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威没有立刻回答。
他先不安地看了一眼洛书,又遥望着军帐之外:“世子,你带来的人都可靠么?有没有皇帝的耳目?”
“洛书跟随了我十二年。”
“至于皇上的人……”谢蕴想起被羁旅苦役折腾掉半条命的娇少爷,难得地沉默了一瞬,才道:“他们不足为惧。”
洛书也适时插话:“赵将军您就放心吧,不论您说了什么话,小子以性命作保,绝对传不出帐篷以外的地方。”
“唉,好吧。”赵将军重重叹了一口气:“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戍边之人原是官府管的,可他们不做人,把戍边犯人磋磨掉了大半条命。加上西北军那时候少人……”
“我就自作主张,将他们抢了过来,编入了西北军。”
谢蕴极讶异一挑眉,明白为何赵将军如此顾忌了。抢夺官府辖下犯人,稍作些文章,便有藐视朝廷的谋反嫌疑。
传出去,西北军会有大麻烦。
“渔阳府衙,不曾告发此事?”他不解地蹙眉。
“他们……被我威胁过,不敢告发。毕竟渔阳府的安危还要看西北军呢。”赵怀威忙道:“世子你千万别误会,那些戍边犯都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在军中也立下不少功劳呢。”
西北军与府衙相生相克,早达成了微妙的平衡。若他此刻贸贸然介入,赵将军未必肯服,数年的平衡也说不定要被打破。
实乃不智之举。
谢蕴转念有了成算,面上却八风不动,只道:“西北军之事我不便过问,此番问起戍边之人,不过是为我麾下寻亲罢了。”
“哦?”赵怀威松了口气:“世子想找的人姓甚名谁?若在军中,我定帮您找出来!”
“叶穹其人,将军可知?”
“啊。”赵将军短促地惊叫了一声:“他是我刚提拔上的百夫长。”
晨起、训练、视察。
对叶穹而言,这本是平凡的一天。但这份平凡,在他被抄家流落西北后的十余年,已是难得的珍贵。
直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叶穹,赵将军命你速去他营帐一趟。”
一路上他眼皮子直跳,生出一种忐忑不安之感。这种不安在到达营帐,见到重重守卫的亲兵之后,达到了顶峰。
他深吸了一口气,掀开了营帐大门。
分明在场的人还有雄壮威风的将军,气质卓然的男子,他的目光却牢牢锁定在帐中小巧玲珑的少女身上。
“妹妹——”
叶穹失声惊叫道,心脏快从胸中跳出来。
他不会认错的。纵使暌违数年未见,妹妹的眉眼和身段都长开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从前百般呵护的幼妹。
春袖亦是双眸含泪,忍不住扑上去:“哥——”
“妹妹,妹妹。”叶穹将她接住后牢牢护在怀中,一下一下摸着春袖顺滑的长发,口中喃喃,近乎哽咽。
直到此刻,他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十年前,叶家因贪污被抄家。除去如今的皇贵妃外,十岁以上的人定尽数斩首,唯余他们两个小孩活了下来。
一个被发配西北,一个流落奴籍。
叶穹从未想过,他还能和妹妹有生之年,还能相遇。
理智渐渐回笼,英伟的男子抹了把泪,抬起头问道:“将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怀威笑呵呵道:“这你就要问淮安王世子了。”
叶穹才注意到帐中,还有另一个气度凛然、清贵出尘的男子。他愣愣张开了嘴。难不成,妹妹的去处竟是淮安王府?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好的事?
春袖证实了他的猜测。
“哥,我被人牙子养了几年,被王府的管事买走当了丫头。听说世子巡按西北,就求了世子来见你,世子爷答应了。”
叶穹闻言,当即不含糊,跪下给谢蕴连磕三个响头。
“世子高义,大恩大德,叶穹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一旁的洛书早在叶穹跪下之时,就眼疾手快把他扶了起来:“你可千万别跪,我们世子最不喜人跪他。”
闻言,叶穹才起身。
岂料,谢蕴接下来的话,使他生出再次跪下的冲动来。
“本世子听春袖说,令尊的罪名是被冤枉的,你可有证据?”
