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地下降,慢慢地贴近这颗行星的地表。我知道自己心怀的希望,我正在找寻一个与英格兰相似的地方。但就在我意识到自己所为的一刹那,还是不得不提醒自己,这里的情况跟地球相去甚远,而且我根本不应该在这儿去找智慧生命。如果能找到,那也会是一种我所无法感知、无法理解的存在。没准是只巨型蜘蛛,再不然,是蠕动的水母。难道我奢望能和这样的怪物交流?
我在稀薄的云层上方漫无目的地盘旋了几圈,底下浓密的丛林、斑驳的平原和无限广袤的荒地尽收眼底,最终我把目光瞄准了一个位于温带的滨海小村,准确说是一个绿得鲜亮的半岛。就在下降到快挨着大地的时候,我不禁惊讶于乡间扑面而来的绿。这些肯定是植物,粗看看,与地球上的植物差不多,但细看之下,还是不太一样。那肥大得有点鼓鼓囊囊的叶子像是沙漠植物,但是茎秆却又纤细而坚挺。最诡异的要数这些植物的颜色了,是一种鲜艳的蓝绿色,像是施过铜盐的葡萄园的颜色。后来我才搞明白,微生物和昆虫似的害虫曾经摧毁过这个干燥的星球,所以植物们为了自我保护,不得不产生出硫酸铜来抵御。
我掠过点缀着普鲁士蓝的灌木丛的草原上空。天空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蓝,这种蓝,除了高原地带,在地球上非常罕见。还有几缕低垂的钩钩云平躺在空中,羽毛状的云彩想必是稀薄大气层的杰作。我是在一个夏日的上午靠近这颗星球的,但好多星星的光芒却刺透了夜空,这也证明了我的猜想。所有裸露的大地都被照得通亮。近处灌木丛的影子近乎暗黑,远处,黑白两色勾勒出一些轮廓,像是些建筑物,也可能不过是几块岩石而已。此情此景,世间罕见,美妙绝伦。
我凭着无翼的飞行躯体在这个星球贴地飞行,穿过沼泽,掠过断层岩,沿着溪流一路滑行。然后来到了一片开阔地,一列列像是羊齿科的植物齐整整地平行排列着,叶片前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坚果。要说这井然有序的排场不是智慧生命的手笔,谁会信呢?或许这是某种不为地球所知的大自然的神迹?我的飞行能力总是受情绪影响,此刻惊讶之间,居然开始失控了。我像个醉鬼一样在空中跌跌撞撞。我振作了一下,在庄稼地上空摇摇欲坠,只好向着一个挨着一块空地、离我有点远的大家伙冲去。这时我看清了那个家伙是一把犁,心下一阵错愕,目瞪口呆。它的样子虽然有点古怪,但看这犁刀,还生锈了,肯定错不了,一定是铁铸的。它有两个把手,还有拴牲口的链子。在离英格兰数光年远的星球上发现了一把犁,真是不可思议。我四下看了看,周围有明显的车辙痕迹,不远处的灌木上还撂着一件脏兮兮的破衣服。但头顶,异域的天空中,众星拱月。
我沿着小径前行,穿过奇怪的灌木丛,樱桃似的果实给肥厚的叶片镶了边,沉甸甸地下垂着。突然,小径一拐,我看到了一个人。或者说,由于我万般诧异且因为星光刺目而眼睛发酸,乍看之下,来者就像个人。我若在这探险的初始阶段便对冥冥中控制一切的力量有所了解的话,见到这个样子像人类的古怪生物时也就不该如此诧异了。稍后我会对这种冥冥的指引力量加以描述,正是在这种力量的作用下,我才命中注定要先发现这跟地球极为类似的星球。与此同时,读者朋友完全可以设想我在这个外星拐角的惊诧。我过去一直认为人类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存在。一系列复杂情况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同时发生作用才造就了人类,这样的特殊条件不应该在宇宙中随处可遇。但是,在我探索的第一个星球上,显然冒出了一个庄稼人。我慢慢地接近他,他现在看起来没有远距离看时那么像地球人,但他绝对是个男人。上帝是不是在整个宇宙中安排了好多和人类类似的生物?他是不是真的根据自己的样子造了人?真是难以置信。我一定是脑袋坏掉了,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由于我不过是一个无实体的视点,因而可以观察他而不被发现。他大步流星地走在田埂上,我在他的周围悬浮着。他是个直立行走的两足动物,大体上说,跟人类真的很像。我无法估计他的身高,不过他跟一个普通地球人身材相当,或者说,至少比侏儒高,比巨人矮。他身形瘦长,腿和鸟腿很像,套着粗料子紧身裤。他腰部以上赤裸,胸部大得不成比例,长有蓬松松的绿毛。他有一双短而有力的手臂,肩部肌肉健硕。他的皮肤黝黑,略微泛红,覆盖着浓密的亮绿色细毛。他轮廓粗犷,肌肉的细节、肌腱和骨骼跟人类完全不同。他的脖子出奇的长,非常灵活。关于他的头,我所能想到的最确切的形容就是,他的大部分脑袋上都长有绿色的毛发,贴着颈部的曲线向下生长。一双似人类的眼睛在刘海下窥探着。几乎像喷嘴一样的嘴巴古怪地往前突出,使他看起来好像在吹口哨。两眼间,更确切地说是两眼上方,有一对像马一样的大鼻孔在不停地翕动着。刘海上的一个凸起代表了鼻梁所在的位置,从鼻孔开始一直倒着延伸到头顶。没有看见耳朵。后来我才发现他的听觉器官原来隐藏在鼻孔中。
很明显,虽然类地星球上的生物进化一定跟地球上人类的进化有着极高的相似度,但是也存在着许多分歧。
这个外星人不仅穿着靴子,还戴着手套,看起来是粗皮革制成的。他的靴子极其短。我后来发现,这个种族(我把他们叫作“类地人类”)的脚和鸵鸟或骆驼的脚很像。脚背上有三个长在一起的大脚趾。脚后跟处还有一节,那是另一个粗短的脚趾。他们的手没有手掌,每个手上有三根软骨一样的手指和一个大拇指。
本书的目的不是告诉读者我自己的探险经历,而是简单介绍一下我到过的地方。因此关于我混进类地人类中的细节就不一一道明了。对于我自己,三言两语足矣。我研究了这个庄稼汉好一会儿,我开始因为他对我存在的浑然无知而产生莫名其妙的折磨感。我略带痛苦但又清楚地知道此次漫游朝圣的目的不仅仅是做科学观察,我还需要和其他的世界做一些精神和心理的双向交流,以利于双方的发展,促进两个社会的进步。如果不开动脑筋琢磨出某种交流的途径,我又怎能达到这个目的呢?我随着这个男人回到了他的家,在那个泥和柳条枝做顶、石头做墙的圆形屋子里待了好些天,我才发现我居然能够钻进他的大脑,通过他的眼睛来看世界,通过他的感官来感觉,像他一样来感知这个世界,甚至还基本上能跟上他的思路,体会他的情感生活。直到后来,我被动地“栖居在”那个种族很多人的身体里,我才发现了如何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我甚至还能在我的宿主内部直接交谈。
