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在亚人之间蔓延。
在朝文明迈进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会有牺牲,从森林亚人悍然发起战端,到城邦终于建成,中间历经了近百年。
在这短漫长的时间里,亚人的种属数目再一次迎来削减。
除了森林亚人之外,其它的亚人属只剩下尼德亚人、直立亚人和洞穴亚人。
而不管种属如何,当前的所有亚人几乎都聚集在这座城邦之中。
可以说,这里就是当前致远星所有文明与智慧的唯一中心。
它的边际,就是文明世界的边缘。
而现在,为所有亚人所认定的文明世界,全都被笼罩在突兀而恒久的黑暗之中。
没有人知道黑暗会持续多久,也没有人知道光明什么时候会重现。
火把,油灯,和木头燃烧的篝火,成了照明仅有的方式。
尽管木头并不匮乏,但城市里的光芒仍然微弱,远不足以照亮每一处街道和角落。
但单纯的黑暗并不是唯一的困扰。
没有了阳光,植物不再生长,农作物萎靡不振,将在不久之后死去,如果在作物枯萎之前,光明仍然没有到来,那么亚人们就需要面对恐怖的饥荒。
地表温度也在降低,寒冷紧随而至,亚人们的身体并不娇弱,但此刻仍然依偎在火焰旁边,以获取一点点舒适的热量。
如果说,这些物质层面的问题,亚人还能勉强撑住,那么思维上的激烈对抗,才是整座城市陷入萎靡混乱的最大推手。
信仰不仅仅是一种崇拜,还是亚人精神世界的支撑和自我满足的需要。
格消失以后,曾经凝聚的信仰便分崩离析。
乃至怪相频出。
对那下达审判的伟大存在,亚人们对其有着很多种猜想,在这方面,他们并不统一。
有亚人称祂是世界终焉的具象化,有亚人称之为黑暗暴君,有亚人觉得那是真正的世界主宰,所有可见不可见的土地和海洋都归其管辖
当然,也有亚人将‘神’这个之前从未占据主流的字眼冠于其上。
这是亚人们有史以来信仰最为混乱,最为迷茫的时刻。
因为始终没有一种能够说服其它亚人的有力说法出现,人人各执一词,用各自不同的方式、迥然不同的称呼去描述同一个存在。
深渊边缘的他们,想要获得救赎。
天堂和地狱的光影,延伸了他们对于死亡的认知,改变所有亚人觉得死亡就是终结的一贯印象。
但他们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何种称呼去取悦那宣告末日的伟岸存在,他们甚至不知道祂究竟在不在乎这些。
这是精神世界的荒漠,以及物质世界的终焉。
这些都在七号的意料之中,也正是他想看到的,他对人性的把控几乎妙到毫巅。
在精神和躯体都面临崩溃的时候,只要施予一点点方向和希望,哪怕它不是那么真实,也会树立起最坚定的信仰。
列伦是城里的森林亚人,不是有名的贵族,也不是富裕的商人。
在万千森林亚人中,他只是普普通通的平民,并不起眼。
列伦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笃信使者。
森林亚人大多以力量、体魄和战斗技艺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和地位,这种价值观持续了很久很久。
列伦是个异类,他善于思考和总结,并不觉得单纯的力量就是所有的评价标准,知识也是不可或缺的部分。
他出生较晚,因此并未亲眼见过使者,但却在传说和老一辈的谈论之中,继承了那时还未彻底消泯的对使者的崇拜。
使者身体的矮小孱弱,没有引起他的不屑,因为深知当前的文明就是建立在神秘使者所播撒的知识基础上。
即使后来,森林亚人推翻了所有的原始崇拜,列伦也没有放弃这份日渐衰微的崇拜和尊敬。
及至后来,那位以无可抵御无可描述的姿态降临的存在,带来了黑暗和恐惧,又悄然离开之后,也是列伦第一个发现了使者雕像的变化。
所以他被选中了。
“你愿意成为我的代言人吗?”
恍惚之中,蜷缩在屋内的列伦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迷迷糊糊的列伦努力想睁开眼,饥饿和寒冷让他有些困乏无力。
他是最早想要逃离城市的人,希望能够逃脱黑暗,找到阳光满地的新乐园,但是失败了。
黑暗无处不在,笼罩了整个世界。
在食物消耗完之前,他不得不折返回来。
猛然,列伦想起来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声音了,是在黑暗降临之后,风暴席卷大地之时。
那声响彻天地的漠然宣告,与此时的声音如出一辙。
于是他立刻咬住舌头,剧烈的痛感让他清醒过来。
然后列伦猛然发现,眼前是久违的光明。
是黑暗离去了吗?
不。
列伦立刻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察觉到了自己身处何处。
他的脚下是皑皑白云,一层看不到的坚实存在撑住了脚板,如同最坚硬厚重的大地。
来不及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列伦迅速地匍匐在云朵上,激动而虔诚地向前方的存在示以最崇高的敬意。
因为无穷的威势和几欲令人窒息的压力,从前方传来。
那种压迫感如山般沉重,又如海一样广阔无沿。
“我愿意!”
像是在做梦一样,列伦想起了之前的问句,然后毫不犹豫地回答出来,
“我该怎么称呼您!伟大的存在!”
回应没有立刻到来,像是在思索。
不久之后,浩大到充塞天空的声音再次响起:“生命、土壤、河流、森林、山脉乃至星辰,你所见过的所有都出自我手,你所学习的知识也都是我所教授。
你们曾一厢情愿地称我为使者,却从未颂念过我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