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听这一觉睡了两个小时,等她终于悠悠转醒的时候,时针已经划过了九点。
她迷迷糊糊中还记得自己在哪,身边安安静静的没有动静,她偏头看过去——周砚识一只手拿着笔在本子上勾勾画画,一只手玩着她新换的文具袋。
新文具袋是个棕色的熊,不是粉色的,也没有毛茸茸的兔尾巴,有人两根修长的手指就光明正大捏在小熊可怜的毛耳朵上。
顾听:“……”
周砚识听见动静,扭头就看见熊主人目光哀怨地盯着自己捏着人家熊耳朵的手指。他一哂,松了手,语气正经地像是刚刚偷捏熊耳朵的人不是他一样,“醒了?继续。”
“嗯。”顾听睡了一觉精神多了,打开桌子上的保温杯喝了口温水,喝完正拧盖子,听到身边人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怎么换了?”
他这么一问,顾听猝不及防想起那天这人手指捏着兔尾巴的样子,被水呛了下。
她装没听见,把杯子拧好放回去,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披着的校服。
少年校服上有一股很淡的薄荷味,若有似无地萦绕在脖子周围。刚刚没注意还好,现在匍一注意,顾听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这股薄荷味包围住了。
她不着痕迹地扯下校服,还给对方,小声道了谢,又很快缩回手。
周砚识不置可否,把手里勾画完重点的练习册递给她,“把圈出来的题做了,做完回家。”
顾听接过来看了看,几页的联系册上只有寥寥四五个圈,“就这几道?”
“嗯,剩下的都是重复题型,价值不大。”周砚识换了一本勾,“现在没时间给你搞题海战术,做一道就要记一种题型,最大化利用时间。”
“哦。”顾听应了声,乖乖开始看第一个画上圈的题目。
她第一题刚看出一点眉目,正要落笔解,身边坐着的人又淡淡开口,“还剩什么作业?”
顾听想了想,从书包里摸出自己专门用来记作业的小册子,翻到记着今天作业的那一页,递给对方。
周砚识对她这种随时随地从书包里摸出粉色零碎小东西的能力已经见怪不怪,伸手接过那个在他手里小的可怜的册子,垂眼扫了扫。
不少。
他随口问:“还剩哪些?”
对面沉默了。
周砚识一挑眉,试探道:“一半?”
对面还是沉默。
周砚识气笑了,“一点没写?”
“嗯。”
理直气壮。
顾听很有道理,“我一天都在上课,放学就过来了,哪有时间写。”
周砚识猜测成真,下意识皱眉,“你每天那么晚睡,都是在赶作业?”
“对啊。”顾听奇怪地看他一眼,“那你呢?你作业什么时候写?”
这次换周砚识沉默了。
他不写作业。
上课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卷子,只有听到有用的内容时会凝神听一会儿。而且他进度比别人快,一般老师发下来的卷子他提前很久就做过,没必要再做一次,一些抄写之类的作业,他不交也没人敢抗议。
只有张沛民会时不时丢给他一些限时做完的练习。
整个拂林高中没人把他当正常人,就连蒲主任都默认他可以不交作业,这会儿突然被问“什么时候写作业”,他一时有点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干脆避过这个问题,垂眼看了看她小本上的内容,伸手划掉几项,说:“这几项不用做,帮助不大,不如多睡点觉。”
顾听探头看了眼,都是些反复抄写的作业,她确实已经滚瓜烂熟,但是,“老师明天要收的。”
“别浪费这个时间。”他说着,又在那几项划掉的地方反复描了描。
……
晚上。
顾听先把没被周砚识划掉的几项作业写完,拿起记作业本,盯着被人划黑的那几行,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把每一项都写完,才关了灯上床睡觉。
可能是连续几天睡的太少,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坐在床上就觉得有点胸闷心慌。
顾听没多在意,加上早上起的晚了,她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去上学了。
第一节课是江颖的课。
顾听坐在位置上,觉得越来越不舒服,胸口闷闷的,心脏跳的很快,有点喘不上气。
她拍了拍坐在窗边的同桌,小声拜托他把窗打开,对方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开,一直没理她。
顾听说了两次没回应,讲台上江颖的目光又频频扫过来,她只好作罢。
好在第二节课是体育课。
顾听下课就立刻出了教室,到外面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觉得好多了。
她慢悠悠地自己往操场晃,等着一会儿上体育课。
刚到操场,后脑勺突然被人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敲了下。
“唔!”她叫了声,立刻扭头,没看见人。
再扭回头,才发现罪魁祸首已经绕过她走远了,正跟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并肩往操场走去。
应该是听到了她的呼痛,顾听看见他嘴角分明不着痕迹地往上提了提。
顾听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
以前怎么没注意,周砚识和自己同一节体育课吗?
