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肉桂红茶,服务生一如往常过来询问是否要续杯。每次和中濑见面,奈央子都会续杯。
“今天不用。”奈央子应道,服务生带着微笑离开。
或许不要再踏进这家店比较好。虽然是来怀念故人,没想到会这么难过,奈央子的心揪在一起。
结完帐,奈央子走出店外。这么一提,她很久没掏钱付茶资了。
搭一站的电车才能回到家,奈央子蹒跚步向车站。虽然中濑经常开公司的小型货车来,但奈央子从没让他送自己回家。因为她担心被别人看见。
远方天际逐渐染红,走在人行道上,奈央子听见一阵脚步声追上来。原以为与自己没关系,脚步声却在靠近后放慢,奈央子立刻回头。
练马警署的加贺刑警行一礼。
“你跟踪我?”
奈央子问,加贺的神情有些尴尬。
“唔,边走边谈吧,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奈央子想起早上邻居安部绢惠提过,昨天警察曾向她打听许多事。这名刑警在怀疑我,奈央子相当确信。
“虽然多方进行调查,”加贺切入正题,“却找不到二十日与中濑先生有约的朋友。不论工作上或学生时期的朋友,我们都询问过,根本没人与他有约。”
“这和我有甚么关系?”奈央子直视着前方回话,想赶快抵达车站。这段路彷佛没有尽头。
“你认为男人在何种情况下外出时,会对妻子撒谎?”
“你是指和第三者见面吗?”奈央子故作镇静,“而那个人是我?”
“坂上太太,”加贺停下脚步,“我晓得你刚刚待在一家红茶专卖店。”
啊,奈央子差点惊叫出声。加贺继续道:
“我拿中濑先生的照片请教服务生,方才走出去的女士是否和这个男人来过。至于服务生如何回答,不必我赘述吧。”
奈央子没答话,再度迈开步伐,内心却波涛汹涌。她后悔太不谨慎,竟没察觉遭到跟踪,便走进那家红茶店。
“坂上太太,”加贺追上来,“中濑先生在哪里?”
“不知道。”奈央子摇摇头。“我当然和中濑先生喝过茶,但只是请教房子的问题,没有特殊关系……绝非你指称的那样。”
“你认为警方会接受这种说法吗?”
“即使你们不相信,事实就是事实,我也无能为力。”
总算抵达车站,奈央子奔向售票机。
“坂上太太。”加贺紧跟在后。
“拜托你别大声嚷嚷,很多人在看。”
“那么,请告诉我,中濑先生还活着吗?”
面对加贺的质疑,奈央子不禁睁大眼,随即别过头,朝刷票口走去。
“坂上太太!”
“我甚么都不知道。”
通过自动刷票机,奈央子头也不回地前往月台,加贺并未跟过来。电车恰巧进站,她便直接上车离开。
剧烈的心跳难以平复。望着车窗外不断流逝的街景房舍,奈央子觉得或许大势已去。
只能说从头到尾都失算,一开始就鬼迷心窍,误入歧途。
“忍不下去了,我认真考虑要进行那个计划。”
两周前,中濑幸伸严肃地提议。当时,两人在红茶专卖店附近的旅馆。
“可是,万一失败……”接下来的话奈央子说不出口,光想像后果就毛骨悚然。
“总不能让你一直待在那男人身边。你还年轻,难道想把一生奉献给他?”
“这种事……我不愿多想。”
“那不就只剩一条路?”
“是吗?”
回想两人对话的内容,奈央子不禁浑身哆嗦。因为他们是在讨论如何杀害隆昌。
那原本是奈央子一时冲动的气话。她在床上不经意地喃喃自语:“要是他死掉该多好。”
起因是前阵子回隆昌老家发生的事。他的老家在福井县。
坂上家族在老旧的日式木屋团聚。隆昌是四兄弟中的老大,两个弟弟单身未娶。
身为长媳的奈央子,像女佣般不停遭家人使唤。不,或许用“奴隶”形容更贴切。一踏进老家,她就被要求准备十几人份的饮食。他们早决定好菜式,只见成堆的食材放在昏暗的厨房里。当下,奈央子才明白隆昌吩咐她携带方便活动的衣服和围裙的原因。
全家人大快朵颐时,奈央子根本连坐下的时间都没有。从端菜、盛酒到餐后整理碗盘,奈央子从头忙到尾。
“大嫂好辛苦,收拾就交给妈妈吧。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或许是出于同情,其中一个弟弟忍不住开口。
不料,隆昌吐出一句令她难以置信的话。
“没关系,我带她回来,就是要让她做这些事。妈妈坐着别动。长男带媳妇回老家还让母亲忙东忙西,传出去多难听。”
奈央子正在清理使用过的筷子。望着筷子的尖端,她忽然很想一把刺进隆昌略带脂肪的脖颈。
“大哥真厉害,居然能在东京找到这种女人。”
“笨蛋,甚么找到,重点是教育。宠她就会爬上天,平常便得严格管教。你们将来结婚后,千万不能宠老婆。女人只要好好教育,你就能随心所欲。”
隆昌满嘴酒气,得意地高谈阔论。
塞给奈央子的杂务不仅止于此。既要帮忙大扫除,还必须照顾隆昌卧病在床的祖父。婆婆甚至挑明说“我帮奈央子留了些工作”。短短三天,奈央子体重直落三公斤。
然而,隆昌一句慰劳的话语也没有。返回东京的电车上,隆昌不断指责她效率差,应对进退不及格。一向怯懦的奈央子忍不住想回嘴,但顾虑到其他乘客,又无力争执,只好保持沉默。
奈央子在心中不停咒骂“去死吧,这种男人最好早点死”。可是,想到幸运之神不会轻易降临,她便陷入绝望的深渊。
奈央子在中濑面前脱口说出“要是他死掉就好了”,是情绪放松后吐露的真心话。
中濑没忽略奈央子真心话,甚至严肃考虑实现她的愿望。
“想到别的男人抱着你,我就痛苦万分。尤其是那种男人。”
“我也是……”奈央子顿时打住。
中濑说最近和太太完全没有肌肤之亲,奈央子却觉得那大概不是事实,就像她也没诚实道出自己和隆昌的关系一样。
“他不可能跟你离婚吧?”中濑问。
“很遗憾,恐怕没甚么希望。”
“我这边不难解决,只不过要付一大笔赡养费。”
“我丈夫是不会接受赡养费的,何况我没有自己的钱。”
“那么,果然得做个了断。”
“不过,真的能顺利进行吗?”
