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街道上,乱七八糟地排列着许多小餐馆和快餐店。大排档“早安多”就坐落在街道的一角。樽井翔太郎下身登着一条带破洞的牛仔裤,上身穿着一件邋遢的T恤衫,在柜台前面稳稳坐下,拉面配猪肝炒韭菜、饺子,还有一张体坛报,好一顿有滋有味的午餐。
猛然间抬头一看,只见供在神龛里的电视上,美女天气播报员正一脸忧虑地,说着今年夏天的淡水供给不足问题。看样子,响晴的天气,估计得一直延续到本月结束了。
“真是头痛。经营小摊,水可是必不可少的啊……”翔太郎就只担心了一秒钟,之后他便发现,其实这消息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就算福冈的水罐都干掉,下关的自来水也不会停的啦。”
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樽井翔太郎继续吸溜着碗里稀汤寡水的拉面。
这里是北九州市门司港区,距离门司港站不远的热闹街市旁的小巷,虽然和下关近在咫尺,隔海相望,但是,这里却已经是九州地界了。方言不同,拉面的味道也不一样,和下关相比,感觉根本就是两个世界。对翔太郎来说,这地方基本上就算是异地他乡了。
接过轻型皮卡小摊的重任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在这短短的一个星期里,樽井翔太郎已经震惊地发现,如果把自己的营业范围,仅限定在下关一地的话,商机实在有限。简而言之,眼下的樽井翔太郎,正在为营业额奋战着。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干脆把轻型皮卡车,开到对岸的门司港去呢?新建的那种复古情调建筑,现在颇受人们称道,最近,门司港俨然已成为了一个观光热点。
樽井翔太郎谋定而后动,不出所料,光是一个上午,营业额便已经颇为可观。照这样下去的话,下午大概还能赚上一笔。翔太郎满心期待地嚼着饺子。可是,他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就在翔太郎吃完午饭、跨出店门的一刹那,他的命运便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变化的契机,就来自于远处传来的一声微弱的悲鸣:“嗯……!?”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樽井翔太郎立即竖起了耳朵。要是换作男人的声音,他必然充耳不闻。
翔太郎在狭窄巷道、彼此交叉的十字路口,立马停下了脚步。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且来人不止一个。
樽井翔太郎赶忙四下张望了一番。小巷的一头,只见一位少女,正朝自己飞奔而来。藏青色的裙子、藏青色大领的白衣,胸口还系着一条红丝带……
总之一句话,就是……那个女孩儿穿的就是一身水手服。如果不是附近的高中生,那就说明,周围开设有这类的风月场所。
还没等樽井翔太郎想明白,对面的少女便以五档的旋风速度,从他的面前“淄溜”一声冲了过去。刚一错身,少女又赶忙一个急刹车,“扑通!”一声停了下来。她倏地转身,旋风般跑回了翔太郎的身边,一把拽住他的胳臂,楚楚可怜地向他恳求道:“哇噢,有坏人在追我噢!……救救我!……”
“拍电视吗?……”樽井翔太郎心里暗自嘀咕:这英雄救美的剧情,也太老套了吧?哇哈哈哈哈,那么,我这个英雄,就来救一次美人吧!……
只用了一秒钟,樽井翔太郎便已经下定了决心;至于促成他这番决心的原因,或许是对方那小狗般可怜、胆怯的眼神,和悲戚、颤抖的嗲嗲声音,也或许是她蹭在翔太郎右臂上面,那微微隆起的胸部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决心救美,那么接下来的叫题,就在于如何惩处恶霸了。
“有人追你?是谁?”
“就是他们!……”少女将手朝后一指。
樽井翔太郎顺着少女所指的方向,回头望去,只见两名男子转过街角,出现在了眼前。那两人脸上都架着一副黑色的太阳眼镜,一个人身穿黑色西服,白色衬衫,胸前一条黑色领带,身材矮胖;另一人身穿白色西服,里面黑色衬衫,胸前打一条白色领带,身材瘦高,要是在两人之间,竖起一个麦克风,这组合完全可以去表演漫才了。
“你搞什么嘛,黑白无常啊?”