上课铃远远从教学楼那边传来,顾听立刻加快脚步,走到十三班的队伍里站好。
站好后少女小幅度地左右看了眼——周砚识那班果然正在操场的另一边上课,周砚识站在最前排,站姿端正笔直,黑发在风中小幅度地飘动,后面站着的女生往那边瞥了一眼又一眼。
顾听垂下眼,收回视线。
拂林高中体育课有个亘古不变的项目——全体绕操场跑两圈。
顾听个子矮,站在队伍后面,心不在焉地跟着大部队跑了半圈。突然,原本觉得好起来的心脏又开始剧烈地跳,眼前也一阵阵发黑,冷汗一眨眼就从脚底蔓延到了全身。
她腿一软,眼前一黑,下一秒已经狠狠摔倒在了地上。
身边响起女生的惊呼,应该是跑在自己身后的女生把自己扶了起来,接着是有人在喊老师......顾听神志不清,用力睁开眼也看不清身边的人,耳边全是乱七八糟、听不真切的嘈杂声,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她下意识害怕耳朵里的助听器会掉出来。
越难受不安的时候,她越不想让自己的缺陷赤.裸裸.露在众人面前,也不想就这么和全世界失联。
她觉得害怕。
慌乱中,突然有人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下一秒,淡淡的薄荷味弥漫整个口腔。
她隔着捂住耳朵的手,听见最近每天傍晚都在她耳边念公式和题目的声音、用比平时急促的语调说:“老师,我带她去医务室。”
老师回答了些什么顾听没有听清。
她只是下意识抓住了身边人的衣服——这种时候,再没有什么比一把熟悉的嗓音更让她觉得安心。
这个学校愿意和她说话的人太少。
她只对这唯一一把嗓音熟悉。
下一秒,一只大手盖在了她捂着耳朵的手上。
顾听心一静。
周砚识顺势扶起她,在体育老师的帮助下把人背到身上,往上一拖,迈开长腿快步朝医务室走去。
顾听趴在少年人单薄但足够宽阔的背上,一颠一颠的,迷迷糊糊间鼻腔被蓄满清凉的薄荷味。
......
到了医务室,周砚识把顾听放在椅子上,校医很快过来看了看。
好在没什么大事,只是低血糖。顾听喝了点糖水,没多久就缓了过来,只是身上还一阵一阵的发虚。
校医问了两句,判定她突然低血糖一是因为早上没吃东西又剧烈运动,二是最近太缺休息,睡眠不足导致身体抵抗力太弱,指挥周砚识把她扶到医务室里面的床上躺着。
周砚识默不作声地照做,动作小心地把顾听扶到了床上躺着,盖被子的时候,看见人眼皮子动了动。
等校医离开,有人干脆单手拎了把椅子到床边,一屁股坐上去,抱臂冷着脸盯着床上的人。
顾听感受到对方的视线,睫毛心虚地抖了抖,闭眼装死。
昨天对方嘱咐了无数次让她早睡,还帮她一项项划掉了不用写的作业,她没听,结果今天正好晕倒在对方眼皮子底下。
屋子里寂静了一会儿。
半晌,少年的声音不低不高的响起,“昨天三点,睡了么?”
顾听闭眼装死。
对方却不依不饶,“应该没有,照昨天的作业量,三点你应该在抄写那些你本来已经滚瓜烂熟的东西。”
“......”
顾听在心里叹了口气,睁开眼。
她现在已经不怕对方的冷脸,认真解释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那些我必须得写。”
她不是周砚识,她在这个学校没有特权,必须每一步都合规合理,才有留下来的可能。
周砚识皱眉:“那些东西没用,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没有人值得你拿自己的健康为代价去妥协。”
“我没有在妥协。”顾听很认真,“我是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被抓住把柄,让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丛林法则同样适用于人类社会。
如果暂时不能成为丛林里的最强者,那就需要先收敛锋芒、遵守这个丛林里的规则,努力活下来,直到成为能够制定规则的人。
况且,周砚识是天才所以无法理解,但是对绝大多数学生来说,知识确实需要反复记忆和巩固,老师的做法并没有问题。只是周砚识过于聪明尖锐、顾听又太过缺少时间,所以才显得这样的方式不够合理。
不过这些顾听没有说出口。
她并觉得天才需要学会理解普通人。
两人对视片刻,周砚识先偏开脸,眼尾的褶动了动,低声说:“知道了......麻烦。”
顾听眨了眨眼,抿起嘴唇笑起来。
周砚识懒得看她笑话自己,把兜里的手机掏出来,摆弄几下,说:“剩下的半个月,作业记完拍下来发给我,没用的我来解决。”
他说着把手机里调出来的微信二维码递过来,“扫我。”
顾听一愣,小声说:“我上学不带手机。”
“......”
周砚识显然没想到真有人听话到这种程度。
顿了下,收起手机。
过了片刻。
“哦。”他轻哼一声,“乖学生。”
作者有话要说:乌拉!来啦!别忘了看上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