“非顺利不可,否则我们就无法永远在一起。”中濑下床披上浴袍。“我具体模拟了一下计划,要不要听听看?”
奈央子侧躺在床上点点头。
“重点是,必须帮你制造不在场证明。我们的关系应该没人知道,所以我不会有嫌疑。你找地方外宿,然后我趁机溜进你家,这个方法如何?”
“伪装成强盗入侵吗?”
“嗯,否则警方查起动机会很麻烦。”
“可是,我丈夫练过柔道,力气相当大。”
“我没打算正面对决。你丈夫不是经常晚归?我先在停车场埋伏,等他一下车,立刻从后面突袭。”
“怎么突袭?”
“这个嘛,”中濑摇摇头,“我会再想想。”
他大概已决定具体的手法,但考量到奈央子,迟疑着没说出口。
“警方真的会认为是强盗杀人吗?”
“我会偷走皮夹。”
这些小动作能瞒过警察的眼睛吗?奈央子十分怀疑。她对两人预备进行的计划,毫无实感。
“不会有问题吧?要是你被逮捕,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定会发疯的。”
“我会顺利成功的。不这么做,我们没有未来。”
中濑坐在床缘,握住奈央子的手。她紧紧回握,意识到或许要有死亡的觉悟。
隔没多久,发生一件更加坚定两人决心的事情。奈央子震惊地得知,隆昌下个月将调职京都。
“之前我提出申请,现在上面才批准。下个月我会趁早出发,安顿住处。奈央子打包整理好,向邻居和朋友告别后就过来。懂了吗?”
隆昌照例不打算徵询奈央子的意见。虽然奈央子抗议,表示事出突然很困扰,他却反问奈央子有甚么正当理由无法一起去京都。奈央子没有反驳的余地。
“你为何要转调京都?就算去那边,也不会比较好吧。”她至少想弄清楚这一点。
“还用问,那边比较近啊。”隆昌不耐烦地回答。
奈央子再度跌入黑暗的深渊。所谓的“近”,指的是离福井老家比较近。她察觉隆昌希望将来搬回老家。
“既然如此,你何必买房子?”
“用不着担心。”
“不用担心……”
“反正和昌迟早会到东京生活,我们早就讲好让他住这里。”
“怎么会……”
这一刻,奈央子心中的憎恶转为坚定的杀意。奈央子终于明白,隆昌只把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听到隆昌要调职京都,中濑非常焦虑。
“得赶紧行动。你有办法离开家里吗?”他在两人常去的旅馆问道。
“先前我就告诉过他,我妈的状况不太好,应该能藉口要帮忙照顾,回娘家两、三天。”
“那么,你能不能尽快安排?我会配合你的行程做准备。”
“你真的打算下手?”
“当然。事到如今,难道要退缩?”中濑抱住奈央子。“现在不做个了断,我们或许再也见不到面,这样没关系吗?”
中濑怀里的奈央子摇头。无论是见不到中濑,还是永远遭隆昌钳制,奈央子都难以忍受。
之后,两人在电话上交换意见,讨论计划细节。奈央子已向隆昌提过,二十日的星期六想回娘家。隆昌答应她的请求,却有个附带条件。下星期一他下班回来,要看见奈央子在家里。
“那就不能在你丈夫从公司返家的时候行动。星期六、日不必上班吧?只能看准他在家的时候下手。”
中濑思索半晌,开口:
“趁他半夜熟睡之际偷袭。潜入那栋房子并不难。即使是柔道高手,熟睡中也使不出力吧。他最近不是会服用安眠药?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突然醒来。”
“不过,幸伸,你半夜能出门吗?”
“就藉口那天要出差外宿。老婆根本不在乎我的行程,尽管放心。”
没想到,计划不得不紧急变更。奈央子回娘家的那三天,隆昌也不会留在家里。
“星期六晚上我要回福井,星期一去京都。赴任前得先去拜码头。”十八日晚上,隆昌忽然这么告诉奈央子。
于是,十九日白天,奈央子打电话通知中濑。他也受到不小的打击。
“这么一来,就完全找不到空隙下手了。”他语带遗憾。
“是的。事情为甚么会变成这样?老天爷是在警告我们吗……”
“怎么能讲丧气话,肯定有办法的。总之,要是没抓住这次机会,我们就完了。”
中濑表示要重拟计划,暂时先挂断电话。一个钟头后,他打给奈央子。
“虽然有些复杂,不过我想到一个点子。”他在电话中说道:“你静下心,仔细听。”
中濑的计划果然很复杂,奈央子必须边听边做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