“世子,您相信家父是被冤枉的?”叶穹的嘴唇颤抖。木木的眼神,此刻却迸射出令人心惊的光亮。
谢蕴半阖着眼,暗叹一声:“若有证据,本世子会为叶家张目深渊。”
有那么一瞬间,女子海棠般的娇靥又闪过谢蕴的眼前。她分明在笑,却连唇角的弧度都收敛,沉默地缀在他人身后面。
倘若……她的外家没了污点,日子会不会好过几分。
而另一边的叶穹,则痛苦地闭上眼:“回世子,顺平七年我家被抄家时,我方才八岁……手上并无证据。”
“我家素日清贫度日,但是京城府尹判案之时,却拿出一个账本,口口声声是家父收受贪污的证据。”
“可笑的是,上面记载的财物,抄家时一件都没搜出来。”
但他偏偏无法自证清白,只能背负莫须有的污名,屈辱过活。
一直没插嘴的赵怀威喃喃道:“顺平七年……”
“赵将军有何见教?”谢蕴忽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对这个年份有些敏感,淮安王他也是顺平七年受了伤,才从边关退下来的。”
此话一出,帐中顿时一片沉默。
淮安王与陈太师,恰是高宗留给今上的文武辅政大臣。他们在同一年中相继出事,这当中的内情……
令人不敢细思。
那时谢蕴年岁尚小,只知道年关才能回一趟家的父亲,突然可以长留京城了。从未想过这背后有什么阴谋,双亲也从未对他提起。
但朝堂之上呢?
百官们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猫腻。或许这才是叶向禹案留下天大的破绽,却无人敢于为之翻案的原因。
在场的几人,都想到了这个问题。
“世子您……”赵怀威有些踌躇地张了张口。
他固然欣赏叶穹,可更看重淮安王府的安危。要他眼睁睁看着淮安王府为了叶家和皇上对上,他做不到。
谢蕴却比他更快做了决定:“我欲快些回京。”他年岁尚小,对旧事懵然不知。但他的双亲,一定知晓更多的内情。
“洛书,你即刻便去清点交接军需,不容有失。”
至于叶穹,谢蕴看向他:“你现下不宜出现在京城。今日之事务,必守口如瓶。”
叶穹正色道:“是!”
春袖忙道:“那我依旧跟在您左右服侍。”
赵怀威连忙问道:“世子,您当真要……”
“赵将军。”谢蕴看了赵怀威一眼。此刻,他陡生出久居上位的气度,叫人无法轻易反驳。
“此事不仅是叶家事,更涉及我父与陈太师。”
赵怀威想起一别十余年未见的淮安王,眼眶一酸,终是点了点头:“好——世子若有什么吩咐我的,我定万死不辞。”
谢蕴归来时,是个日暮。
去时他昂扬于行伍之首,归时却孤身一人打马于黄昏古道之上,背着夕阳疾驰而来。
长亭中,有人遥遥朝他举起了手:“谢兄——”
谢蕴一勒马缰,奔马的步子渐缓,足以他看清来人的面目。
“是你?”
方知意走到谢蕴的马前:“可不就是我么?”
“你走的时候,我没能去给你送行。等你回来了我再不表示表示,可就说不过去了。”
“缘何知道我今日归来?不会是在长亭日日等待罢?”谢蕴少见地开了个玩笑。
“那可不是。”方知意狡黠一笑:“你方兄我还是有些人脉的。特地去信问了驿站,让他们一看到你们就放信鸽告诉我。”
“走走走,去接风宴。我做东的机会不多,你可要把握好了。”
“敢不从命。”
说巧不巧,方知意这次订好的雅间在知味斋。谢蕴看着雅间之中熟悉的装潢,不着痕迹地一叹。
“怎么,是菜不合胃口?不应该啊,难道你在西北吃糠咽菜习惯了,京城的好东西都瞧不上了?”