这种内在“心灵感应”的交流后来一直为我所用,但是在一开始的时候有点困难,不仅效率低,而且还很痛苦。但是到了后来,我终于能够自如地在我的宿主体内生活着他的生活,就好像是我自己的身体一样感觉敏锐而真实,同时依然保持我的个体性、我的批判能力、我的欲望和恐惧。只有在我的宿主意识到我存在于他的内部,用他的意志力才能对我隐藏起他的某些思想。
一开始,我发现这些外星生物智力低下,这很容易理解。在许多重要的方面,他们的感觉和我所熟知的感觉有着天壤之别。他们的想法、他们的情感和情绪对我来说非常陌生而奇怪。他们思维的传统基础和大部分熟悉的概念都来源于外星历史,用一种地球思维无法领会因此很容易误解的语言表达出来。
我在类地星球上生活了“许多个类地年”,从一个头脑转移到另一个头脑,从一个国家漫游到另一个国家,但是我对于类地人类的心理状态仍不甚明了,也不明白他们的历史到底有什么意义,直到我邂逅了他们的一位哲学家,这位老人虽已年迈,但仍矍铄,他的观点另类而不讨人喜欢,也因此一直没能声名显赫。我的大多数宿主在发现我存在于他们的体内后,要么认为我是恶魔,要么认为我是神的使者。但是更世故一些的人会认为我不过是一种疾病,是他们自己精神错乱的一个征兆,所以他们马上赶去附近的“精神卫生所”。按他们的历法来算,有一年左右的光景,我孤独徘徊于拒绝把我当作是一个人类的宿主身上,之后有幸引起了那位哲学家的注意。我的一个宿主求助于那个老人,向他抱怨说自己常常听到“各种声音”,会看到“另一个世界”。那位哲学家的名字大概叫“布瓦尔图”,有点像威尔士语中“11”的发音。布瓦尔图邀请我去他的头脑中,轻松地“治愈”了他的病人,还保证会好好地招待我。我欣喜若狂,终于跟一个承认我有着人类个性的宿主联系上了。
有太多关于这个世界的重要的社会性特征需要描述,恕我无法同时一一描述这个星球的地理地貌特征和种族特质。它的文明发展到了和我所熟悉的那个文明相当的阶段。我不时地惊讶于相似和差异的并存交融。在星球上漫游之后,我发现大部分适宜的土地上都有农耕,许多国家的工业化程度已经发展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平。草原上随处可见成群成群的哺乳动物似的生物,或悠闲地吃草,或自由地奔跑。所有上佳的草场上都放牧着大型哺乳动物,或者说准哺乳动物,用来供给食物和皮革。我之所以说“准哺乳动物”,是因为虽然这些生物是胎生的,但是它们不吃奶。给幼崽吃的食物先经过母亲的咀嚼,然后通过胃的消化,成为液体状的流质之后,母亲反刍出来,吐到幼崽的嘴里。人类的母亲也是这样喂养婴儿的。
类地星球上最重要的交通工具是蒸汽火车,但是这个世界的火车体积庞大,看起来像是整排的房子在移动一样。之所以这么设计火车,有可能是火车频繁穿越沙漠,而且穿越一次要花好久的缘故。我偶尔会在蒸汽轮船上旅行,它们航行在仅有的一片面积很小的海洋上,海洋运输的发展非常落后。没有螺旋桨,本该安置螺旋桨的地方放了个桨轮。内燃机都被用在陆路运输和沙漠运输上。由于大气稀薄,他们没有飞机;但是火箭推进技术早已被用在信件的长途运输,以及战争中的远程轰炸中了。可能以后会被运用到航空航天中去。
我第一次游历类地星球上某大国的一个大都市的经历可谓与众不同,令人难忘。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而又那么熟悉。街道纵横,百货商店和办公楼鳞次栉比。由于这是一个古城,街道相对狭窄,车流十分拥挤,行人不得不使用架在一楼窗边和街对面的专用高架道路来行走。
穿梭在人行道上的人群和地球街头一样,各色人等均有。男人们都穿着布料长袍式束腰上衣,裤子和欧洲人穿的裤子极其相似,但是由于经常穿而引起的褶皱是在腿管的两侧。女人们都没有胸,鼻孔和男人的鼻孔一样高,她们的嘴因为承担着喷射食物给婴儿的生理功能,因此长得更像管子,这也是区分男人女人的重要特征。本该是短裙的地方,她们换上了绿色和银色的紧身短裤,配以极富乡土气息的小灯笼裤。以我还未习惯的眼光来看,这么穿的效果粗鄙到了极点,我都不知道怎么用语言表达了。夏天,男人女人常常裸着上身走到街上,但是他们总是带着手套。
这些人虽然相当古怪,但从根本上说,他们跟伦敦人一样有人的种种特点。他们会言之凿凿地谈论八卦事件,根本不知道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旁观者觉得他们一个个样子古怪而好笑:想想他们没有额头,长得那么高的大鼻子还在不断地颤动,他们居然有人类的眼睛,有喷嘴一样的嘴巴。他们就在那儿,生机勃勃、忙忙碌碌,购物、发呆、闲谈。孩子们拽着妈妈的手。白胡子老人频频朝路人鞠躬。小伙子偷眼瞄美女。富人的衣服簇新而华丽,他们非常自信,有时甚至表现出傲慢,很容易就跟穷人区分开了。
这个世界富饶、热闹、有故事,跟地球是那么不同,但又是如此相似,我怎么才能在区区几页纸上淋漓尽致地描绘出它所有与众不同的特点呢?和我的星球一样,每个小时都有新的生命降临在这个星球上。和地球上的婴儿一样,他们嗷嗷大叫要吃的,很快就会要伴侣了。他们知道了什么是疼,什么是害怕,什么是孤独,什么是爱。他们长大后,他们的同伴会施加或严酷或温和的压力,他们也因此而塑造自己,要么变得有教养、大方得体、健康理性,要么变得心智不健全、愤世嫉俗、报复心重。所有的人都极其渴求真正团结所带来的欢乐和福佑;但是很少有人,可能比我的世界还要少,除了尝到欢乐的余味外,还能得到更多别的东西。他们在群体中咆哮,他们在群体中追捕猎物。他们的身心都极度饥渴,为了猎物大打出手,互相撕咬,他们的身心都饿疯了。偶尔,他们中的有些人停下来,追问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于是出现了各种解释,但是就是没有确切的答案。仿佛是一瞬间,他们就老了,就死去了。于是,从出生到死亡不过是宇宙间难以察觉的一刹那,他们就消失了。
