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马大人这是?”吴提斜看马泰。

马泰还没有弄清状况,脸色煞白,额头冒着虚汗:“这是误会,这是误会!”

齐进看似理解地点点,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尾音上扬:“半屋子的盐袋,马大人说是误会?”

盐袋从里往外堆了半屋子,穿软甲挎长刀的侍卫们将门堵住,马泰贪图享乐了这么些年,担心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揽的钱财花不掉,这时完全慌了心神,结结巴巴的解释:“下官真,真不知道,这,这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盐场地方不够存放了?还是马大人不放心别人看守,要将盐库搬到自己的私宅亲自看管?”吴提低眸悠哉悠哉地看着自己发红的手心,“马大人如此尽心尽力,我们实在佩服!”

马泰被他堵了话,汗珠子大颗大颗地掉落:“这一定是陷害,是陷害!”

“本官倒是相信马大人的为人,只是过场还是要走的,来人,带马大人去官署!”齐进抬手示意侍卫上前。

“齐大人这是何意!”马泰看着侍卫手中的拷链,大惊道。

“马大人为官二十余年不清楚这是做什么?马大人昨晚上喝多了,想必现在还未清醒,你们几个还不快去扶着点!”吴提声音猛然放大。

又当着马泰的面道,另指了几个侍卫:“你们几个去查查昨晚有谁来过此地。”

一套接着一套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马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着了他们的道。

他们大清早地过来,哪里是收了举报,分明就是为了他,突然消失的侍仆,和出现在他宅子里的盐,也肯定是他们的手笔,马泰被侍卫们架着胳膊,怒吼:“你们怎么敢!这一定是你们做的!”

他现在这样不过是无能狂怒而已,吴提轻松地耸耸肩:“马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方才马大人不是还说任凭我们公事公办吗?更何况,我们初来此地,从哪儿弄来这上百袋的食盐。”

吴提长刀划破麻袋,雪白的精盐从破洞处喷发,撒了一地。

马泰愣住了,上百袋的盐他们从哪里运来的,竟完全没有动静。

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马泰猛然看向吴提。

吴提脚尖点了点地,看着他笑得如沐春风。

马泰却不寒而栗,双腿发软。

到了官署后,马泰却被独自一人关进了一间小屋子,门口重兵把守。

屋内昏暗闷热,马泰呼吸粗重,焦躁难堪,扶着桌案的手剧烈的颤抖着,不知是慌的,还是吓得。

门口侍卫们的身影倒映在窗纱上,马泰求救的消息根本无法递出去,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又加之腹囊空空,没过多久,就没了力气,趴在桌案上要死不活地哼嚎起来。

侍卫们原先还担心他出事,但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动作,只是嘴上骂骂咧咧的,想起吴提交代他们的话,权当听不见了。

日头高高地挂在正空,屋内被打开,从外推进来了几个男人,竟都是昨晚和马泰一起喝酒的盐商们。

马泰被晾在这里一上午,饿得浑身无力,声音虚浮,看见来人,昏昏沉沉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门又被关上了。

原来几个盐商一早醒来,听农庄里的护院来禀,说地窖里的盐袋对不上数,心里焦急生怕出什么事情,几人碰了头,结伴回私宅寻马泰,结果在半路恰好遇到了吴提。

吴提便把他们打包送过来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看着马泰,等着马泰发话。

马泰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想起他们,抱着头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

他们地窖中少了盐,而他的私宅凭空多了盐,其中关窍根本无需再想,暗道隐秘,除了他的心腹和一条船上的盐商,这么多年都没有被人发现。

马泰脑中不断回想吴提脚尖敲地的场面,他不知道他们手里有多少他的把柄,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马泰心中疑云渐生,看了盐商们一眼。

有人说道:“马大人不会以为是我们告密的吧?我们身家性命和马大人捆绑在一起,万不会开这种玩笑。”

马泰现在谁都不相信,警惕地看着他们。

盐商们正害怕着,见他这种态度瞬间吵嚷开。

门外的吴提和齐进听着里面的动静,面露嘲讽。

吴提讽刺道:“还没怎么着,他们倒先窝里横了。”

齐进:“什么时候开始问话?”

吴提:“不着急。”

两人一夜未睡,做了一夜的苦力,接二连三地打着哈欠,各自回去,打算睡一会儿再过来。

盐商们急吼吼地说:“马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每年可给汴京送了那么多银子,现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你不会就不管了吧!”

马泰上面有人撑腰,他们这些商人可没有!

马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是被人戳破心思的心虚:“怎么可能,我们合作多年,各位兄弟还不清楚我的为人!”

众人看着他,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话。

·

黑色将黑,屋内的吵嚷声才停歇了。

“我在想办法,各位稍安勿躁。”马泰只能尽量安抚他们。

“马大人还是尽快想办法给那位送消息吧!”一人说道。

马泰也想啊!可他这不是没有办法吗!

“等过会儿……”

屋门忽然被踹开,吴提顺着马泰的话说道:“等过会儿马大人想做什么?”

屋内陡然安静下来。

吴提笑了一声:“找陈正道?”

吴提直呼陈正道的大名,马泰心里一紧:“吴大人什么意思我不懂。”

吴提似乎很无奈,叹了一声气:“马大人还是单纯,马大人以为自己在陈正道陈大相公跟前值多少斤两?”

