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的人，天生就是用来一见钟情。】
六月盛夏。
黄昏将至，大片乌云呼啸蜂拥，沉甸甸挤满了整块天幕。
雨很快下了起来，打在绿油油的梧桐叶上，闷响声透过玻璃，鼓点一般传进教室。
顾听坐在窗边，雨声太响，靠近窗户一边的助听器被她取下来放在桌上，剩下的那只塞在耳朵里，模模糊糊能辨识出老师的声音。
“......还有一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这次期末考试是你们升高中后第一次大型考试，成绩会直接作为你们下学期开学分班的依据，大家都上点心。”
讲台上穿着棉质白衬衫的中年女老师板着脸说：“外面下雨了，大家都早点回家，放学后不许在外逗留。”
“顾听，你跟我出来一下。”
猝不及防被点名，顾听写字的手一顿。她在句子后面画上一个圆润的句号，起身拿过桌子上的助听器带好，跟在班主任江颖身后出了教室。
教室外是一条长走廊，走廊旁透明的玻璃窗上被暴雨砸上许多水涡，浓绿色的树丛在窗外狼狈摇晃。雨滴砸到茂盛的树叶上，传来一声声闷响。
顾听的助听器质量一般，被砸得一阵耳鸣。
江颖回过身来，就看到一张苍白乖巧的脸。
少女穿着学校的蓝白色运动校服，头顶的白织灯光落在少女白的过分侧脸和脑后的马尾辫上，让她看起来像一张纯洁脆弱的白色棉纸。
但她眼睛很亮。
江颖本来要脱口而出的话顿了下。
“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少女的声音率先响起，乖乖巧巧，带着几分不算难听的口音。
江颖被话里的口音拉回神，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柔软一秒的心肠又迅速变硬。
“转学过来快一个月了，能适应吗？”
顾听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皱眉，盹儿也不打一个，迅速接话：“能，哪里都很好，同学老师都很友善。”
“......”江颖沉默。
她心里清楚，从顾听转学过来，自己并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班里同学也没有。
口音、听力、经历，让她和整个班级都格格不入。
哪里都很好？同学老师都很友善？
谎话连篇，阴阳怪气。
江颖立刻放弃最后一丝耐心和心软。
她板着脸直接切入主题，“是这样，你也清楚，你身体情况比较特殊。”她说着，目光落在少女耳侧戴着的白色助听器上，顿了顿继续说：“所以校方觉得，可能特殊学校会更适合你。”
顾听一怔，“可是我入学时做过测试，都是合格的。”
“入学测试是合格，但是......”听障学生的升学比普通学生麻烦很多，外加顾听是从小县城里转学过来的，入学时的成绩单非常漂亮，一直是她那个小高中的第一名，校方这才拍板收下，并把人推给了她。
但小县城的教育资源和竞争确实有限，顾听转学过来后，虽然一直很努力，但成绩一直不上不下，偶尔还会有跟不上老师进度的情况。
校方来问她意见时......她想了想少女格格不入的口音、不上不下的成绩，以及被班里同学明里暗里排挤的情况，毫不犹豫回复道，“特殊学校会更适合她。”
她也是为了她好。
“但是什么？”见对方一直不说话，顾听轻轻歪了歪头，问。
脑后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
江颖有些不耐烦，皱眉道：“但是你的成绩一直没有达到预期，甚至跟不上这边的进度。拂林高中是省重点高中，学习强度和进度都比其他学校要更强，可能特殊学校的学习强度更适合你。”
“年级主任的意思是，除非你在这次分班考试里能考到理科实验班，校方才可能会重新考虑。”
拂林高中高一年级一共七百多个学生，按照往年的惯例，大概文理学生的比例是二比五，也就是说，至少会有五百个人人选择文科，其中分班考试总成绩的前四十名，会进入实验班。
她没记错的话，顾听上次考试，排在全校四百名左右。
“距离期末考试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你基础不好，想要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考到前四十名根本......”
不如直接放弃。
“好。”
江颖一顿，怀疑自己听错了，问：“你说什么？”
“我说好的老师。”小姑娘像个青翠挺拔的白萝卜，甚至当着她的面攥起一个小小的拳头，在胸前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认真说：“我会加油的！”
板着脸的江颖：“......”
顾听被赶回教室了。
江颖赶她的表情很复杂，转学过来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在江颖脸上看到这么生动的表情。
应该是老师的职业道德没有让她把“不知天高地厚”六个字丢她脸上。
顾听倒无所谓。
不知就不知，但她一定得留下来。
不想去特殊学校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她们家实在没办法再经历一次转学的折腾了。
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剩最后几个人在奋笔疾书地记黑板上的作业，很快也收笔陆续离开。
顾听像一个透明人一样穿过满屋整齐的桌椅，走到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上，闷头收拾好自己的书包。
她抬头看了看外面暴雨如注的天气，叹了口气。
今天轮到她在的组值日，但所有的组员早走得干干净净，像过往无数次一样，留她一个人做完五六个人的值日任务。
她其实已经习惯了。
但或许是今天天气太差，所有的的情绪一起涌上来，她独自打了桶水拎回教室的时候，望着手心被勒出的红痕，不可抑制地产生了想要撂挑子不干的念头。
“.......”