这个星球大体上和地球属于同一个类型,居住其上的种族也差不多就是人类,可以这么说,是另一个版本的地球人。这儿的大陆也和地球上的大陆一样各有千秋,和现代人一样,居住着形形色色的种族。人类历史上引以为豪的种种精神也同样能在类地人类的历史中找到相对应的。跟我们的历史一样,这儿也有消沉的时代,有辉煌的时代,有进步的阶段,有倒退的阶段,文化重于物质,以及在主流意志、审美和精神领域的别的一些东西。这儿有“西方”种族和“东方”种族。有帝国,有共和政体,也有专政。但是所有的这些都和地球上的有所区别。当然,很多的区别只是表面的;但是,也存在着一个本质上的、深层次的区别,我花了好久才搞明白,但在这里我不会写出来。首先,我必须讲一讲类地人类的生物构造和生理机能。和人类一样,他们的动物本能是基础。他们的愤怒、害怕、憎恨、亲切、好奇等反应和人类相似。他们的感官除了眼睛比人类的更容易区分形状而不是色彩外,别的和我们的差不多。在我看来,类地星球上非常强烈的色彩通过当地人的眼睛来看,则柔和得多。他们的听觉也不太灵敏。虽然他们的听觉器官和人类的一样对微弱的声音很敏感,但是不太能辨识。比如说我们所知的音乐,就没有在这个世界发展起来。
作为补偿,他们的嗅觉和味觉相当灵敏。他们不仅用嘴,而且还用当时多汗的手和脚来闻来尝。这样他们能和他们的星球建立起格外丰富和亲密的体验。他们品味金属和木头,尝过土壤的酸甜,他们品味过各种石头,还品尝遍了赤足踩过的无数植物或淡或浓的味道,通过这种种味道构建起了一个不为地球人所知的世界。
他们的生殖器上也有味觉器官。男性和女性都各有数种与众不同的化学特征类型,每一种类型都诱惑着相应的异性。用手或足触摸对方身体的各个部位算是小吃,性爱就是饕餮盛宴。
让人瞠目结舌的丰富味觉体验让我很难完全融入类地人类的思维中去。味觉在他们的意象和概念中的重要性就如同视觉在人类中的重要性一样。人类通过视觉而形成的概念,有些虽然在形式上已经完全抽象化了,但仍有视觉这个源头的蛛丝马迹,在类地人类这儿,他们会用味觉来形容同样的概念。比如说,我们用来形容人或观点“很出色”,他们会用一个字面意思为“美味”的词来表示。他们用来表示“明了”的词在多数情况下是猎人使用的,表示根据气味很容易追捕到猎物的意思。我们说“宗教照亮世人”,他们说“尝到了天堂草地的味道”。许多人类语言中的非视觉概念,他们同样通过味觉来表达。“复杂”是“五味杂陈”,这个词原本用来形容一个许多种类的动物都会去汲水的饮水池味道混杂。“不相容”衍生自一个表示作呕的词,某些人在尝到彼此的味道的时候就会有作呕的感觉。
地球上的不同人种主要是根据体貌特征的差异来区分的,在类地人类这儿,几乎完全是根据味觉和嗅觉的不同来加以区别的。由于类地人类的各种族不像地球人那么局域化,味觉不同的各部落之间的冲突对历史的进程起了很大的作用。每一个种族都认为自己的味道是心智更健全的典范,标志着对精神价值的绝对忠实。在过去的时代,味觉和嗅觉的区别无疑是区分种族的最可靠标记;但是在现代社会,在更发达的国度,并非完全如此。各种族不仅不再画地为牢,而且受工业文明的影响,基因发生了一系列的改变,使得原有的种族区别失去了其原有的意义。但是,到了现在,旧的味道虽然已经没有了种族划分的意义,而且一个家族中的各成员之间也可能有完全相斥的味道,但是它仍然保存着传统的情感影响。在每一个国家,某些特殊的味道被认为是代表该国的正统,而其余的味道虽然不至于遭到非难,但至少是被看轻的。
在我最了解的那个国家,最正统的种族味道是一种地球人无法想象的咸味。我的宿主们认为自己是土地之盐。但实际上,我最初“栖居”的那个农民才是我遇到过的正统类型中最纯正、最纯粹的咸人。那个国家的大多数人都是人工矫正他们的味道和气味的。那些接近于咸味的人咸得都不太一样,他们虽然不是最理想的类型,但依然无休无止地揭露或酸、或甜、或苦的邻居们的咸味是伪装出来的。遗憾的是,四肢的味道可以被很巧妙地伪装,但是性爱的味道就无药可救了。经常有新婚夫妇在新婚之夜发现对方的味道让人心碎。但鉴于大部分夫妻俩的味道皆非正统,所以双方就都乐得装作天下太平,什么事都没有。但经常会发生两者的味道不相容、彼此恶心的情况。隐性婚姻悲剧悄无声息地腐蚀着全体民众的神智。偶尔,当其中一方或多或少属于正统味道的时候,这位纯正的咸味伴侣就会愤愤然指责对方是骗子。法院、新闻通告栏、民众此时都会参与到自以为是的抗议中来。
某些“种族”的味道太刺鼻了,都没办法掩饰。尤其是一种苦甜味,在毫无宽容可言的国家里无情地出卖了它的主人,使其处于无休无止的困扰中。在过去,苦甜味种族因被认为狡猾奸诈和自私自利而臭名昭著,而且还时不时地惨遭智力低下的邻居们的屠杀。但是在现代社会,由于综合生物酶的作用,苦甜味可能会突然降临到某个家庭。人们会为这个被诅咒的婴儿而悲痛,也为它所有的亲人而悲哀!苦恼接踵而至,除非这个家族富得流油,可以从州里购买“名誉增咸剂”(或者从邻国购买“名誉增甜剂”)来消除耻辱。
在更加开明的国家,人们开始怀疑这整个种族迷信的做法。知识分子界为此发起了运动,要求婴儿必须学会容忍各种味道,要求摈弃文明旧俗强加给人类的除臭剂和芳香剂,甚至靴子和手套。
不幸的是,工业化的一个后果阻挠了这个提倡容忍的运动。在超级拥塞、非常不健康的工业中心,显然是由于基因突变,出现了一种新的味道和气味类型。用不了几代人的时间,这种酸酸的像收敛剂一样无法伪装的味道就成了最破败不堪的工人阶级区的主要味道。对于味觉挑剔的富人来说,这实在是恶心到了极点,也使他们恐慌到了极点。这对他们来说实际上成了一种无意识的象征,直接引发了压迫者对被压迫者产生的诸如内疚、害怕、憎恨等内在心理。
和地球一样,在这个世界,几乎所有的主要生产方式,几乎所有的土地、矿产、工厂、铁路、船只都是私有化的,掌控在一小部分人的手中。这个特权阶级强迫劳苦大众为他们工作以挣钱糊口。这种体制固有的悲惨闹剧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所有者们指挥工人们制造更多的生产工具,根本不考虑满足人们生活的需求。因为机器会为所有者们带来利润,而生产面包则不会。随着机器及相关的竞争日趋激烈,利润逐渐降低,工人的工资和对商品的实际需求也随之降低。虽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但是没有市场的产品都被销毁了。经济体制一旦衰败,就会引起失业率节节攀升、社会日益混乱、对人民的镇压越来越残酷。多么熟悉的一幕啊!