这话说的难听,却像是一根棍子打醒了马泰。

马泰眼睛震惊地看着吴提。

吴提:“马大人想不通没有关系,我这会儿有场好戏邀请各位一起观看。”

屋内的烛台猛然熄灭,马泰和盐商们跟着吴提出去,站在院中,不明所以地看着屋子。

吴提说道:“各位最好安静点,惹出什么动静,各位的性命我可不敢保证。”

站在外面看灭了烛火的屋子,格外阴森,热气蒸腾,马泰紧张地拂过额头的汗。

不会儿几道黑影翻墙而入,手里不知提着什么东西浇在廊下,随后火光闪过,一条长长的火龙将屋子围了起来,空中又有点了火的利箭穿窗而入。

马泰一身冷汗,要是刚刚没有出来……

“不知这场戏,马大人和各位老爷们是否喜欢?”吴提道。

马泰说不出话,吴提似乎没想要他的回答,落下一句:“想必各位都受了惊吓,时候不早了,各位早些安息吧!”

安息?

马泰看着他潇洒的背影,浑身僵硬。

今夜这场火是那边的警告?还是斩草除根?马泰不清楚,也不敢想,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一颗被人丢弃的弃子。

烈火灼烧,马泰出了一身汗,颤抖着声音:“吴大人留步!”

吴提满意他的识趣,不过,他撑了个懒腰:“等着吧!”

一个时辰后,马泰又被带进了一间屋子。

屋内异常寂静,马泰看到了坐在一侧的齐进和坐在正首的男子。

这是马泰第二次见到陆修元,第一次是和众人叩拜跪迎他,那时他以为他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过来游山玩水的皇子皇孙,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只想着把他随意糊弄过去。

此刻陆修元端坐在圈椅之上,背对着日光,看不清神色,马泰心里却不由得产生了一股惧怕,脚下仿佛绑了千斤石,步子迈得艰难。

陆修元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马泰心底一沉,软脚跪在了地上。

·

敲过三更鼓,陆修元才从官署回来。

陆修元推开屋门,外间给他留了两座烛台,烛火摇晃泛着淡淡的暖意。

陆修元往里走,站在床榻前,轻轻地撩开床幔,一张睡颜香甜的小脸映入眼帘,陆修元勾唇,慢慢地俯身在姜杏之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姜杏之无知无觉,呼吸平稳。

陆修元长眸温柔,直起腰,放下床幔,转身去了净房。

一炷香后,陆修元穿着寝衣出来,身上带着清新的水汽,上了床榻。

刚躺好,姜杏之就滚进了他怀里,搂着他的腰,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陆修元轻轻地拍着肩膀:“醒了吗?”

姜杏之软软地哼唧了一声,嘟哝:“几时了?”

陆修元低声告诉她:“很晚了,继续睡。”

姜杏之睡得热乎乎的面颊在他冰凉的身上蹭了蹭,很舒服,挪动着身子,整个人都趴在了他身上,含糊着“嗯”了一声。

屋内虽然摆了冰盆,但姜杏之像个小火炉一样,热烘烘的。

陆修元这几日忙着处理外面的事,看管她看得不严,也不知道她胡吃了什么,火气重,摸到她手心滚烫的。

陆修元手指探到帐外,拿了一把扇子,帮她扇着风。

凉风吹散了热气,姜杏之趴在他心口,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陆修元空着的手,轻抚着她的乌发:“睡吧!明早去……”

姜杏之想要竖起耳朵听他说话,但眼皮子太重了,扛不住又睡了过去。

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陆修元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次日姜杏之醒来 ,发现陆修元竟然还在,瞪圆眼睛,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道长不出去啦?”

陆修元抱着她靠坐在床头:“事情暂告一段落。”

姜杏之眼睛一亮,这么说他有空闲了?

陆修元温声道:“要不要起来,祭拜的物品都准备好了。”

姜杏之白嫩嫩的小手揪着他的衣襟,呐呐道:“原来昨晚道长说的是这个,我还以为是做梦梦到的呢!”

陆修元手掌揉了一把她蓬蓬的头发,嘴角挂着淡淡地笑意。

贺家的祖坟位于城郊,藏于绿波翻涌的树林之中,受雨水冲击,地上崎岖泥泞,道路走起来并不是很顺畅。

贺家几辈子都葬在这里,前几代家族兴旺,坟墓密密麻麻地遍布在深林中,要不是对此地熟悉的人,来此定会迷路。

贺居云夫妇的坟墓靠在一起,去往那儿道路仿佛刻在了姜杏之脑海中一样,几年过去,没有要守陵人提醒,她都能准确的找到位置。

有贺伯在,贺居云夫妇的坟墓周围并没有生长杂草,打理的十分干净。

姜杏之看着两座连在一起的坟墓,眼睛微微酸涩,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偏头看向这两座坟墓旁的一块空地,一下子愣住了。

平坦的空地上冒出了几口嫩绿色的新芽。

姜杏之唇瓣抿紧。

一直牵着她的手,没有开口的陆修元猛然收紧手掌,眼眸波动,细看唇角有些僵硬:“杏之在看什么?”

姜杏之愣愣地看着空地,没有应声。直到感受到他的力气,才回过神,连忙摇一摇脑袋:“没什么。”

姜杏之挣脱开他的手掌,小声说:“我去摆祭品。”

身后的香净忙提着篮子过来。

姜杏之穿着素色的长衫,头饰素净只簪了一支银钗,半蹲着软声说着话:“外祖父,外祖母,我来看你们了,给外祖父带了你平日爱吃的酒,外祖母不要吃醋哦,也给外祖母带了你最喜欢的枣糕……”

陆修元却是转头,顺着姜杏之方才的目光看过去,上辈子姜杏之的坟墓就在这儿。

上辈子她像个瓷娃娃一样装进了狭小的黑棺材里,葬在这小小的一块空地底下,陆修元心脏猛地刺痛,也不知那时候她一个人在下面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