“你还有脸说我,你自己不也一样?”
两人看到那名少女,彼此点了点头,猛地向少女和翔太郎猛冲了过来。由此看来,追赶少女的,正是这对黑白无常鬼。
“呜呀!……”少女疯狂地尖叫了一声,“淄溜”一下子冲出去了两、三步远。
黑白无常喘着粗气,已然逼近到樽井翔太郎的眼前。翔太郎往路边一闪身,让到一旁,感觉就像是在表明,自己不会插手一样。
而就在黑白无常从他身旁冲过的一瞬间,樽井翔太郎轻轻地伸出脚去,温柔地在双凶的脚下一勾。白无常脚下一个拌蒜,立刻“啪啦”一声倒地;紧随其后的黑无常收势不及,踢到倒地的白无常,果然,重重地摔在了白无常的身上。
“俗话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樽井翔太郎心想,“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要同时面对两个人,这点小把戏也不算过分。现在可没工夫再犹豫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樽井翔太郎冲着黑无常的肚子一个膝顶,之后又给了白无常脸上一记肘击。他越打越来劲,震天拳、过肩摔、扫堂腿,最后再来个助跑式碎颈摔……真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十八般武艺悉数上阵,绝招连发,蓬塄啪啦,呜哩哇呀,很快确立了自己的优势地位。
奇袭作战大获成功!……樽井翔太郎得意地一个蹦达。
可是,若是“黑白无常”“双剑合璧”,发起绝地反击的话,妈妈咪呀,自己明显毫无胜算。
樽井翔太郎见好就收,立马停止了进攻,一个箭步冲到了少女身旁。少女呆立在一旁,惊讶地用手捂着嘴巴,目光在黑白无常和樽井翔太郎脸上,来回游弋着。翔太郎拉起她的手,猛地一拽。
“你还愣着干吗?……打完快闪啊!……”
“啊?……嗯嗯,”少女有如从梦中惊醒,连忙点了点头,“我说……他们两个小子,没什么问题吧?”之后她又一脸担心地,看了看趴在路边的两个人:“居然被打成这副德行一一”
“你还有闲心管他们?快来!……”
樽井翔太郎拽着少女的手,在小巷里狂奔了起来。
身后不断传来黑白无常的怒吼声:“混蛋,有种的别跑,老子宰了你!……”黑白无常骂不绝口,看来,两人也绝非善与之辈。
“那两个家伙是什么人?”
“黑社会的……”
“我的妈呀,真的假的?”
操,早知道如此,就不做这狗屁英雄了。可眼下翔太郎也没有时间去后悔了,拽着少女的小手,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狂奔,身后时远时近地,传来黑白无常的吼叫声;对方似乎已经缓过劲儿来,展开疯狂地追击了。
巷子狭窄,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和对方狭路相逢,“扑通”一声撞个满怀。樽井翔太郎暂且在居酒屋门前,堆积的啤酒箱后面躲了一阵,扭头看了少女一眼。
“在这种地方,和他们玩捉迷藏,迟早会被发现的。”
“是啊,该怎么办才好呢?”少女一脸恐惧。
“总之,暂时先回车上去吧。”
“哎?车上?……”少女一脸惊异地,扭头看着樽井翔太郎,“那是您的车吗?”
“对,没错,是我的车……”樽井翔太郎点了点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我说,你怎么突然改用敬语了?”
“抱歉,之前我还以为,您是一个高中生呢。可是,您既然有车,那就应该不是高中生了。”
“对,我不是高中生,是大学生……喂!”樽井翔太郎突然回过味来,粗着嗓门说,“什么意思嘛!……”见少女一脸坏笑,翔太郎心里拔凉拔凉的,冷冷地站起身来,“现在没有时间,陪你练敬语了。那两个家伙还在追我们呢,说话利索点儿!……”
“行,了解!……”少女点点头,接着问,“你的车在哪儿呢?”