随着生活条件的恶化,失业人口和穷困人口的数量不断增加,慈善运动以及国有慈善机构愈发疲于应对。那些虽然惊恐但仍然大权在握的富人正好拿新出现的贱民种族开涮,他们更有理由憎恨贱民了。于是有这么一种理论被散布开了,说这些卑鄙的人是移民中的败类计划好的阴谋,目的是暗地里玷污种族,他们不值得任何同情和怜悯。所以,他们只可以在最艰苦的地方当苦力。当失业成为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的时候,整个贱民阶层全部都找不到活儿干,成了最贫困的人。因此,人们很容易就相信失业并不是由于资本主义的衰退,而是由于贱民们的一无是处。
我造访这个星球的时候,工人阶级已经被贱民完全渗透了,在富人阶级和官僚阶级中正如火如荼地开展着一个运动,他们要求将贱民和准贱民降格为奴隶,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地把他们当成牲口使了,其实他们现在就是被当成畜生的。考虑到种族有可能被继续污染的危险,一些政客敦促大规模屠杀贱民,或者至少是全体消毒。还有人指出,贱民作为廉价劳动力对于社会不可或缺,因此可以采取只允许他们从事“纯正种族”不愿涉足的职业,直到他们累死、夭折,以控制他们整体数量的做法,这才是上上策。这个做法无论如何只能在社会繁荣阶段采用;若是在萧条时期,多余的人口可以被活活饿死,也可以当作生理实验室的试验品。
这条政策的首创者受到了义愤填膺的民众的无情斥责。但在事实上,这条政策被采纳了;当然不是明目张胆地采纳,而是在没有更具建设性的方针的情况下被默许了。
当我第一次经过城市中的贫民窟的时候,我感到万分惊异。虽然大批大批的贫民窟房子比英格兰的还要肮脏还要破烂,但是还有很多像维也纳的公寓一样干净的街区。这些公寓被花园围绕,外围则挤满了破烂不堪的帐篷和棚屋。草皮都被踏秃了,灌木丛也折断了,花卉因践踏而残败了。到处游荡着衣衫褴褛、脏兮兮的男人、女人、小孩。
我后来才知道,这些体面的建筑是在世界经济危机(多熟悉的一个词!)之前由一个靠贩卖类似鸦片的毒品而发家致富的百万富翁建造起来的。他把建好的楼送给了市政厅,通过贵族阶级敛聚起了无数财宝。那些的应受资助的、并且不那么令人讨厌的穷人被适时地安置进了楼里;但是房租被巧妙地抬高到一个贱民阶层无法承受的地步,有效地把贱民挡在门外。接着就爆发了经济危机。租客们因无力支付房租一个接一个地被扫地出门。不到一年的光景,这些楼就基本空了。
后来发生了一系列古怪的后续事件,我发现其中的一个正是这个陌生世界的一个特征。绝大部分的公众舆论虽然对失业民众怀着仇恨心理,但对病人却相当体恤。一个人一旦生了病,就会变得特别神圣,可以向所有的健康人索偿。所以,只要贫民窟中有人不幸染上了严重疾病,马上就会得到各种医治。走投无路的乞丐不久就发现了这个特权,于是挖空心思使自己生病。他们很容易得逞,医院很快就人满为患了。所以空着的公寓就被匆匆忙忙改用,用来安置医院住不下的病人。
看着这种种滑稽可笑的事件,我想起了我自己的种族。虽然类地人类在很多地方跟人类很相似,但是我越来越怀疑存在某些我仍然未知的因素导致了他们的衰败,而高贵的地球人则无须为这些因素而杞人忧天。我们人类的心理机制受到情理和是非观念的调和,而在这个星球上,心理机制达到了严重泛滥的程度。但是,类地人类并不比人类智力更低下或者更道德沦丧。从抽象思维和实践发明方面来看,他们和人类至少是水平相当。在物理学和天文学领域,他们很多最新的进展都比人类目前的成果要先进。但是,我也注意到,他们的心理状态比我们的还要混乱,他们的社会思想不可思议的反常。
就拿电台和电视来说,类地人类在技术上远超人类,但是他们使用这些令人叹为观止的发明方式则让人大跌眼镜。在文明国家,除了贱民,人人都有袖珍接收器。因为类地人类没有音乐,所以这看起来比较怪异;但是因为他们没有报纸,所以只有靠收听电台,街头那个老人才能知道本期幸运彩球的中奖号码、体育赛事的结果等等,这是他的精神食粮。而且,音乐被品尝和嗅闻有关的主题替代了,这些被编码成虚无缥缈的波动模式,从所有较大的国家电台播放出来,在袖珍接收器和人类的味觉电池中被还原成原始形式。这些仪器可以为味觉器官和手上的嗅觉器官提供各种复杂的刺激。这种娱乐方式相当受欢迎,经常能看到男人和女人把一只手伸在口袋里。他们还专门调配了一个波段来安抚婴儿。
市面上出现了一种性爱接收器,虽然不是每个国家都有,但在很多国家都有与此产品相关的节目。这个别出心裁的无线电发明集触摸、味道、气味、声音于一体。它并非通过感觉器官来产生效果,而是直接刺激相应的大脑中枢。接收者戴上一个特制的头盔,该头盔会把从远程发射室发射出来的某个非常美味的热辣女性的性爱传输给接收者,这实际上是男性“性爱主播”的亲身经历,或者是一段通过电磁在钢化带子上预先录制好的节目。关于性爱广播是否符合道德引发了广泛争议。某些国家只允许播放男性节目而禁止女性节目,希望以此来保护更纯洁的性爱的清白。在其他一些国家,牧师们成功地粉碎了整个项目,他们的制胜点是:虽然只有男性能接收性爱广播,但是它也会成为那种让人期待的、被小心翼翼地守护着的宗教经历,即所谓的圣洁结合的邪恶替代品。关于这一点,我后文会详述。牧师们心里非常清楚,他们的权力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他们能够通过宗教仪式和其他的心理技巧来引诱人们进行销魂的肉体性爱。
军队也强烈反对这个新的发明,因为他们认为这种廉价却有效地产生性爱幻觉的设备会产生比避孕更严重的危险。充当炮灰的人会因此而大幅度减少。
由于在更受人尊敬的国家里,退伍军人或善良的牧师控制着广播,所以从一开始就只有更加商业化的国家,或者名声不太好的国家引进了这个新的设备。广播电台循环播放当红“电台性爱明星”的性爱节目,甚至还有没落贵族的性爱节目,同时穿插播放专利药品、防品尝手套、幸运彩球摇奖结果、性爱用品、除臭剂等。
电波刺激大脑的原理很快就得到发挥。各种最肉欲、最刺激的感官享受类节目在各国竞相播放,除了贱民,功能最简单的接收器都能收到此类节目。甚至连普通劳工和工厂伙计都能大快朵颐而不费一个子儿,还不用顾及吃撑了难受,能够不用学习就能体会翩翩起舞的乐趣,能够没有危险地尽情体验赛车的兴奋刺激。在冰天雪地的北部地区,人们可以在热带沙滩晒太阳,在热带则能沉醉于冬季运动。政府很快就发现这个新发明使他们不费大价钱就能高效地控制他们的老百姓。如果可以持续不断地享受虚拟的奢侈,那么住在贫民窟也是可以忍受的。如果可以证明那些对当局不利的势力是敌视国家广播系统的,那么他们的变革就无法进行下去。只要威胁关闭广播,或者在关键时刻向空气中释放大量廉价的糖精,那么罢工和暴动就会马上平息。
左翼政党反对进一步发展广播消遣娱乐的决定反而使得各政府和资产阶级更愿意接受它。由于历史的辩证关系,在这个和地球出奇相似的星球上也产生了一个相当于共产党的政党。该党强烈抨击这个方案。在他们看来,这完全是资本主义的麻醉药,为的是阻止用别的办法不可避免的无产阶级专政。