算了。
顾听在原地和自己僵持片刻，还是认命地抓起抹布，把手伸进了冰凉的水桶里。
做完值日，外面雨还没停，天已经黑透了。
顾听关灯锁门，背着书包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只剩高三楼还亮着一排灯光，在雨夜里昏黄恍惚。
她撑开伞，走进雨幕。
雨天气温低，她穿着夏季校服，觉得凉风灌胸而入。
顾听母亲为了她上学方便，租房子时刻意挑在学校附近，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只不过要途径一个只有一盏路灯的小巷子。
巷子曲折，在暴雨夜更显恐怖，但好在不长。
顾听走了两步，就看见了唯一的路灯透过来的隐隐约约的光，她加快了脚步，奔着那点昏黄的光径直过去。
没等走近，就听到一阵皮肉撞击的声音，混着不少恶声恶气的脏话。
“？”
她立刻慢下脚步。
犹豫了下，少女攥紧书包带，壮着胆子朝有声音的地方慢慢走去。
要是两方约架，那她转头就走。
如果是有人被欺负，那她就躲起来帮忙报个警。
她脚步轻，又被雨水掩盖了个七七八八，以至于原本在那儿的人没发现来了人。
她躲到一块石壁后，探头向声音来处看。
——路灯下站着五六个少年，扭七歪八地穿着和她一样的校服，头发染的花花绿绿。领头的那个看上去很壮，右胳膊上贴了个威猛吓人的青黑色纹身贴，只可惜这会儿雨太大，纹身贴被冲走一半，看起来就有点滑稽。
花花绿绿的脑袋中间，还站了一个黑色脑袋的。
少年比这群人略高一点，一个黑脑袋在周围的衬托下显得分外显眼。顾听顺着缝隙看清了他的样子——少年虽高但身影清瘦，上身穿了件纯白色的棉t，被雨水淋湿，湿漉漉地贴在身体上，露出的胳膊在灯光下比身上的布料还白皙几分。
他身后还背了个纯黑色的书包。
一看就是好学生。
被这群花花绿绿的纹身贴给围了。
五六个人来群殴他一个。
那不死也得半残吧！！！
顾听把伞夹在脸蛋和墙壁中间，手伸向背后的书包，摸索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没带手机。
她正考虑回学校找老师过来的可能性有多大，“砰”一声，拳头痛击皮肉的声音已经迫不及待地响起。
她一惊，立刻抬头去看。
——只见一个头发染成丽人紫的纹身贴被砸到了地上，而她心里瘦弱的好学生正拎着另一个香蕉黄的纹身贴，一拳砸上对方腹部，然后右手借力，直接把人甩到赶来的两个同伴身上。
少年薄锐的眼皮一敛，声音在雨里显得很低：“来啊，废物。”
顾听：“......”
双方就此一团混战。
皮肉痛击的声音不绝于耳，顾听站在原地听得心惊肉跳，她怕雨伞太大暴露自己，还把伞收了收，自己窝在缩成一团的伞里犹豫走不走。
往前走她肯定不敢，但不走这条巷子，她得在大雨里多绕半小时的路。
团战还在继续，黑发少年居然慢慢占了上风。
虽然眼角唇边都落下了伤，但基本已经是半碾压状态了，对面有两三个人已经能只躺在地上瞎叫了。
顾听安心了点，被紧张驱逐的冷意重新返回，她打了个寒战，决定还是从大路走回家。
转身时最后向路灯下瞟了一眼，只见一个被打倒在黑发少年身后的纹身贴，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右手间有什么银白的东西一闪——
是刀！
真要出人命了！
顾听急中生智，高声一喊：“警察来了！！！！！”
另一侧正酣战的人群一顿，拿刀的人火速收起了刀。
顾听又喊了一声。
那群纹身贴不知道是紧张还是被打傻了，没多求证，慌慌张张放了几句狠话，互相搀扶着走了。
只剩下黑发少年还站在原地，眉眼间带着几分少年打架时未散的戾气，用手背随便擦了个嘴角的伤口。
顾听转身要走，就听见少年低喊一声：“站住。”
顾听心一跳，脚步没出息地站定。
身后很快传来脚步声，在距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住。
顾听：“......”
说不害怕是假的，她心跳这会儿直奔一百八十迈。
对方站在她身后一直没动静儿，她也不敢回头，费力道：“那个......不用谢，我是热心市民。”
对方还是没说话。
顾听犹豫着自己能不能直接撒腿跑掉，就听到“滋拉”一声，像是拉链被拉开的声音，下一秒，一把纯黑色的伞被丢到了自己怀里。
少年声音又低又冷，“谢了。”
说完，转身走了。
顾听心跳还没平息，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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