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型皮卡载着两个人,“淄溜”一声一冒烟,就穿过了市街地,向着下关北面的安冈海岸方向呼啸驶去。
除了泡海水浴之外,很少会有人到那里去;路线不熟,七绕八柺一番,两个人的轻型皮卡车,终于驶到了一处周围绕着一圈白色围墙,给人一种清爽感觉的建筑物旁边。这是一幢建造于海边的山丘上,从外观上看去,很像医院的建筑物——海蛇宾馆。
“我说,你就适可而止吧!……”
“我不是故意的!……”为了洗清自己的不白之冤,樽井翔太郎粗着嗓门嚷嚷道,“这次我是真的迷路啦!要怪就怪这栋楼和医院,看起来实在太相似了吧。就是因为它给人的感觉,就跟医院一样,我才会搞错啦!……嗯,话说回来,既然都来了,我们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什么啊!……”花园绘里香不满地咋呼一声。
樽井翔太郎本来打算趁乱,去引诱对方一番,结果却吃了一个闭门羹。无奈之下,翔太郎只好垂头丧气地,再次开动了车子:花园绘里香坐在副驾驶席上,宝贝似的紧紧抱着那只青蛙布偶。
十分钟后……这一次,轻型皮卡终于载着两人,来到了真真正正的医院——下关北中央医院的门前。
樽井翔太郎把车子停到院子里的停车场上,刚一停稳,花园绘里香便迫不及待地,“扑哧”一下子跳下了副驾驶座。
“我马上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哦。”
说完,花园绘里香便抱着那只青蛙布偶,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着那座医院的大楼跑去。樽井翔太郎被孤零零地留在了车上,心里一直在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被绘里香,当作出租车使唤了。
花园绘里香在游戏厅里,突然抱住了樽井翔太郎的非凡举动,或许并非是她之前就算计好的。但是,对方毕竟是黑社会老大的女儿,行事怪戾乖张,一切都不好说。
樽井翔太郎瞥了一眼,花园绘里香走进的那栋白色的医院大楼,感觉她似乎是去探望什么人。看她特意拿着一个布偶去探访,翔太郎猜想,对方要么是个小孩子,要么是个女孩子,再不然,那家伙就是个喜欢布偶的黑社会坏蛋。
“管她去探望谁呢……话说回来,今年夏天,还真他奶奶的热啊!……”樽井翔太郎不耐烦地看了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可是,七月的阳光,依旧活力四射地照在院子中间,而翔太郎的轻型皮卡,根本就没有装空调。
花园绘里香让樽井翔太郎在这里等着她,说得倒是轻巧,但是,实际上她这句话,基本就跟下令,让翔太郎中个暑没什么两样。樽井翔太郎下了车,转移到一处树荫下的长椅上躺下来,闭上了眼睛;凉风习习,翔太郎感觉松了一口气。远处,传来阵阵蝉鸣。估计绘里香一时半会儿,也还不会回来的吧。
一阵倦怠忽然袭来,不到二十分钟,樽井翔太郎的意识,便开始渐渐模糊起来……
醒过来的瞬间,樽井翔太郎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哪儿。四下里一瞧,他才终于想起,自己之前是躺在医院大院里的长椅上面。太阳已经西斜,周围的模样,已经和之前大不一样。看起来,自己这个盹儿,打的时间并不算短。此时此刻,周围已经再也听不到蝉的鸣叫声了,傍晚的医院里,安静得让人不禁有些心里发毛。四周看不到半个人影,更不要说是绘里香了……
“喂,她不会是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偷偷地跑了吧?!……”
樽井翔太郎心里一急,赶忙跑回轻型卡车旁边,伸着脑袋往座位上一看,依旧没有看到绘里香的身影。樽井翔太郎有些失望,感觉自己似乎是被她给落下了;但是,他的目光却还在四周逡巡:偶然之间,翔太郎在距离轻型皮卡车不远的树丛缝隙里,发现了水手服的深藏青色衣领。
樽井翔太郎缓步向着树丛走去,探头探脑地窥视了一下,那个穿水手服的身影。果然是花园绘里香,但见绘里香坐在长椅上,低着小脑袋瓜儿,一动不动。
难道她是睡着了?樽井翔太郎一边寻思着,一边冲她大叫了一声。
“闹了半天,你原来在这儿啊!……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一个人跑了呢……”
樽井翔太郎把话只说出了一半,翔太郎便愣住了。只见花园绘里香低着脑袋瓜子,怔怔地盯着双手:她的手里,正使劲儿地拽着刚才的那只青蛙布偶,她的手上用了很大的劲儿,感觉布偶里塞的棉花,都快让她给挤出来了。
“怎么搞的?……你这是怎么了?……”樽井翔太郎好奇地歪着脑袋瓜子,“你怎么没有把这布偶给人家?”
