里恐怕到处都是人了。”
那天晚上大约六点钟,他们正坐在外面河边的草坪上,有人告诉他们,有位客人要见布莱顿。他刚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位客人已然走了过来。
“雷兰德!”布莱顿大声喊道,“这么说,警方已经开始认真处理这件事了?”
“是的,不过,和往常一样,太晚了。布莱顿夫人,您一向可好?而且,照例是郡警方把整件事情搞得一团糟了,才请苏格兰场派专家来。从现在起给他四个小时的时间,让他赶紧开溜,然后让苏格兰场派专家来——这就是他们做事的方式。”
“让什么人开溜了?”
“嗨,就是那个博托尔。”
“哪个博托尔?奈杰尔吗?”
“就是他。”
“奈杰尔·博托尔?可是我昨天还见过他呢。”
“如果你是今天见过他,我会觉得比较有趣。昨天他提到要离开牛津了吗?”
“他说他可能会离开。不过这倒没什么,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在收拾行装。我想他应该留下地址了吧,你好和他联系?”
“帕丁顿失物招领处,这就是他留下的全部地址。至少,那里是他的旅行箱到达的地方。不过天晓得他到底去了哪里!他或许在韦茅斯,或者巴思、布里斯托尔、新港、加的夫、斯旺西,反正他是不见了!”
“他也失踪了!天哪!”布莱顿惊叹道。
“这种事情确实是属于家族共有,”安吉拉说道,希望自己的话可以宽宽雷兰德的心,“在我们的家族里,每次不想被罗伯特叔叔看到的时候,我们就会频频出现在他的面前。雷兰德先生,为什么你那么肯定这个年轻人还待在英国呢?”
“如果他试图乘坐邮船前往罗斯莱尔,我们会拦住他的。不过,我认为他没有。南威尔士是个适合失踪的好地方——遍布其中的城镇,四通八达的火车,当地警察把所有时间都花在防备工潮的发生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无论如何,除了寻找他的下落,采取其他行动已经太晚了。”
“你似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我们给找到了,”安吉拉说道,“谁告诉你我们在这儿的?我本来以为我们已经彻底地隐姓埋名了呢。当然,除非是罗伯特叔叔出卖了我们。”
“哎,听我说,早些时候我就已经在研究这个案子了。我知道这个案子终归是要交到我们手上的。在调查博托尔家族档案的过程中,我很快就发现了难以形容保险公司的名字。所以我知道布莱顿肯定会介入这个案子的,而且会比我早上两三天的时间——你们这些幸运的业余侦探总能这么干。所以我想我得直接到这儿来,看看他是不是能对我这位老伙计透露点儿什么消息。”
“事实上,”布莱顿说道,“你尽可以把我调查到的资料全部拿去。我认为自己对于这件案子的了解并不比其他人多。但不幸的是,我懂得的事情太多了。根据我所了解的事实,我认为这个案子比它表面看起来要复杂得多。你希望把奈杰尔·博托尔抓捕归案。好吧,我要告诉你的是,根据我的判断,奈杰尔·博托尔并没有插手他堂兄失踪这件事。他不在现场,不应该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呃,在船底被凿了个洞之前,有人划着那只独木舟,也可能是拖着它,或是用其他什么方法把它弄到下游大约两公里的地方。如果不是那样,这只独木舟根本不可能漂到下游那么远的地方。即使我们假定它会毫无阻拦地向着下游一路漂流而去,而实际上,大多数独木舟根本做不到这一点。它们会被水流所裹挟,时而撞到岸上,旋即又被推了回来。要想让独木舟漂流到下游那么远的地方,需要至少十五分钟的时间。然而,在独木舟离开水闸十五分钟的时候,奈杰尔·博托尔已经到达船屋火车站了,或者说离火车站很近了。因此,不是奈杰尔把独木舟带到下流的。既然是那样,奈杰尔就不是凶手;如果不是奈杰尔,那么很肯定,要么是他的堂兄,要么是还有另外一个第三者。假使果真如此,从某种意义上讲,那个第三者,而不是奈杰尔,要为德里克·博托尔的失踪负上责任。懂我的意思了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那要取决于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是否确凿。你查清楚那趟火车是准点开的吗?奈杰尔是不是真的赶上了?你知道,他在火车上可滑溜得很。他今天就是这么溜掉的。”
“不错。顺便问一句,是怎么回事呢?”
“哎呀,当然,警方还算有点头脑,他们一直派人监视着他。他去火车站的时候,他们的一位老兄一直跟着他。他买了一张去伦敦的票,行李寄往帕丁顿,他随身只带了一只小旅行包,然后上了那趟十二点五十二分的快车。他把包放在座位上,然后站在站台上等着车开。监视他的那位老兄就坐在他后面的那节车厢里——过道是通着的。就在火车车门快要关上的时候,博托尔买了一份报纸,然后溜达着往自已的车厢走去,神情十分镇静。他一定是沿着过道径直向前走的,在过道的另一端闪身躲开,然后在火车即将开动的时候在什么地方藏了起来。等到火车开走以后,他又溜达着走过检票处,买了一张去斯溫登的票,拿起他事先已经准备在那里的另一只旅行包,然后上了那趟一点五分的火车——开往斯温登和韦茅斯的。当然,所有这一切我们都是后来才搞清楚的。他隔壁车厢的那位老兄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早已经不在了,结果把整列火车搜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他,最后只好在显丁下了车。那个时候,已经太晚了,根本不可能釆取什么行动了。其实这也算不上是多么高明的伎俩,但是一切拿捏得恰到好处——他可真是把自己的角色给演活了。从船屋返回牛津的这一路上,难保他不会耍什么花招!”
