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一行人便起身回沧州。
初夏走到门口之时,暗卫们已经纷纷上马,而拴马桩上却只余下了两匹马。她便左右看看,问青龙道:“两匹马……我们还有四人呢!”
白雪的声音从后而至:“马儿是足够了。公子背上有伤,得坐马车。”
青龙撇撇嘴角道:“初夏,咱们骑马。让朱雀使陪着公子吧。”
初夏点点头,却见朱雀使纤纤手指点向自己道:“初夏,你脸颊上刚敷了药,不能吹风。”言罢将一匹马牵过来,对青龙道:“小青龙,陪姐姐骑马。”
青龙尚未答话,公子从小院中出来了,他换回了白衫,黑发以一支碧玉簪松松挽起,闲然招呼道:“初夏,过来。”
一名暗卫赶着马车过来了,初夏眉头一紧,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方才道:“公子,你的闪电呢?”
公子凤眸微微一眯:“怎么?”
初夏有些别扭道:“我想骑马。”
公子再也不瞧她一眼,转身上马车前,淡淡抛下一句话:“上来。”
以初夏对公子的了解,这样的语气,至少也表示……公子心情不悦。借他的爱马是不成了,还是乖乖认命吧。初夏叹口气,羡慕的看了青龙一眼。却见少年一身青衫,坐在马上,身形笔挺,所谓“青衫磊落仗剑行”,当如是也。
青龙同情的看她一眼,忍不住悄声道:“你若是在里面闷得慌,便喊我一声,咱俩换一换。”
初夏欣然点头答应,却听白雪在一旁似笑非笑道:“青龙,你莫不是脑壳坏了?两个大男人挤在马车里,有趣得很么?”
青龙以一副“好男不和女斗”的眼神回望白雪,终于还是闷闷的打马往前走了。
初夏钻进马车,上下打量了番,见公子正倚着看书,便自己挑了个角落坐下了。她自然晓得公子看书之时,最不喜旁人打扰,便掀开了帘子的一角,默默的向外张望。
春日明媚,柳絮纷飞,初夏看了半天,忽然开口问道:“公子,你去过江南么?”
公子“嗯”了一声。
“江南的春天……是不是最好看的?”初夏有些神往,“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连家信都写得这般美的地方呢。”
公子微微一笑道:“下次你随我一道去江南看看。”
初夏顺口便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公子放下手中书卷,认真想了想,道:“那么我们如今转道,去江南府。”
初夏愣愣的看着他,一阵柳絮翻飞而过,突然打了个喷嚏。
公子看着她微红的鼻尖,笑容更柔软一些,伸手道:“过来。”
初夏在他身边坐下,听见公子淡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什么?”
“你还能想什么?定然是那张宝贝*****契了。”公子摸摸她的头发,叹了口气,“你是宁愿即刻回府,也不愿再耽搁了吧?”
初夏讪讪笑了笑,她抱膝坐在一张白色软毯上,马车一颠一颠的,车厢中莫名叫人觉得安心,她便有些昏昏欲睡。
公子的声音温润如水,抚了抚她的肩胛,轻道:“睡吧。”
她便乖乖阖上了眼睛。
公子将她的头轻轻一扶,恰好枕着在自己膝上,一手穿过她的发丝,抚在她肩胛上,另一只手依然执卷,忽听帘子一响,一张年轻的脸蛋钻进来,大叫大嚷道:“初夏——”
公子不轻不重的横了青龙一眼,似是警告,吓得青龙连忙将帘子放下了。初夏听得隐隐约约,并不真切,便迷糊问了一句:“是……青龙么?”
“不是,你睡吧。”公子安然道,顺手将自己的斗篷罩在她身上,“醒了,或许便到沧州了。”
这一路上,果然就是睡睡醒醒,有时甚至还要替公子读上几页书。许是因为想到公子的允诺,初夏这一次做得心甘情愿,而自己更是习惯了枕在公子膝侧……虽然每次睡熟了,都会不知不觉的往公子身上靠去,幸好公子也不恼就是了。
就这样,四月中旬,一行人便重回沧州君府。
苍千浪领了府中一干人候在门口,初夏随着公子自马车上跃下来,再见到这朱漆大门,恍若隔世。
苍千浪一见公子,便紧张道:“公子,您负伤了?”
公子却不答,指了指初夏道:“你将这丫头的*****契约去取来,送至书房。”
初夏心中雀跃,随公子至书房,过不了多时,果然苍千浪遣人送来了那张契约。她一把接过来,反复看了几遍,可不正是自己亲手签下的么?当下笑眯眯道:“多谢公子了。”手下毫不留情的,便就着烛光点着了。
至此,心头一块巨石落下来,初夏只差便要热泪盈眶了,忽听公子浅道:“丫头,*****契还你了。眼下你愿意住哪里?”
是啊,临江阁不能住了。望云斋?呃……她当真害怕夫人的鬼魂;还是曾经被焚毁的画院?可是一闭眼,又想起那半截人……初夏想了半天,偌大的舒园,竟没有一处让自己安心的地方。她甚至怀疑……离开临江阁,自己会不会又噩梦连连呢?