共产党的反对派不断增加,因此得以买通共产党的天敌、牧师和军队。未来的安排是,宗教礼拜应当占据大部分的广播时间,所有执照费用的十分之一将划拨给教会。但是,牧师们反对播出圣洁结合的建议。作为附加的让步,广播总局所有已婚员工都被要求必须证明他们每天都是守着妻子(或丈夫)在家过夜的,从来没有夜不归宿现象,否则有可能被解雇。另外还同意开除任何有嫌疑赞同此肮脏设想,把之当作和平主义、当作言论自由的广播总局雇员。国家给予产假补助、向单身人士征收单身税、定期播放军事宣传资料等手段进一步平息了军队的反对。
我在类地星球的最后一年里,他们发明了一个新的系统,人可以退休,在床上度过余生,可以不分昼夜地接收广播节目。由附属于广播局的医生和护士负责向他提供营养,照料他的各种身体机能。定期按摩以弥补锻炼的不足。一开始,参与这个计划代价相当高,但是发明者希望能够普及到大众。甚至还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摆脱药物和人工照料。通过一个错综复杂的管道系统就可以使大型食物自动生产系统以及向休养者的嘴直接输送流质营养品成为现实了。如果需要,按一个按钮就可以实现电动按摩。自动的内分泌系统可以代替药物监控。通过叩击公共药物管道,病人可以获取生理机能平衡所需要的任何化学成分,以实现病人血液自我调节这一目的。
对于广播本身,不再需要真人了,因为所有可能的经历都可以事先将最典型、最逼真的节目录制好,然后在不同的节目中循环播放。
可能还需要一些技工和组织者来管理这个系统,但是,如果安排得当,只需要世界广播总局的每位员工每周做几个小时有趣的工作便可。
如果后世需要儿童,那么可以通过体外基因工程来生产。世界广播总局的台长必须递交理想“听力品种”应具备的各项心理规格和生理规格。然后据此生产出来的婴儿应该由专门的广播节目来给予教育,以便他们长大后能适应广播生活。除了到了成年的时候换大床外,他们应该寸步不离小床。及至老年时,如果医药科学仍未能阻止衰老和死亡,那么至少应该通过按一个按钮让人能够无痛苦地死去。
对于这个骇人听闻的项目的热情在所有的文明国家迅速蔓延,但是某些反动势力极力反对。传统的宗教信徒和好斗的民族主义者们双双断言,能够活动是人类的光荣。修士们认为,只有自律、禁欲、定期祷告,灵魂才能得到永生。各国的民族主义者声称他们本国人民受神的信任能够统制下贱的种族,在任何情况下,只有尚武的美德才能确保灵魂进入瓦尔哈拉英灵神殿。
虽然许多伟大的经济大师一开始赞成适当的“广播福利”可以当作一种精神鸦片来安抚不满的工人,但是现在也转过来反对这个提议了。他们渴望权力。要实现权力,他们需要能够供他们使唤的奴隶来为他们的大型工业企业干活儿。因此他们设计了一种装置,集鸦片和鞭子于一体。他们不择手段地宣传他们的理念,试图激起民族主义者和种族仇恨者的热情。为此,他们创造了“类地法西斯主义”,充斥了谎言、对种族和国家的神秘崇拜、对理性的鄙视、对残酷统治的赞颂,同时讨好轻信的年轻人的卑劣动机和慷慨动机。
在每个国家都有那么一小撮困惑的人,他们既反对对广播福利的一切批判,也反对广播福利本身,他们宣称,人类活动的最终目的是在世界范围内创造一个由觉醒的、富有智力创造性的人组成的社区,彼此因远见卓识和互相尊重而联系在一起,这群人在一起为一个共同的理想,即为将人类在这个星球上的精神潜能开发到极致而努力。他们的许多教条是对很久以前宗教先知教义的再阐述,但是也深受当代科学的影响。但是,这些人被科学家误解,被牧师诅咒,被军国主义者嘲笑,被广播福利的拥护者们忽略。
现在,在此时,因为经济混乱,类地星球上的商业帝国纷纷陷入越来越残酷的抢占市场的竞争中。商业对手联合了害怕、憎恨、自豪等古代部落的激情,引起了一系列无休无止的战争恐慌,其中任何一个都有引爆世界末日大决战的危险。
在此等境况下,广播狂热者指出,如果他们的政策被采纳了,那么就不会有战争,否则,如果战争爆发了,那么他们将无限期拖延他们的政策。他们策划了一场世界范围的和平运动。由于对广播福利的热情高涨,和平运动席卷所有国家。国际广播局终于成立了,用来宣传广播福音,平衡帝国间的分歧,以期达到统辖全世界的目的。
与此同时,最虔诚的“修士”和最真挚的军国主义分子适时地对新国际主义背后的卑鄙无耻表示沮丧和惊愕,但是他们自己的做法也是如出一辙的刚愎自用,他们不管人民的死活,想以煽动民众发动战争来拯救类地人类。所有的宣传力量和金融腐败都被用来以英雄主义之名挑起民族主义的激情。即使是这样,在现阶段,到处都泛滥着对广播福利的贪婪,热情高涨,主张战争的那方要不是因为军火制造巨头的利益,要不是有挑起纷争的丰富经验,是不可能在这场较量中获胜的。
一个老牌商业帝国和某个国家之间成功地惹起了事端,那个国家虽然最近才开始引进机械文明,但已经是列强了,并迫切需要市场。曾经作为形成世界大同主要手段的广播在一夜之间成为各国民族主义的主要刺激物。早上、中午、晚上,每个文明人都深信那些味道必定是原始邪恶的敌人正在密谋搞破坏。军队惊恐,间谍撒谎,各国都流传着邻国人民如何野蛮、如何残暴的谣传,描述得有鼻子有眼,大家都照单全收,毫不怀疑,仇恨到底,战争已接近剑拔弩张了。某一边境省份的控制引发了争议。在那些危险的日子里,布瓦尔图和我碰巧在一个大的省级城市里。我永远也忘不了人民是如何陷入近乎疯狂的憎恨的。什么四海一家啊,什么个人安危啊,在野蛮的血腥杀戮面前都灰飞烟灭。吓坏了的政府开始对有威胁的邻国发射远程火箭炮。不过几个礼拜,类地星球上的好几个首都都被夷为平地。人人都是神经高度紧张,以牙还牙,变本加厉。
关于战争是如何的无比惨烈,一个接一个的城市如何被摧毁,人们如何惊恐万分,饥肠辘辘的人潮纷纷逃向空旷的野外,如何烧杀抢掠,人们饿的饿病的病,社会福利事业如何土崩瓦解,军事独裁如何惨无人道,文化如何衰败没落,人与人之间如何尽丧尊重和友善,关于以上的种种,我没有必要再一一叙述了。
我在这儿有必要讲一下摧垮类地人类的那场大灾难的结局。我们地球人在同样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如此的一败涂地。的确,我们自己面对的战争与他们的相比,可能在毁灭性上略逊一筹,但是,不管等着我们的悲痛有多难熬,我们一定会恢复过来的。我们可能很傻,但是我们总是能够不让自己跌进彻底疯狂的万丈深渊里。在最后的时刻,我们的神志一定会颤抖着重新清醒过来的。类地人类则不然。
我在类地星球上停留得越久,就越怀疑这儿的人和地球人之间一定潜藏着某种重大的本质区别。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区别明显跟平衡有关。现代人的情理整合较好,天资更高,不太容易因精神分裂而走极端。