“顺着这里一路向前,见岔口就朝右转,出了小巷上拱廊街,横穿拱廊街,上行车道,沿着左边走到第二个路口……”
“说活利索点儿!……”
“那你就跟我来吧!”
樽井翔太郎带着少女,出了小巷走上拱廊街,之后向着车道前进。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往前走了好一阵子,停在路边的轻型卡车,才终于盼星星盼月亮地,出现在了樽井翔太郎的眼前。
“就是这辆车了!……”樽井翔太郎眼含热泪,朝卡车猛地扑了过去。
“是这一辆吧?……”满面堆笑地说着,少女把手搭到了车子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上。
“啊……不,那辆车不知道是谁的……”看到少女准备往同样停在路边的标致轿车里钻,樽井翔太郎赶忙一把拽住她的胳臂,拉着她往旁边的轻型皮卡走去,“……我的车是这辆。”
“哎?……”少女惊异地睁大了眼睛,盯着轻型皮卡的车身看,“上边怎么还话了一只神奇的章鱼……我说,你小子不会是出来摆地摊的吧?”
轻型皮卡的车身上,确实画着一只黄色的章鱼,也不必怀疑,这本来就是个摊位嘛。樽井翔太郎感觉对方的语气,似乎有些轻蔑,嗓门也不由得变粗了起来。
“干吗呀,章鱼它怎么你了?……画着章鱼,就不是汽车了?……画着章鱼……画着章鱼……我!……”樽井翔太郎说着说着,两只眼中便充满了热泪,心潮澎湃,一把拽开车门,“操,别他娘的废话了,赶紧上车!……钻到座位底下去,别让人看到你了!……千万别乱动,也别喘气……”
“哎?不行啦!我说……”少女挣扎着手舞足蹈,哇哇大叫。
不由分说,樽井翔太郎把少女一把推到车里,让她在副驾驶座上猫下了腰。
樽井翔太郎爬上了驾驶座,在T恤外面,又套了一件不同颜色的T恤衫,头上戴上了一顶棒球帽,鼻梁上架起太阳眼镜,又在脖子上缠上毛巾,想尽办法乔装打扮了一番。之后,他发动汽车引擎,缓缓开动了车子……
我说……不能着急。要是一下子就加起速来的话,反而会引起对方的怀疑。现在,樽井翔太郎只能按捺着紧张的心情,依照时速限制,缓缓开动车子。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黑白无常那俩小子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车子的右前方。跟丟了少女,矮胖的黑无常和瘦高的白无常,正一脸焦躁的模样。两人疲惫不堪,站在人行道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没事。只要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从两人眼前,大摇大摆地驶过去,就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樽井翔太郎心里这么想着,可是,就在车子从两人面前驶过时,黑无常突然跳到行车道上,啪啦一下挡在了樽井翔太郎的车前。
“哎!……”樽井翔太郎不由得踩下了急刹车,“靠,这家伙眼睛还真够尖的!……”
“万事休矣!……”樽井翔太郎懊丧地咬住了嘴唇。
满头大汗的黑无常,朝着驾驶座位上瞄了一眼,用充满疲倦感的声音开了口:“小兄弟,来两份章鱼烧!……”
“啊……”樽井翔太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客人,难道您就只要章鱼烧……?”
“——什……什么叫做‘只要章鱼烧’?……你这卖的,难道不是章鱼烧吗?”
