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慕灼华提着药箱跟着宋韵一路飞奔。夜里,一场绵密的春雨悄然而至,浇灭了定京的喧嚣与繁华,丝丝凉意从领口钻进了心里,慕灼华以袖遮雨,跑了许久后,跟着宋韵的脚步停了下来,一抬头,愕然发现两人竟来到了小秦宫后门。

    这个时间小秦宫里的热闹已经消停了许多,但房间里的热闹却不停息,经过一扇扇门扉时从里间传出来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慕灼华闻着甜腻的香味,生平第一次踏足烟花之地,不禁有些惴惴。

    宋韵走得极快,不一会儿便把慕灼华引到了一个偏僻的房间。慕灼华一踏进房门,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快走了两步绕过纱幔,不禁愣住了。

    雕花床上趴着一个妙龄女子,女子衣衫不整,显然被暴力撕扯过,后背上鲜血淋漓,伤痕可怖。旁边围着个小丫头焦急地转来转去,眼眶都红了,见宋韵带了人来,急忙冲上去。

    “宋姐姐,你可回来了,我们姑娘身子都快凉了!我们、我们也不敢拿被子盖在她的伤口上。”

    慕灼华越过丫头走到床边,放下了药箱,查看了一番便道:“立刻烧一盆热水来,还要一把剪刀。”

    丫头愣愣看着慕灼华,还是宋韵推了一把她才恍然醒悟过来,立刻冲了出去。

    慕灼华打开药箱拿药瓶,宋韵走到了床边。

    “怎么伤得这么重?”慕灼华皱着眉头问道。

    宋韵咬了咬唇,脸上露出一丝羞怒怨恨:“我们不过是些年老色衰的勾栏女子,又有什么资格去挑选客人,遇上这种不拿我们当人的客人,也只能含恨受辱。”

    “妈妈不管的吗?”

    宋韵摇了摇头,面色凄楚:“妈妈那里有些创伤药,受了伤自己擦擦,是好是坏,都是自己的命了,若是治不好,草席一裹,往城外一扔,也就完事了。”

    说话间小丫头端了热水进来。

    慕灼华用剪刀剪开了病人后背的衣衫,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上药,折腾了许久,才帮她包扎好伤口,又施针止血,写下药方。

    “她晚上会发高热,一定要照看好,及时为她擦拭汗水,这些药睡着了也要想办法灌下去。”

    小丫头捏着药单用力点头,转身便跑出去抓药。
    门刚推开,便看到几个锦衣女子站在门外,踟蹰地张望着。

    “素衣伤势怎么样了?”一个女子关切问道。

    “大夫给姑娘治过了,现在已经不流血了,我要去给姑娘抓药了。”丫头说着便跑开了。

    几个女子并肩进了房间,宋韵有些愕然,看向几人。

    “绿苑、红绡、蓝笙,你们怎么来了?”

    绿苑道:“客人走了,我们听说素衣伤得很重,这便过来看看。”绿苑的目光扫过慕灼华和桌上的药箱,便朝她屈膝行礼,“想必是这位女大夫救了素衣,我们姐妹谢过了。”

    慕灼华回了个礼:“这是医者本份,姐姐们无须多礼。”

    “医者本份吗?”绿苑嘲讽一笑,“外面那些大夫,可不这么想。”

    红绡扯了下绿苑的袖子,打断了她的话。

    “大夫,既然您来了,能不能也帮我们姐妹看看?”红绡红着脸问了一句。

    慕灼华顿了一下,点点头:“好吧,只是能不能另外找个地方,免得打扰了病人。”

    三人顿时大喜,红绡道:“到我那里去吧,我那儿清净一些。”

    宋韵留下来照顾素衣,慕灼华跟着红绡三人来到了后院,找了一个房间后,便一一为三人看病。这些女子的年纪大多在二十三四岁,一个个体态袅娜风流,面上粉黛浓妆,每日里倚门卖笑,却只能在无人之时洗净铅华,对着铜镜里已现疲倦老态的面容暗自垂泪,皮囊之下伤痕累累,抱病自怜,又有谁会疼惜她们?