花园绘里香依旧低着头,小声地喃喃说着:“我也想亲手交给她的……可是,我却没能做到……我没见到她……说是今天上午,她的病情突然恶化……不过,现在已经度过危险期了……医生说,现在她很需要休养,谢绝探视……”
“那么,也就没有办法了啊!……”站在翔太郎的角度上,他也只能这样说一句,“你想去见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朋友?”
“不,是我妹妹——我那六岁的妹妹。她的名字叫做诗绪里。”
“这样啊?……”樽井翔太郎大大地喘了一口气,“闹了半天,是诗绪里想要这青蛙啊?……”
花园绘里香低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诗绪里到底得了什么病?”
“她的肾不太好,如果能接受换肾手术的活,或许就能好起来的,可是,情况却不允许。所以,我经常会瞒着我爸,偷偷跑来看她……”
“嗯,怎么回事?”翔太郎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你来看你妹妹,为什么还得瞒着你的爸爸?你的妹妹,不也是你爸的女儿一一”
“不是啦,我们家的情况有些特殊。诗绪里是我妈妈和其他男人之间生的孩子。”花园绘里香连连摇着小脑袋瓜儿,“说得简单一些,就是我妈被其他男人操了,就从我爸爸那里被抢走了。所以,我爸和诗绪里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说不定,我的爸爸心里其实,还有些怨恨诗绪里呢……”
看起来,就算是黑社会的老大,也难免会被人挖墙脚戴绿帽子。话说回来,这样的老人,当的也真是够窝囊的呢。
“但是,站在绘里香的角度上,虽然不是同一个父亲所生,但是,诗绪里依旧还是你的妹妹……”
“对呀!……可是,我的爸爸却不允许我来见诗绪里。所以我才会不时地,像今天这样,趁着监视不严,跑来看她的。虽然不是很频繁,但是,至少一个月会有那么一次……可是,像今天这种情况,我却还是头一次遇到……之前我来看她的时候,每次都能够见到她,甚至还能够和她一起,在院子里散散步……里然妹妹的病情很难好转,但是,也不会恶化,我还以为,今后也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可是,医生却突然说:‘谢绝探视!’……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嗯,是嘛……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话虽如此,可是,连樽井翔太郎自己,却也同样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才好。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虽然樽井翔太郎也很同情,那个名叫“诗绪里”的小女娃娃,但是,他却也没有办法帮到她:翔太郎既不是神医,也不是慈善家,他只不过是个接手了别人的章鱼烧摊子的、普普通通的大学生罢了;现在他能想到的,就是设法开导一下,眼前的这个垂头丧气的花园绘里香。
“好啦,你就别再闷闷不乐的了。既然病了,那也没有办法啦。等过上个几天,她就会好起来的……”
“不会好起来的!……”不料,樽井翔太郎的安慰适得其反,花园绘里香突然尖叫着蹦达起来,“想要让她好起来的话,那就只能换肾了。可是,做手术要花不少钱哟,妈妈她是绝对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的。”
“那么,诗绪里小姐的爸爸呢?”
