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想念

两个人站在酒馆外面大眼瞪小眼。

“留哪儿?”栾念问她:“你让我留哪儿?”

“所以你邀请我跟你睡觉是吗?”栾念嘴角扯了扯:“你今天别喝酒。你喝酒睡觉不消停。”

将尚之桃的手从门把手上拿开,又说:“哦对,那是几年前。你现在喝酒还咬人吗?”

两个人大衣擦着大衣,尚之桃却能察觉到他肌肤的热意。向后退了一步。

“你现在这么厉害,是不是不喝酒也咬人了?”

栾念吐出这几次被尚之谈机关枪一样的嘴扫射出的老血,觉得神清气爽。开门走了进去。

大翟看见他愣了一下,他却笑笑:“您好,上次的花生米可以再送一份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

大翟回身端了花生米给他。

尚之桃因为喝药不能喝酒,就让付栋陪着。

陈宽年问她:“不喝点?”

“我在喝中药。今天不能陪您喝了。”

大翟端菜过来,栾念站起身来接,她手向一转,看了栾念一眼,又放在他手上。

陈宽年看栾念一眼,端菜这活也主动干,脸皮练的可以。就问他:“你不喝点?”

“我不喝。我晚上有事。”栾念回答他,眼落在尚之谈冷热交易后通红的脸颊上,像个年画娃娃,还挺好玩。

“你有什么事?”陈宽年问他。

“重要的事。”

看看谁今晚要做孙子。

尚之桃却不看他,陈宽年看他们俩那德行,觉得特别精彩。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问栾念:“上次要带我们见那个女朋友,什么时候安排?”

“随时。”

尚之桃喝了口温水,淡淡看了他一眼。

好不容易挺到酒局结束,尚之桃跟大翟打了个招呼然后出了酒馆,陈宽年问栾念:“去下半场吗?”

“不去,说过了,我有事。”

“那我回酒店等你。”

“嗯。”

付栋有眼色的走了,只剩尚之桃和栾念,两个人这样站着。

“怎么走?”栾念问她。

“附近。”尚之桃转身就走。

栾念跟在她身后,两人之间留有一米的距离。尚之桃听到栾念在她身后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渗进人耳中,痒酥酥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栾念走到她身边,问她:“卢克还活着吗?”

“它刚几岁?为什么不活着?”

“在你那吗?”

“在。”

“你为什么喝药?”

“我内分泌失调。”

都不再讲话,就这么走到她家楼下。尚之桃买的小区不错,新小区,位置也好,小区绿化也好,里面有水系有花园,停车场很大。栾念一直陪她走到楼下,尚之桃拿出门禁开了门,身体靠在门上避免门关上:“上来吗?”

栾念摇摇头对她说:“不。”

“谁退缩谁是孙子。”

“我只是不想跟你睡。你把卢克带下来。”

“不想睡觉你干嘛呢一次一次的,又是钱又是人的。”

栾念看着她,突然笑了:“没什么,我闲的。你把卢克带下来。”

“不行。”尚之桃拒绝他:“我不会让你见卢克。”卢克见你会伤心,你走了他又要难过很久。

“那你上去吧,我回酒店。”

“栾念。”

尚之桃叫住他:“你别来了,也别介绍生意给我了,我说真的。咱们两个牵扯了那么多年,我真的累了。我就想安心过我的小日子,把我的小家和人生打理的井井有条,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我没别的想法了,真的。”

“说完了?”栾念问她。

“说完了。”

“嗯。那轮到我说几句了?”

“你说。”

“那时我跟你说要谈谈,你说好。我从美国回来,你人不见了。这些都不重要,那天下着雪,你从我家离开,让卢克选跟你还是跟我。”栾念哽在那,过了一会儿说:“那种感觉就他妈像离婚一样!”

“离婚你还得协商离婚条件呢!你呢!拍拍屁股走了!”

栾念转过身去,他眼睛热了。尚之桃离开后的每一个难眠的夜晚他都觉得他不配被爱,他一遍遍回忆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明明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走了,但一切就那么戛然而止了!

“你以为只有你那六年付出真心了对吗!那我的真心呢!我他妈没努力过吗!”

“我现在就想见卢克!它自从抱回来有一半的时间跟我在一起!我给它做吃的!遛它!带它爬山!我现在想见它为什么不行?!”

“因为卢克是我的狗!”

“但是你的狗叫卢克!用我英文名翻译过来的!你的狗是我训出来的!跟我最好!”

两个人都不讲话,就那么看着彼此。就像一场角逐,总该有胜负。

不仅栾念对那些包耿耿于怀,尚之桃也是。她卖了那些包,觉得自己那样做走的不漂亮,那些钱她一分不敢动也不想动,生怕动了自己良心就会痛了。她也心疼卢克,狗不会讲话,但伤心的时候是真的。

“你想见卢克是吗?”