    慕灼华心情复杂地为她们书写药方。因为母亲顾一笑的出身,她对这些风尘女子更多的是怜惜,没什么嫌恶之情,今日见了她们的可怜之处,更是心生不忍。

    三人听了慕灼华的诊断,拿了药方,心中满是感激。绿苑的衣着比旁人的精致几分,显然是地位更高些,出手也阔绰,随手便取了两锭银子给慕灼华,足足有四十两。

    “这……太多了。”慕灼华愣了一下,想推回去,却被绿苑拦住。
    “慕大夫,你别推了,你救了宋韵和素衣,半夜为我们看病,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这银子是你应得的。”绿苑说着顿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恳求,“我……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后面的院子里,住着不少年老的姐妹,她们大多顽疾缠身,都是些女人家的病,外面的大夫不愿意为她们诊治,您……能不能也为她们看看?”

    慕灼华迎上三人哀求的目光,哪里能说出拒绝的话。

    “好,你们带路吧。”

    小秦宫占地辽阔,几个院子相连,绿苑和蓝笙被妈妈叫了去,便由红绡领着慕灼华给几个女子看了病。这些不得志的□□多住在荒僻的院子里,一个院子几个房间,有的是一人一间,有的是几人一间,房间简陋得形同柴房,只能勉强挡风遮雨,若不是红绡领路,慕灼华又怎知道纸醉金迷的小秦宫背后还有这样阴湿荒芜的角落。

    慕灼华看了几个女子后,一个小丫头面色焦急地跑来传红绡,红绡点了点头,便对慕灼华说:“今晚给慕大夫添麻烦了,我那里还有急事,便不送你了,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看到一个铜锁小门出去就是花巷了。”

    慕灼华点头道:“你有急事便去处理吧,我自己离去。”

    红绡跟着小丫头焦急地跑了几步,又顿住了脚步,回过头看慕灼华,郑重地说:“慕大夫,我们都是青楼女子,没什么本事,但……但您以后若遇到什么难题,尽管开口,我们一定会帮您的。”

    慕灼华微微失神,随即回以一笑。

    “好啊。”她说。

    慕灼华依着红绡指的方向走去,走到一个荒僻的院子,果然看到一个装了铜锁的小门。慕灼华正想走过去开门,忽然听到旁边的房间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同时传来的还有一声压抑着的闷哼与□□。

    慕灼华动作一顿,看向黑灯瞎火的房间,犹豫着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

    “有人在里面吗?”

    门竟没锁,被慕灼华一敲,就开了一道缝隙。雨已经停了,清朗的月光照亮了屋里一角,慕灼华隐约看到了地上颤抖的人影,顿时一惊,推开门进去。

    “你受伤了吗?”慕灼华快步走到那人身前,蹲下身去查探对方的伤势。
    慕灼华的手刚伸出去,就被对方用力地攥住。

    对方的手掌宽大有力,慕灼华愣了一下,惊道:“你是男人?”

    那人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慕灼华的手腕被对方紧紧抓住,明显地感觉到对方身上高于常人的体温。

    “你发烧了,我是大夫,我给你看病。”慕灼华柔声安抚对方。

    男人的呼吸粗重而紊乱,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他无力地松开抓住慕灼华的手。慕灼华抱住男人的手臂,艰难地把他扶到床上。

    “你房间里有蜡烛吗?”慕灼华问道。

    男人双目紧闭,颤抖着没有回答。

    慕灼华只得自己回到桌上摸索了一下,找到了一盏油灯点亮。借着昏黄的灯光,慕灼华环视四周,发现这个房间比之前的几间还要更简陋一些,简直不像是用来住人的,说是惩罚人的还差不多。

    慕灼华举着油灯回到床前,借着灯光查看伤者的脸色。

    小秦宫有男人其实不稀奇,来小秦宫买笑的,不仅男人,也有女人,就算是男人,也不一定只光顾妓、女,也有好男风的。只是床上这个男人,生得实在有些普通,往人群里一放就找不出来了,年纪看起来有二十六七岁了,在青楼里,算得上是老人吧。此刻他紧闭着双眼,浓密纤长的睫毛颤抖着,鬓角汗湿,气息紊乱。

    慕灼华心里叹了口气——这也是个年老色衰的男、妓啊,看样子,过得比宋韵她们还要更惨。

    也是,小秦宫虽然做皮肉生意,但不管男女,爱的多是十来岁青葱娇嫩的少年少女,过了二十岁,便是过了花期了。

    慕灼华沁凉的手指按住了男人的脉搏,男人的身子顿时僵住。

    “你这……”慕灼华的眉头轻轻一皱,顿了片刻才怜悯地看向男子,“你气血翻涌,是中了催、情药的样子。经络之中多有淤滞,是陈年旧伤留下的病根……小秦宫的妈妈也太不是人,年老色衰,伤得这么重,还用药逼你接、客?”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怕敏感词太多,审核太慢的话,就围脖上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