“别指望了。她爸爸得了一场病,已经在三年前翘蹄子了。”
“是吗?那绘里香你爸爸……”樽井翔太郎一拍脑袋瓜子,“对啊,你爸爸不是黑社会的老大吗?他手里肯定有钱。”
“应该是吧。”花园绘里香点了点头,“不过,估计那些钱,也不是什么正道上来的。”
“……”这么说的话,绘里香难道就不觉得,自己对不住父亲吗?她这么一口断定,她父亲也够可怜的。还有……
“就算不是正道上来的钱,但是,只要用对了地方,那就是有意义的嘛。”樽井翔太郎突然脑袋开窍似地说。
“嗯。或许吧。”
花园绘里香似乎从翔太郎的话里,听到了什么希望,但是,片刻之后,她又再次摇了摇头。
“还是不行!……我爸爸本来就不允许,我来见妈妈和诗绪里的,我又怎么开口跟他说,让他拿出钱来,给诗绪里做手术?我要是开了这个口,他可是非得杀了我不可。”说到这里,花园绘里香摇了摇头,“嗯,毕竟我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倒也不至于把我给杀了。但是,总而言之,这事是根本不可能的。”
“是嘛?……”如果你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就会因为你这句话,随时会去“咔嚓”活人吗?……虽然樽井翔太郎心里无比地好奇,但是,最后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还是忍住了没问——“既然不能跟你爸爸要钱,那还有什么其他人,能帮到诗绪里吗?”
“没有了,所以,我才会发愁的啊……”说着,花园绘里香再次失落了起来,她耷拉着双肩,摇了摇头,“不行,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一下子就能弄到那么一大笔钱的办法来了。就我这么个普普通通的高中学生,根本就没有那种能力的……”
“是吗?……”樽井翔太郎心里不由得有些疑惑:“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这句话,从绘里香的口中说出,听起来似乎有几分嘲讽的感觉。黑社会老大的女儿,和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怎么说也还是有点区别的。或许绘里香自己还没有,觉察到其中的可能性,但是,只要她愿意,也并非当真没有办法筹集到钱款。
樽井翔太郎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应该不应该,把这种可能性说出来。
“啊,天色都已经暗下来了。”花园绘里香看了看周闹,摇晃着从长椅上站起身来。她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只没能送出去的布偶,就跟蔫掉的植物一样低垂着头。
“抱歉,让你陪着我这么久,我坐电车回去好了,咱们就……”
“等一等,你是要回门司港去吧?干脆我开车送你好了。”樽井翔太郎大方地说。
“这怎么好意思?现在开车到门司港区,之后再回下关来,很累人的。”
“好了,你就别管这些了,快上车吧……”
说着,樽井翔太郎连拉带拽地,把花园绘里香再度摁到副驾驶座上,立即发动了车子。他故意放慢了车速,在下关的街道上缓缓驶过。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绘里香闷闷不乐,沉默不语,不知道脑袋瓜子里在想些什么;而另一方面,樽井翔太郎手握着方向盘,刚才萌生的那个主意,竟然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浮浮沉沉。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这似乎是蕴藏了唯一可能的最好的主意,又似乎是绝对无法成功的,非常糟糕的主意。
不久之后,轻型皮卡车接近了关门国道隧道,翔太郎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沉默,开门打破了僵局。
“我说,绘里香小姐!……”樽井翔太郎用尽可能轻松的语调说,“你真的很想救你的妹妹吗?”
“那是当然!……”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绘里香,沉着脸点了点头,“我当然想救她!……”
“真的吗?……那么,你能不能做到不择手段?”
“真的,我能够做到不择手段。”
“是嘛……?”
樽井翔太郎深吸一口气,之后微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干脆我就来绑架你一次吧……”
“……”樽井翔太郎能够听出副驾驶座上的绘里香,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樽井翔太郎有些担心,他不知道花园绘里香,究竟是把自己的话,当成发烧时说的胡话,还是一句让人笑不起来的笑话。同时,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着绘里香暴风骤雨般地提出问题。
可是,出乎樽井翔太郎意料的是,花园绘里香似乎一瞬间,便明百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她把脸凑到驾驶座上的樽井翔太郎的身旁,在他的耳朵旁边,欢欣鼓舞地嚷嚷了一句。
“哇……真的?!……你真的愿意绑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