最让人吃惊的类地人类走极端的例子可能是宗教在他们先进的科学发展中所起的作用。宗教的权力比地球上的要大得多,古代先知的宗教教义甚至能点燃我这个外星人后知后觉的心,让我为之激情澎湃。但是,现代社会的宗教就远没有那么具有启迪性了。
我必须首先解释一下,在类地星球上,味觉对宗教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部落的神灵天生具有让部落成员动容的味道特征。随后,当一神论兴起的时候,在上帝的力量、上帝的智慧、上帝的正义、上帝的仁爱的描述之外,还有关于上帝味道的描绘。神秘主义文学经常把上帝比作陈年美酒,某些相关宗教经历的记述暗示,味觉的心醉神迷在很多方面有点类似于我们地球上的品酒师在品尝到稀有佳酿时的那种毕恭毕敬的热情。
很遗憾,由于人类味觉是五花八门的,因此对于上帝到底是什么味道,鲜有被大众认可的共识。人们诉诸宗教战争来决定上帝究竟是不是属于甜咸等主要的味道,或者他的主要味道属于地球人没有办法想象的许多别的味道中的一种。某些导师一口咬定只有用脚才能尝到他的味道;别的导师则认为得用嘴或手;还有导师说只能靠微妙而复杂的味道,即圣洁结合,才能体验到,这是一种感官的,主要是一种性爱的狂喜,通过在与神做爱的过程中进行沉思才可以感应体会到。
其余导师主张,虽然上帝的味道很美,但他的精华并非通过肉体而只能是通过赤裸的精神才能显示。既然上帝不仅包含了人类中最芬芳、最高尚的所有一切,而且远超其上,那么他的味道必定比心上人的味道更加精妙、更加美味。
还有的导师更夸张,他们声称上帝不应该被视为是一个人,而应该就是这种味道。布瓦尔图曾经说:“上帝不是整个宇宙,就是渗透进一切事物的创造力的味道。”
大约在十或十五世纪之前,依我所见,在宗教最有活力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教会或者神职机构,但是每个人的生活都离不开宗教,他们笃信的程度在我看来匪夷所思。后来有了教会和神职机构,它们在保存现在看来显然在不断衰退的宗教意识中起了重要作用。再后来,工业革命前的数世纪,制度化的宗教已经深入人心,大部分文明人自愿捐献收入的四分之三给教会用来维持其正常运作。尤其是工人阶级,他们把大部分为资本家卖命换来的微薄辛苦钱都给了牧师,自愿过着比原来更加悲惨不幸的生活。
科学和工业带来了突如其来的巨大思想革命,此革命正是类地人类的一个显著特征。几乎所有的教堂都被破坏殆尽了,或者改建成临时工厂和工业博物馆。后来惨遭迫害的无神论成为一种时髦,所有最聪明的人都成了无神论者。但是,近年来,由于害怕物质至上的文化的影响,最工业化的民族又开始转向宗教了,顺便说一句,他们的物质文化比人类的更加愤世嫉俗,更加恬不知耻。自然科学有了精神的基础。过去的教会重新得到认可,许许多多的宗教场所又纷纷建立起来了,数量之多可以媲美我们的电影院。新的教堂当真逐渐吸纳了电影院的特点,不停歇地放映着感官纵欲中巧妙地渗透着教会宣道的影片。
在我造访的时候,教会东山再起,重新大权在握。广播曾一度与之展开竞争,但是同样被教会成功吸纳了。他们仍然拒绝播放圣洁结合,因为他们已经成功地赢得了新的声望,他们让大众相信,圣洁结合太过于精神化,无法通过电台传播。但是,级别更高的牧师同意,如果通用的“广播福利”体系当真被建立起来,那么或许可以解决上述问题。与此同时,共产主义仍然坚持无宗教信仰的习俗,但是在两大共产主义国家,官方组织的“无宗教信仰”已经成为一种无宗教之名的宗教。它有自己的制度、自己的牧师组织、自己的道德规范、自己的免罪体系、自己形而上的学说,这些虽然是纯粹的唯物论,但仍然是一种迷信。而且,神的味道被替换成无产阶级的味道。
宗教成为掌控所有种族生活的真正力量。但是关于他们的虔诚,还有一些颇为费解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这种虔诚的态度很真诚,甚至是有所裨益的,因为面对每个非常小的诱惑,非常明显、非常老套的道德选择,类地人类比我们的种族要更加尽责。但是我发现,典型的现代类地人类仅仅在常规情况下才尽责,他们十分缺乏真正的道德辨识力。因此,尽管现实的慷慨和肤浅的友谊在此比之人类更常见,但是奇怪的是,他们在实施最残忍的精神迫害时则显得理所当然。更敏感的类地人类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真正的亲密无间和相互信赖对于他们来说是危险的,且非常罕见。在这个热情激昂的社会,孤独始终萦绕着他们的精神。人们虽然经常“聚会”,但是他们从未真正聚拢过。每个人都害怕独处,然而,虽然世间应有真情在,但是在有伙伴的时候,这些奇怪的人也像星星一样,相互之间依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每个人都关注着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从来看不到别的东西。如果他看到了,便勃然大怒、惊恐万分。
在我游历期间,还有一个关于类地人类宗教生活的事实令人颇为费解。虽然大家都极为虔诚,亵渎上帝被认为是极其恐怖的事件,但是对于神的普遍态度却表现出了亵渎神明的商业主义特点。人们认为可以通过金钱或仪式来买到神的味道而获得永生。更进一步,在过去,他们极尽各种优美的赞颂词汇以及自我反省的词汇来崇拜上帝,而现在,他们认为上帝不过是一个公正但充满妒忌的老板,或者是一个宽容的家长,或者仅仅是一种物理能量。人们对这种粗俗至极的观点深信不疑,而在过去,宗教从未如此所向披靡,如此给人以启示。几乎人人都认为,在现在,先知时代意义深远的教义只能被理解为先知自己的意图。当代作家和播音员呼吁,应对经典进行重新阐释,以适应其宣称的科学宗教时代的开明宗教所需。战争爆发前,类地人类对他们的文明相当的自鸣得意,我在其背后发现了隐隐约约的忐忑不安和焦虑。当然,多数情况下,这个星球的人类和我的星球上的人一样,专心致志、自鸣得意地关心自己的事。他们忙于过日子,忙于结婚,忙于抚养下一代,忙于琢磨怎么才能更好地互相利用,他们太忙了,根本没有空闲时间来静思生活的真正意义。但是他们还常常表现出一副忘了非常重要的事情,然后绞尽脑汁要想起来的样子;或者像一个年迈的牧师,满口激动人心的陈词滥调,却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个中含义。我越来越怀疑这个种族虽然有种种成果,但如今却生活在过去的伟大思想中,说的概念都是现在已经不能理解的,口口声声说尊重一些观念,但并非发自内心的尊重,在一个满是制度的体系中循规蹈矩,但是,只有脾气稍微好一点的人才能玩转其中的很多制度。我怀疑这些制度一定是由一个聪明过人的种族发明的,而且此种族对团结的理解能力要比现在类地星球上的人的理解能力强得多。因为这些制度似乎基于人类大体上是友善、理性、自律的这样一种假设。