栾念抿着嘴不说话。那就是真的想见,尚之桃懂。

尚之桃转身上楼,把卢克带下来。天色已晚,卢克刚刚走到楼道,就闻到有熟悉的味道。它滋滋滋的叫,跳起来让尚之桃开门。尚之桃站在那想了很久,对卢克说:“你可以见他,但他不会永远留在你身边。如果你难过,只难过一天好吗?”

“汪!”好像在说好,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尚之桃开了门。

栾念看到一个大白球跑向他,紧接着窜到他身上,他没站稳,向后摔到了地上。卢克叫着舔他脸,在他身上跳来跳去,栾念被它踩的咳了一声,一只胳膊挡在眼睛上,另一只胳膊紧紧搂住卢克,笑了。

尚之桃站在一边,想起栾念说的那个夜晚,她问卢克要不要跟她走,卢克左右为难。狗是通人性的,你真心对它好,它什么都知道。

栾念终于站起身来,大衣上、裤子上都是雪,卢克还在向上跳,他接住它,将它抱起来。

“你怎么瘦了?她不让你吃肉?”

卢克呜呜叫一声,好像很委屈。

“它现在很健康。”尚之桃说道:“你把它放下。它得去尿尿。”

栾念闻言放下卢克,尚之桃蹲下身去给它拴上狗绳,在深夜里遛它。栾念跟在她身边,不言不语。

他们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天气太冷了,尚之桃受不了了。她明明是冰城姑娘,现在却特别怕冷。天气稍微冷点,她就要穿好多衣服。这几年熬夜把她熬虚了。

冻的牙齿磕在一起,对他说:“我回去了,你说的对,我没有权利不让你见卢克。卢克确实也是你带大的。你以后想看它你就来,我把卢克带到楼下跟你玩。”

“上去吧。”

“好。”

尚之桃带着卢克上了楼,帮卢克洗了爪子,擦了它身上的雪水,走到窗前看到栾念还站在那,不知在想什么。她把栾念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打给他。

栾念接起。

“天冷,你回去。”尚之桃说。

“嗯。”

“然后栾念,我还有几句话。”

“说。”

“别再莫名其妙给我转账,别再刻意去见我父母,也不用给我介绍生意。我说真的,我不喜欢你的钱。你给我转账的感觉就像当年送我包一样,让我非常非常不舒服。我真的不喜欢。如果咱们有缘份,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能见到。如果咱们没没有缘分,就到这里也挺好的。当然,我还是随时欢迎你来看卢克。”

“好。”

这几年创业不容易,但尚之桃非常开心自己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赚的。她觉得花这样的钱,她人格是独立的也是高贵的。

她挂断电话,看到栾念又站了那么几秒钟,转身走了。她站在楼上能看到一串脚印一直跟着他,一直消失在她楼下。她想,该放下的放下,让过去的过去,让开始的开始。卢克坐在她身边,也跟她一直目送栾念离去。

卢克算中老年犬了。大型犬的寿命短,再过五六年卢克也会走的。尚之桃后悔过养卢克,没养的时候觉得狗很可爱,狗能陪伴人,养了,就会发现它跟孩子一样。每天惦记它照顾它,担心它生病,也害怕它死亡。

栾念坐了第二天一早的航班走了。

他认同尚之桃。他们都应该跟过去和解,也该跟自己和解。

尚之桃带陈宽年看了两天场地,陈宽年骂了两天栾念的不辞而别。陈宽年嘴碎,也有那么一点顽劣,堵车的时候问尚之桃:“你觉得栾念人怎么样?”

“说真话啊!别说场面话。”陈宽年对她说。

“你们知道我们俩的事了对吗?”尚之桃问他。

“早都知道。”

“那你们是怎么看待我的?我方便问问么?一个刚刚毕业的女学生,勾引男老板,以获得工作空间和经济报偿。”

“我们啊……”陈宽年笑了笑:“我们所有人都觉得栾念活该。自己的朋友自己了解。他那种人如果轻视你,肯定不会跟你一起那么久。他工作能力强,但嘴是真不行。嘴硬,嘴臭,性格也不好,适合孤寡一辈子。”

尚之桃噗嗤笑了:“其实不是。他人挺好的,就是嘴不好。那时我在凌美工作,他教会我很多很多。”

“别的呢?”

“别的,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陈宽年偷偷对谭勉说:“栾念要完蛋。人家姑娘说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欲擒故纵?”