“是,我是卖章鱼烧的……”
话说回来,大热天儿的,在繁华大街背后的小巷里,一番追赶之后,居然还有心思吃章鱼烧?这两个家伙的神经,也真是够大条的。嗯……不过,纠结这些也没啥意义了。翔太郎往下拉了拉捧球帽的帽檐,沉声说道:“抱歉,客人,小店今儿个已经卖完了。”
“啊?!……这么说,那也没有办法啦……嗯?!”黑无常突然间表情一变,“小兄弟,之前怎么没有看到过你呀?”
我们不是刚刚才打过照面的吗,怎么一回头,你又不认识了?……看来这家伙不光是神经大条,眼睛也白长了。樽井翔太郎装模作样地答了声“是啊”,又说:“您看,我这不是流动摊子吗?”
“哦,是吗?……那么,丑话可要给你说到前头啊,这地界可是咱们花园组的地盘,想在这儿做买卖,还得先问问响花园组答不答应哦。”
“花园组?……”这名字听起来不像黑社会,感觉反而更像宝塚歌剧团。总之就是没什么威慑力。
“抱歉,小的初来贵宝地,人生地不熟,还请众位多多指教。”樽井翔太郎鞠躬行礼,“俗话说,亲不亲,线上人,三百年前咱同是绿林。人不亲义亲,义不亲,刀把子还亲;刀把子不亲,祖师爷还亲。说不亲,同饮一江水,同吃一条线儿,合字门儿里报个万儿,咱们都是同行人。但愿大伙儿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罢了,我们现在也没工夫跟你纠缠。”那个穿黑色西装的混混儿撇了撇嘴,“对了,问你一句,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妞?一身水手服,差不多念髙中的年纪,长得挺漂亮的;对了,大概还有个年轻小伙子跟她在一起。”
“漂亮妞和小伙子吗?”那小妞现在就在副驾驶座下边藏着,而小伙子就站在你的跟前呐,樽井翔太郎想着说,“好像看到过。那个小伙儿一脸凶相,拽着个穿水手服的小妞,一路跑掉了。”
“对对,就是他们俩!……”黑无常竖起食指,比了个手枪的手势,指着翔太郎的脑袋瓜子,“那……那么,他们往哪儿跑了?”
“呃,好像是那边。”樽井翔太郎随手指了一个方向,之后又用手拉了拉帽檐,“那我就先失陪了。”
“嗯,Thank you,小兄弟!……”黑无常随口朝樽井翔太郎谢了一句,冲着白无常尖声叫了一句,“兄弟,快追!……”
之后,两人便朝着翔太郎指的方向,一路追了过去。过不了多久,两人就会跑到空无一人的门司港站,望洋兴叹了。
樽井翔太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猛地踩下了油门。
“喂,已经没事啦!……”
翔太郎轻轻地朝副驾驶痤上,猫腰躲藏的少女屁股蛋上,“啪!”地拍了一下。少女猛地直起身来,“呼啊”一声舒了一口气,感觉就像是在说“好险”一样。
“干什么啊,你还真是没有喘气啊?不怕憋死吗?”
“不是你叫我别喘气的吗?”少女不服气地说着,在副驾驶座上坐直了身子,感谢道,“谢谢你啦。多亏有你,我才得救了。”
“小事一桩……”听到少女如此直率的感谢,樽井翔太郎反而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他摘下了棒球帽,挠了挠头。
“也没什么。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哪有!……你我索昧平生,而你却为了我,与黑道中人殊死相搏,当真是大侠!……”少女满脸堆笑地拍手称赞着,“章鱼烧大侠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敢问大侠尊姓大名。”
“翔……翔太郎。”
“哦?章鱼烧‘翔太郎’啊……这店名可真有意思呢!”
“不是店名!……樽井翔太郎,这是我的名字!”
“哦,这样啊!……难怪感觉有点怪怪的呢。”
“……”耍我呢?说起来,你才有点怪怪的呢。
“好了,我已经把名字告诉你了。你叫什么?”
穿着水手服的少女莞尔一笑,娓娓道出了自己的芳名——“本小姐叫花园绘里香,今年十七岁。”