关于这个话题,我常常问布瓦尔图,但是他总是对我的问题置之不理。读者还记得吧,只要他不主动隐瞒,我的确可以进入他的所有思维,但是如果他刻意拦阻,便可以避开我暗自思考。我一直怀疑他对我有所隐瞒,直到他最终告诉了我奇怪但悲痛的事实。
那是他的国家的大城市遭受轰炸之前的几天。通过布瓦尔图的眼睛,透过他眼前防毒面具的护目镜,我看到了轰炸的恶果。我们有幸躲过了恐怖的轰炸,可是我们想返回城市去帮忙营救时却无能为力。灼热的城市中心依然散发出滚滚热浪,我们都无法穿越最远的郊区。即使在那儿,建筑也全部坍塌,堵住了街道。石块大量砸落,残缺烧焦的尸体遍布在断壁残垣间。大部分的人都被埋在废墟底下。空旷地上躺着很多中毒而亡的人。获救的人虚弱地游荡着。类地星球的太阳在硝烟中时隐时现,有时甚至还能看见一颗白天的星星。
布瓦尔图在废墟上艰难地爬了一会儿,没有搜索到可以营救的人,他一屁股坐了下来。我们周围的破坏似乎使他“放松了口风”,恕我用这个词来表达他思维突然间对我的坦白。我对此结果说道,未来的时代回过头来看现在的疯狂和破坏时一定是错愕异常。他在防毒面具里叹了口气,说:“我不幸的种族现在可能难以挽回毁灭的结局了。”我劝慰了他一番:“虽然我们这个城市大概是第四十个被摧毁的城市,但是总有一天会得以重建的,种族一定会在危机中存活下去,越来越强盛的。”布瓦尔图随后告诉了我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他说,他一直想告诉我,但是不知怎么的却一直力图回避。虽然当今社会有许多科学家和学生都对真相存在着模模糊糊的猜疑,但是只有他和少数几个人清楚知晓这个真相。
他说这个种族受奇怪而持久的自然波动的影响,这样的波动延续了约两万年之久了。任何气候中的一切种族似乎都证明了巨大的精神节奏的存在,同时也不得不忍受着这个节奏。其产生的原因未知。它看起来似乎是源自一种对整个星球都起作用的影响,也可能其实是从一个起始点放射出来,但迅速扩散到所有地方的。直到最近,一个杰出的科学家提出它可能是由“宇宙射线”密集度的变化而引起的。地质学依据证实了宇宙辐射波动的确存在,其原因可能是由于附近的年轻恒星簇的变化产生了波动。至于心理节奏是否和天文节奏保持一致,仍然不甚明了,但是通过许多事实得出的结论是,射线越猛烈,人的精神就越衰弱。
但是布瓦尔图对此心存疑虑。总体上来说,他倾向于认为,人类心智节奏的强弱起因于距离家园更近的因素。不管真相到底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在过去,类地人类的文明达到了多次高潮,某些潜在影响一次又一次削弱了他们的精神活力。在波谷的时候,类地人类就陷入了一个智力精神双重迟钝的不幸状态,这是地球人自从亚人类的状态觉醒后就无法想象的。但是在波峰的时候,他们的智力、节操、精神洞察力似乎提升到了我们应该视之为超人的高度。
一次又一次,这个种族起始于原始状态,经过未开化的文化,进入到一个世界范围内的辉煌和理智的阶段。全体人民同时拥有持续提升的宽宏大量、自知之明、自我修养,拥有冷静的、深刻的思考,拥有纯洁的宗教感情。
这样的结果是,几个世纪后,整个世界到处都绽放着自由祥和的社会之花。普罗大众会获得前所未有的心明澄澈,齐心协力消灭社会的不公和个人残忍行径。在优良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后代们天赋健全,天性快乐,必将创造一个由觉醒的人类组建的世界乌托邦。
此时,人们普遍放松了精神。黄金时代之后是白银时代。思想的领导者们生活在过去的辉煌中,可能会在精妙事务的丛林中迷失方向,或者因精疲力尽而倒下,沦落潦倒。与此同时,道德敏感性下降。人们总体上会变得不那么真诚,自省减少,对他人的需求不太敏感,变得不太能团结了。只要民众具有一定水平的人性就能运作良好的社会机器,开始因为不公正和腐败而变得混乱。专制君主和残暴的寡头统治开始消灭自由。又恨又气的贫民阶级会成为他们的绝妙借口。虽然文明的物质福利可能会隐隐地燃烧几个世纪,但是精神的火焰会一点一点减弱,到最后,只能在孤立的个体身上还能见到一星火花。接着是野蛮状态,随后会是近乎原始人社会的低谷。
总的说来,在最近的波峰处取得一些成就,高于“地质学上”过去所取得的一切成就。最起码有些人类学专家是这么说服自己的。人们非常自信,目前文明的高潮展示出了前所未有的辉煌,但是,好戏还在后头,人们会依据独一无二的科学知识发现如何维持种族的智力,好使其避免循环性的退化。
这个物种现在的情况确实非常特别。在过去有记载的周期中,科学和机械化的发展从未达到如此的高度。从以往周期残留的片段来推测的话,机械的发明从未超越地球上19世纪中叶的那种原始机械化状态。人们相信,较早的周期更是早在他们工业革命的初期阶段就停滞了。
虽然在智力周期中,人们大多认为明天会更好,但是布瓦尔图和他的朋友相信波峰在好几个世纪前就出现了。当然对于大多数人,战争爆发前的十年看起来似乎比早些时候更美好、更文明。他们认为,文明几乎等于机械化,而机械化的成功史无前例。科学文明带来的利益显而易见。对于幸运的阶级来说,那意味着更舒适、更健康、身材更高、衰老减缓,技术知识的体系是如此博大精深而又错综复杂,人们只能了解个大概,或者一些细枝末节。而且,交通设施的发展使得人与人的联系越来越频繁。在广播、电影院、留声机面前,地方特质慢慢减退。与这些满怀希望的迹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虽然由于条件的改善,人类的体质增强了,但是很容易忽略掉这么一个事实,即身体的内在素质不如从前稳定了。某些崩溃性的疾病在不温不火地逐渐增加。尤其是神经系统的疾病变得越来越普遍,危害越来越大。讽世者曾经戏称心理医院的数量很快就要超过教堂。但是讽世者不过是社会的小丑。尽管有战争,尽管经济仍然窘困,尽管社会依然动荡不安,但是几乎人人都认为天下太平,明天更美好。
布瓦尔图说,几乎可以肯定,真相并非如此。我怀疑,有明显的证据表明,这个世界的平均智慧、大众节操在下滑,而且可能会一直这么下滑下去。这个种族已经活在过去了。所有现代世界伟大的创意理念都在几个世纪前就构思出来了。从那个时候起,就一直应用这些理念来改变世界,但是这些哗众取宠的发明中没有一个是建立在最大程度地洞察整个过去思维进程的基础上的。布瓦尔图承认,最近,有一批革命性的科学发现和科学理论问世,但是他说,没有一个包含真正创新的原理。那些不过是对于众人皆知的原理进行了重新组合而已。几个世纪前发明的科学方法技术成熟,非常强大,即使今后几百年的工人都缺乏独创能力,使用这些科学方法也能继续收获累累硕果。