方知意故意埋汰着谢蕴,只得到后者一个冷峻的眼神。
“好了,我不说了。你快吃罢。”
他敦促着谢蕴用饭,自己的嘴却半点不停:“谢兄你可知,你不在的几天,京中竟有人异军突起,风头直直盖过了你去。”
“对了——”方知意忽然想起来:“我记得,那人还是你举荐的吧,当真是不同凡响啊。”
“谁?”谢蕴的剑眉一蹙。
“今科探花郎,陈甫啊。”
“前些日子一甲游街,满街的姑娘们都跟疯了似的给他掷花,我看你这个‘京城女子梦中人’的状元,怕是要不保咯。”
“莫要胡说。”
方知意给谢蕴起的绰号,他向来敬谢不敏。
但不知道为何,谢蕴一听到陈甫二字,心底有淡淡不安之感弥漫。他搁下了银箸:“那陈甫,究竟是何人?”
方知意一脸奇异:“你举荐的人,你怎么会不认识?”
“一些人情罢了。”
“你谢世子还有欠人人情的一日。”方知意小声嘟囔着,没再计较:“那陈甫啊,据说是前陈太师的族人。”
“你可知他因何这般受人欢迎?”
“他可是娶了陈太师的外孙女呢。听起来耳熟不耳熟?探花郎,陈太师膝下的后辈,果真是《青梅记》再现了。”
谢蕴的声音一瞬发紧,如冷泉凝涩。
“陈太师的外孙女……”
“是呢,连那天皇上欲让他尚大公主,他都拒绝了。说什么‘臣独爱表妹阿妩’,你说这是不是京城女子们最喜欢的痴情种子。”
方知意没等到谢蕴的回答。
他只闻一声轻响。
谢蕴手中的玉箸,骤然摔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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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言《祸水命》
佛系美人x偏执凶犬
盈殊虽为玉京第一美人,却因一句“身负凤命,媚上祸国”的批命,被家人送往金陵老家。
金陵城虎狼环伺。
许多人对她这个恃美扬名的家族弃女虎视眈眈。
一次小宴上,盈殊中了药,与陌生人春风一度。
云收雨歇后,眉眼昳丽的男子慵然倚在床头,嗓音暗哑:“贪了本王的身子,想一走了之?”
盈殊瑟瑟发抖——金陵城自称“本王”的,唯有一人。
地位最高、权势最盛的淮王李维乾。
她被迫成了淮王的入幕之宾。
李维乾待她极好,唯有一处奇怪:床笫间凶如豺狼,醒后却眉目冷峻,警告她不可生妄念。
盈殊虽莫名其妙,却也渐渐认命,当他无名无份的枕边人。
岂料京中来信:长姐与人私奔,家族命她替长姐入宫。
盈殊走得匆忙,未留下只言片语。
三月后的封后大典,叛军攻破了京城大门。铁甲寒光的男子双眸赤红、如同从地狱走出的修罗。
众目睽睽之下,李维乾一刀砍掉了小皇帝的头。
对另一侧的皇后森然一笑:“娘娘,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身负凤命,媚上祸国。”
从前朝皇后,沦为新帝见不得人的囚宠。这一刻,盈殊终于明白了批命究竟何意。
李维乾曾三次鄙视自己的灵魂。
第一次,是盈殊贴上他的身。明知她心怀鬼胎,却仍不舍得推开怀中温软,沉迷她的温柔乡。
第二次,是盈殊弃他而去。明知她贪图富贵,却忍不住琢磨:她会否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惜做了叛臣,只为亲口问她一句话。
第三次,是他小意哄着,将凤冠戴在盈殊的头上。明知她不爱他,仍痴想用凤位挽留,岁岁常见、生生不离。
#男女主误会一箩筐
#但本质是个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