公子大约是瞧见她为难,大度的点头道:“还是你仍旧住在临江阁?”
初夏忙不迭的点头,正要说话,忽听屋外有人不满道:“公子,你为何要赶初夏走?”
一听声音便是青龙,却见少年自屋外进来,瞧见初夏,便道:“我都听说你的事了。初夏,原来你许了人家啊?”
初夏点头,脸颊微红。
青龙抓抓头,叹息道:“真可惜。初夏,你要是没许人家,就嫁给我吧?”
公子眼眸微抬,却听初夏“呃”了一声,良久没说话。
“我和你顽笑呢!”少年爽快的笑了笑,或许……在他心里,还不晓得什么是嫁娶。
初夏心中尴尬微止,轻声道:“可是我许了人家了。”
阳光从窗外落进来,青龙笑了笑:“所以我说可惜嘛——不过你放心,你许的哪户人家?我替你去打听打听。”
一提起这个,初夏便有些苦恼,她摇头道:“我只有地址,可是却寻不到人。”
青龙拍了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公子一直带着笑意听着这二人说话,忽听门口侍卫道:“公子,大管事请了大夫来。”
公子便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二人出去。隔了半盏茶时刻,却是朱雀使进来了。
白雪进来,却不诊脉,只是懒懒往太师椅上坐下,问道:“公子,你可听见青龙在和那丫头说什么?”
公子抿唇道:“什么?”
“似乎是在说找什么地儿。”白雪眉梢微扬,漂亮的眼睛里颇有几分吃味,“你便由着他们胡闹?”
公子忍不住一笑:“你既知他们是胡闹,还要去管着这两个孩子做什么?”
白雪柳眉微竖,似乎想什么,转瞬又换了甜甜笑意道:“是啊,我去管着做什么?左右要找的人是初夏的未婚夫,找到了我还能讨碗喜酒喝,也不用一路上辛苦装着伤口未好……”
公子淡淡抬眸,瞧了白雪一眼,眉眼依旧沉静。
却听屋外,一男一女还在讨论,很是热烈。
“绿柳巷,大槐树?”
“是啊,你可曾在沧州听过这个地名?”
“……没有。”
“我就说很难找啊……”
“那咱们便去找这沧州府中的大槐树,再一个个比对着瞧……”青龙顿了顿,又道,“要不咱们去求求公子,只要他命玄武去找,片刻功夫就成了!”
初夏的声音有些迟疑:“……还是我们自个儿找找再说吧?”
声音渐渐远去了,公子却兴味盎然的抬起眸子,低低重复了一遍:“绿柳巷,大槐树。”
却说三日后,青龙兴冲冲的找到了初夏,开口便是:“初夏,有眉目了!”
春光慵懒,又是午后,原本颇有些困乏的初夏登时眸色一亮:“你找到了?”
“虽没找到,却也差不离了。”青龙得意道,“我托人打听了,绿柳巷,便在沧州城南的竹林弄。”
初夏皱眉道:“你从何处得知的?我进君府之前,将沧州城上上下下,可都找了个遍呢。”
“你乱找乱问自然是不成的。”青龙道,“我在沧州的大街小巷,找了整整两日,专门去问那些穿行巷弄的贩夫走卒,这才知道,原来十多年前那绿柳巷植满柳树,后来莫名被一场大火给烧了。附近街坊都觉得这名字晦气,便都不提了,如今改叫了竹林弄。”
初夏从石凳上站起来,大喜道:“那咱们现在就去。”
青龙正待答应,目光却溜到了初夏身后,恭谨叫了一声:“公子。”
公子夜安负手看着两人,饶有兴趣道:“你们是去哪里?”
这一日□这样好,初夏穿着鹅黄色高腰襦群,发髻轻挽,当真是眉目如画。她悄悄看一眼公子,只抿了抿唇,又不自然的瞥开目光。
“我们去寻初夏的夫家。”青龙张口就道。
公子却依然闲闲笑着:“初夏好歹也算君府出去的丫头,你可别帮人找错了。”
青龙挠挠头发,忽然建议道:“公子,你去不去?”
公子似是想了一会儿,点头道:“也好,今日天气这样好,左右也是无事。”
只剩初夏一人,立在最后,心中苦恼……这可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啊,怎得变得像是一场春日郊游了?
竹林弄不算难找。三人到了巷口,却见小小一条里弄,围着不少人,三三两两议论着,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青龙便先挤进了人群,询问此处出了何事。
公子带着初夏远远立着,凤眸微挑:“紧张么?”
初夏摇头。
“那么期待?”
他的语气甚是平淡,初夏却忽然觉得有些生气,于是重重点头:“嗯!”
公子瞧见她微微撅起的嘴巴,忍不住莞尔,还要再逗弄几句,却见青龙匆匆回来了,面色阴沉。
“公子……事情有些古怪。”他瞧了初夏一眼,一时有些犹豫。
身边有人走过,三三两两的话语飘落进耳中。
“真可怜呐,这可是第三个了……”
“谁说不是呢?这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寻仇吧……”
“怎么回事?”公子望向青龙。
“这竹林弄中已经死了第三个年轻姑娘了。”青龙沉声道,“死状……和望云夫人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