“那好,你可以亲自去查一查他有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我可不能再找那些脚夫或是其他人问话了。船屋车站非常之小,大慨他们还能记得星期一的事。不过那天上午他是十一点钟之前坐出租车到达那里的,这一点确定无疑。如果不是在牛津,那他是在哪里坐的出租车呢?还有,如果不是坐火车,那他怎么从船屋回到牛津的呢?我认为在这点上你是白费力气。”
“可是,见鬼,想想他的动机吧——整整五万英镑啊!再想想看他堂兄的突然失踪!你不可能不对奈杰尔·博托尔有所怀疑。”
“上个星期我一直在调查此事。你还不知道所有的事实真相。”于是,布莱顿简略地叙述了一下那个闸门管理人透露给他的情况,而安吉拉则上楼去取那些照片。“喏,”他得出结论,“你明白了吧,我当然有理由怀疑堂弟奈杰尔,不光是苏格兰场好管闲事。如果德里克·博托尔的死可以得到证实的话,除了那个作好准备,等他一死就可以接收那笔遗产的奈杰尔,还有谁可能对拍一张德里克·博托尔尸体的照片大感兴趣呢?”
“是的,听起来很有道理……噢,说到照片我倒想起来了,他怎么会那么笨,居然让那卷胶卷从衣袋里掉出来了呢?他一定把那些胶卷看得很重要的。看起来似乎更像是他故意把它们放在树篱边的。”
“是的,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布莱顿说道,“而且还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防水的套子里收好。我想,你的意思是,他希望某个陌生人无意中发现这些胶卷,然后把它们交给警方,这样警方就有他堂兄死亡的证据了?”
“看来的确如此。但是,说真的,这个死亡证据可实在不怎么样。而且,只要尸体被找到,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难道奈杰尔·博托尔不希望他堂兄的尸体被找到吗?难道他把尸体偷偷地藏在什么地方了?如果真是这样,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没错,不过我们进展得太快了。就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凶手不可能是奈杰尔,可我们却已经在猜测他的作案动机了。”
“他另一半不在现场的证据怎么样?他是十一点左右到达这里的,那他为什么不可能先沿河而下,设法杀死他的堂兄,又返回来,然后手里拿着表,就坐在这块草坪上,心里盘算着亲爱的德里克什么时候会露面呢?”
“我知道,我知道,可这样做会冒很大的风险。随时都可能有人出来到草坪上去,他们会注意到他不在那里。对面的河岸上有人在露营,他们也可能会看到他离开了,并且记住看到的这一幕。如果他是沿着那条纤路走的,就必须得穿过一座童子军的营帐。最后,我实话告诉你吧,他的姜啤还没有付账,我是从酒吧间女招待嘴里得知这一事实的。不知怎么的,如果你点了什么东西喝,却又不付账,那么你离开的时候,所有旅馆的人都会以一种极为奇特的方式注意到的。”
“尽管如此,这件案子还是值得一查。假使奈杰尔·博托尔没有作案动机,那谁还会有呢?案发现场周围还有其他什么人有嫌疑吗?”
“有嫌疑的人可太多了。比如斯宾内克农场的人,还有那位闸门管理人伯吉斯先生,不过,他可不像你们以为的那样,是个体格健壮却又沉默寡言的人,他是个只说不做的人。”
“是的,但是像他那样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有什么理由要谋杀博托尔兄弟二人之中的一个呢?”
“如果你了解奈杰尔·博托尔更多一些,你就会明白,任何一个陌生人一看见他,都很有可能会因为一时冲动而杀了他!不过,他的堂兄倒还不至于如此令人作呕。我承认这种事挺难理解的。但是你知道,在我看来似乎有证据表明,有个第三者以某种方式参与了这件案子。”
“什么证据?”
“呃,斯宾内克农场的那位老妇十分肯定地说,那天早晨她看到有个人匆匆忙忙地打那里经过去赶火车。喏,那个人并不是德里克·博托尔。”
“为什么这个人不会是德里克·博托尔呢?他不是失踪了吗?”
“因为他没有时间去那儿,他也没有时间划着船往下游走上一公里半。而且,我认为他并没有穿越田野,因为他的心脏太差了,他根本不敢游过拦河坝处的河水。”
“他也可能是从拦河坝处的那座桥上过去的呀。”
“正是如此,不过话又说回来,由于十分匆忙,他应该走那条直接去车站的路才对,奈杰尔·博托尔同样走的是那条路。再不可能有其他人打斯宾内克农场经过了。假定经过斯宾内克农场的是奈杰尔·博托尔,同样很难解释,他倒是刚好有时间可以这么做,但是他的动机是什么?斯宾内克农场和他要去的地方完全不在一个方向上。”
“他会不会是故意这么做,好把那卷胶卷放在某个别人以为他不可能去过的地方?”
“对,但为什么正好是在那儿呢?为什么要冒误了火车的风险,绕上整整一圈的路呢?那个时候他本可以随时抄近路穿过树篱,然后经由斯宾内克农场,把那些胶卷丢在它的外面,这样就可以确保它们会被尽可能早地发现。你知道,作为一种动机,它事实上是不成立的。不过,听我说,你最好去斯宾内克农场问问。你知道,我无法去问那位老太太,因为我没有法庭上的陈述权。”
“我会去斯宾内克农场问问的,除了那里,我还会去其他许多地方问问。不,谢谢,我不能留下来吃饭了,我得回牛津的总部去,因此我希望可以马上离开。不过明天的什么时候我会去问问看的。天啊,布莱顿,真希望可以一直像今天这样向你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