但是,科学界不像道德活动和实践活动,后两者精神水准的衰退才是最严重的。至于我自己,由于有布瓦尔图的协助,我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学会了欣赏那个神奇年代的文学了,那是许多个世纪前的年代了,那时各个国家的艺术、哲学、宗教似乎都处于鼎盛时期;那个时候一个民族接着一个民族改变自己的整个社会秩序和政治秩序,以便为全人类的自由和繁荣提供保障;那个时候,一个国家接着一个国家冒着被摧毁的危险,勇敢地解除武装,收获了和平和昌盛;那个时候,警察机关被解散,监狱改建成图书馆和学校;那个时候,武器,甚至锁和钥匙都成了博物馆里的展览品;那个时候,世界四大国教神职机构公开了他们神秘的宗教仪式,把财富分发给穷人,成功地领导了倡导团结一致的运动;那个时候,有一种无牧师、无信仰、无上帝,追求世界团结和默默崇拜的新宗教,农民、手工艺者、教师则成为与之相称的谦逊支持者。大约过了五百年后,锁和钥匙、武器和教条,统统开始回归。黄金时代留下来的只有美好的、令人惊叹的传统,以及一套被现在可悲地误解的原理,这两样仍是这个狂乱世界中最有影响力的事物。
那些把精神衰退归因于宇宙射线增加的科学家断言,如果种族能在几个世纪前,即当科学还在最活跃期之前就发现了科学的话,那么现在就会平安无事。科学会很快控制住工业文明带来的社会问题。科学不仅会创造一个“中世纪的”乌托邦,还会创造一个机械化程度更高的乌托邦。科学一定会发现如何应对过量的宇宙射线,有效防止衰退。但是科学来得太晚了。然而,布瓦尔图却怀疑,衰退的原因应该从人性本身上找。他倾向于认为,这是文明带来的后果,在改变整个人类生存环境的时候,看起来是变得更好,但是科学却在不经意间导致了与精神活力相克的事态。他并没有假装自己知道灾难究竟是起因于人工食品的增多,是由于现代社会神经压力的增加,是因为自然选择的干涉,还是由于吃不了苦、不够坚强的儿童抚养问题,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也可能这些相对比较近代的影响都不是根本原因,因为证据明确表明,最迟在科学发展的最初期,衰退就已经开始了。也可能是因为黄金时代本身存在的某些神秘因素引发了腐坏。他说,甚至可能是真诚的社会本身引发了毒性,在完美社会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在名副其实的凡尘“上帝之城”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必然会对道德和智力的懒惰产生反感,必然会反对浪漫的个人主义和赤裸裸的恶行。一旦这种性格落地生根,科学和机械化文明就会加快精神的腐朽。
就在我离开类地星球之前不久,一个地质学家发现了一个非常复杂的无线电装置的古老图解。是一张平版印刷的金属盘,制造于千万年前。生产这个东西的高度发达的社会没有留下别的痕迹。这个发现对于智慧世界来说是个严重的打击,但是在人们中间传播开了一个安抚性的见解,认为在很久很久以前,某种非人类、不太强悍的物种的文明曾昙花一现。人们都认同,人类要是达到了如此高度的文化,肯定不会从这个高度就此跌落的。
在布瓦尔图看来,人类曾数次爬到了与之接近的高度,只是由于自身成就的某些隐性后果才使得人类最终败落。
当置身于家乡废墟中的布瓦尔图提出这个理论的时候,我不禁心想:在将来的某个时候,不是现在,人类终能成功地越过这个前进路上的坎。接着,布瓦尔图说了另外一件事,似乎暗示着我们正在见证这出上演已久的重复剧的最后一幕。科学家们都知道,由于他们世界的重力比较弱,本来就缺乏的大气仍在不断地减少。人类世界迟早会面临如何阻止宝贵的氧气持续泄漏的问题。迄今为止,生命成功地适应了大气逐渐变得稀薄的情况,但是人类的身体素质已经在这个方面达到了适应的极限。如果不尽快阻止氧气泄漏的话,那么这个种族将会无可避免地衰绝。唯一的希望是,在下一个原始社会轮回开始前就能发现解决大气问题的方法。但是,希望非常渺茫。由于战火,人性本身在衰退的时候,科学研究也倒退了整整100年,可能永远也无法解决如此棘手的问题了,因此,这一丝希望之光也被掐灭了。
一想到等待着类地人类的是几乎无法挽回的灾难,我就惊慌失措了,不禁疑惑这样的事情会在宇宙间发生。整个智慧生物的世界会毁灭的想法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但是在一个抽象的可能性与实在的、无法逃避的威胁二者之间,还是有天壤之别的。在我的母星球,只要在我为人类的水深火热和人类的徒劳无用感到沮丧不堪的时候,我都会自我安慰地想,最起码我们所有盲目追求的最终结果一定是人类精神缓慢却灿烂的觉醒。这种希望,这种确定性,起到了绝对的安慰作用。但是现在,我看到这儿没有胜利的保证。似乎宇宙,或者说宇宙的创造神对这些世界的命运漠不关心,似乎必须接受永无止境的挣扎、痛苦、浪费。可喜的是,精神正是在这样的土壤上生长起来的。但是所有的挣扎最终都是绝对徒劳的,整个敏锐精神的世界失败了,死去了,这一定是绝对罪恶的。在惊恐中的我看来,造星主一定就是憎恨。
但对于布瓦尔图来说却并非如此。“即使力量摧毁了我们,”他说,“我们是谁,又怎么能声讨他们呢?就像一个转瞬即逝的词语怎能评判说出它的人呢?他们可能用我们来实现他们自己的崇高目的,以某些我们无法理解的卓绝旨意,用我们的力量和我们的脆弱,我们的欢乐和我们的痛苦。”但是我抗议说:“什么样的旨意能够证明这样的浪费、这样的徒劳是合理的呢?我们怎么样才能评判呢?我们除了用心底的领悟去评判,我们还能怎样去评判呢?用什么来评判我们自己呢?如果知道造星主感觉迟钝,对他的世界的命运无动于衷还依然赞美造星主,只能算是卑劣的作为。”布瓦尔图的思维沉默了片刻。接着他抬头向上看,在浓重的烟雾中搜索一颗白日的星星。接着,他的思维告诉我:“如果他拯救了所有的世界,但是仅仅折磨一个人,你会原谅他吗?或者,如果他只对一个愚蠢的孩子有点苛刻呢?我们的痛苦,或者我们的失败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呢?造星主!这是个美好的词汇,虽然我们对它的意义毫无概念。哦,造星主,即使你毁灭了我,我也必须赞美你。即使你折磨我的心肝宝贝,即使你折磨、浪费所有你可爱的世界——你想象出来的虚幻小东西,我也必须赞美你。即使你这么做,那也一定是正确的。在我身上,这是错的,但是在你身上,这一定是对的。”
他再次低下头,看着废墟中的城市,继续说:“如果归根结底没有造星主,如果那些伟大的星系是自己突然出现的,即使我们这个微不足道的糟糕世界是星际间唯一的精神居所,这个世界也注定会灭亡。即使是这样,我也必须赞美。但是如果没有造星主,我赞美的会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我会称它为唯一刺鼻的味道和存在的滋味。但称呼它,换句话说,就是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