“不像。以我对女人的了解来看,真的。如果栾大爷还不放低姿态,这媳妇肯定是要飞了。”

“回来再说吧。”

场地确定后,陈宽年痛快签了合同。然后给栾念打了电话:“兄弟这辈子就讲究一个情义,该做的我都做了,我也不知道还能帮上你什么。你媳妇,不对,你前女友真不错。”说完挂了电话。

都没给栾念讲话的时间。

好与不好,栾念知道。

他回北京后去逛了一次街,买了两件适合极寒天气穿的羽绒服,一件中长款一件长款,累计两万多。然后问了付栋地址,付栋也没多问,直接报了尚之桃的地址,栾念寄给尚之桃。甚至没有署名。

尚之桃知道是他送的,想退回去。

收到他的消息:“一点心意。穿着多遛一会儿卢克。”

再过几天,收到栾念给卢克买的狗零食,还有狗玩具。

尚之桃回家里吃饭,大翟又说起相亲的事,尚之桃放下碗筷,很认真的看着大翟:“妈,是不是只有我结婚了你才会觉得我过得好?”

“不是。”大翟摇头:“就是觉得你老了有人能照顾你。”

“可是这些相亲的对象我都不喜欢。”尚之桃握住大翟的手:“妈,我不想相亲了。每次相亲坐在那里,明码标价,像是待售的商品。今天这个说在冰城三十出头的姑娘还不嫁就是老姑娘了;明天那个说我的工作常年出入酒店,还要应酬,他不喜欢;也有什么都不说的,最后问我接不接受结婚后跟婆婆一起住,不接受只能住在我那里。”

“我觉得我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可能不会结婚。也可能会结婚,但那都是缘分。我想平平常常认识一个人,慢慢相处,合则聚,不合则散。您看行吗?”

这话说的大翟挺心酸的,点点头:“行。不结婚也行,不结婚就多攒钱。”

“好。”

2020年春节过的并不容易。大家都被关在家里大眼瞪小眼。年三十的时候外面静悄悄的,像是都忘记了这个年。栾念这一年没有去美国,梁医生和栾爸爸回来了,一家三口在栾念家里过年。

梁医生在厨房里做年夜饭,栾念在一旁打下手。

梁医生接过他递来的洗好的葱,一边切段一边说:“我们不住在这里啊。好多年以前你爸跟宋秋寒爸爸他们几个人一起在城里买了房子,我们住那边,方便。我们不愿意跟你住在一起,年纪相差大,生活习惯都不一样。而且我们在这里住,你也不好往家里带人不是?”

“带谁?”

“带谁都行。”梁医生抬起头看栾念,他的儿子正在剥蒜,微微垂着眼,并不开心。就问他:“跟尚之桃还有联系吗?”

“嗯。不多。”

梁医生有点替栾念难过。那时栾爸说栾念一定会搞砸,梁医生是不信的。总觉得那姑娘能再等等他,等他学会表达爱。很多事长辈不好插手,总该听从孩子自己的意愿。

他们坐在一起,梁医生举杯:“一家三口单独过年好像很久没有过了。为这清净的一年碰杯吧。”

栾爸爸哼了一声:“你也知道清净好。天天呼朋唤友,家里没有安静的时候。”

栾念在一边看他们打嘴仗,一边闷声吃饭。从他记事起就没过过这么萧条的年了。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栾念给尚之桃发短信:“新年快乐。内分泌失调好了吗?”

“好多了。”

“什么是好多了?”

“就是……见好。”

“你把你的方子和原来的化验结果给我。”

“?”

“找人帮你看看。”

“不用了。谢谢。”

尚之桃婉拒了栾念。继续调理就好了,不是大事,也不想过多牵扯。

再过几天,她收到消毒水、口罩,满满一箱子东西。主动给栾念发了一条消息:“谢谢。”

“不客气。”栾念回她:“你的活动公司怎么办?”

“寻求其他出路。”

不然能怎么办呢?大概要面临倒闭了。

专家都说这是持久战,公司预算缩紧,减少员工团建次数,很多从前的业务都做不了了。公司的工资是照发的,但这么下去尚之桃挺不了太久。

她问张雷:“我现在做代理可以吗?”

“启动资金解决了?”张雷问她。

“嗯,很快。”

尚之桃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这样的勇气了。决定是在一个深夜做下的。付栋喝多了酒给她发消息,说:“老大你别怕,无论公司什么样,我们都不走。没工资也行,你别上火就行。”

尚之桃在那个夜晚哭了一鼻子。眼看着几年的心血就要这么白费了,这太令人难过了。

尚之桃卖了车抵押了房子,加上这几年的积蓄,凑起来有一百多万。还有一些客户的欠款需要收回来。银行抵押贷款下来那天,已经快到夏天了,她的公司苦撑了几个月,只有几个零散订单。濒临倒闭的活动公司,还有她岌岌可危的职业生涯。

她安慰自己:至少你还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没有被残酷的现实打垮。

她身上揣着的银行卡里有一百五十余万巨款,是她的全部身家。尚之桃一边觉得悲壮,一边又觉得可笑。

她朝家门口走,口罩捂的她透不过气来,周围没有人,顺手摘下把口罩放进防菌袋里,再抬头的时候看到栾念站在那。

也说不清为什么,所有委屈一瞬间涌了上来,突然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